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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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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责探查的弟子们陆续回到村口,一起过来的还有村长,幼子的惨死显然对他打击极大,整个人萎靡不振,不惑之年便两鬓斑白了。
大家把信息一汇总,发现所有婴尸都是全身发黑,被恶气缠上而死的。下一步就是寻找怨气源头了,以往常的经验,多半还是出自这村里。
然而无论弟子们怎么询问,村长和村民们都一口咬定,他们向来和睦相处,虽然偶有口角矛盾,但从无恶事发生,也不知是惹上了何方邪祟。
众弟子找不到破案方向,一时愁眉不展。晚澈淡看青漓,少年抿了抿唇,把刚才看到的桥又复述了一遍。
他声音轻缓低沉,带着一种奇妙的磁性,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只有某四个弟子低着头,眼神有些躲闪。
储长老暗诧:之前不是还听他们对青漓颇有微词的么?他还以为他们会跳出来跟他呛声呢,怎么突然一下子就瘪了?
听完青漓的话,大家议论纷纷。村长的瞳孔明显瑟缩了一下:“桥、桥怎么会有问题?桥造了才没多久啊!”
“不去看看怎么知道。”储长老敏锐地扫了眼他惊惶的神情,立刻招呼弟子们下山。
他们一行人是坐着飞舟过来的,所以也没注意山脚下有没有桥。青漓指了一个方向,众人在林子里走不多时,就听到哗哗的水流声,一座宏伟漂亮的石拱桥逐渐露出身形。桥墩之下,果然有一道黑雾徘徊不去,怨念非常。
屈扬疑惑地看向村民:“你们不是有些修为么?为何过河还需造桥?”
一人面露苦相:“仙长有所不知,这条河河面太宽、暗流汹涌,咱们的法术堪堪只能自保。若要背着种植的瓜果米粮过河售卖,灵力就不够用了。所以两年前,村长才组织大伙儿出钱修了这么一座桥。”
修桥就修桥,怎么还牵扯出人命来了呢?
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村长,那男人却盯着远处的桥墩,浑身颤个不停。
储长老冷哼一声,领着几名弟子飞到桥下。他在旁掠阵,屈扬施法查探桥墩的情况。
须臾,他抬起头,神色凝重:“水下埋了两个孩子。”
众人大惊,弟子们蜂拥而上,隔开河水,掘地三尺,很快就从淤泥里挖出两具幼小的尸体。看样子像是一对不到两岁的女童,狰狞的灰黑怨气包裹着她们,尖利的哭喊声刺得人头皮发麻。
一位名叫蓝池的女弟子心生怜悯,脱下外袍盖住女童尸身,又设了一个安魂阵,那四下冲撞的黑雾才稍稍安定了些。
回到石滩上,储长老紧盯着村长,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两个孩子是怎么死的?又怎会被埋在桥下?”
“我……我、我怎么知道!这就是邪祟啊!求求仙长快替我们收了她们吧!”村长带着哭腔苦苦哀求。从看到那两具尸体起,他就抖得像筛子一样,腿软得站也站不住了。
“她们被端端正正地压在桥墩下,可见当时造桥时就被埋在那儿了,你不是主持造桥的吗?你会不知道?!”
屈扬见他不肯说实话,目光一凛,指向另一个村民:“你说!今天若不说清楚,咱们就不收妖了,你们就自求多福罢!”
那村民目光闪烁,支支吾吾了半天,才道:“可、可能是造桥时不小心摔下去的吧,天黑咱们没看清,就直接倒土了……”
“你确定是这样?”
晚澈蓦地冷笑出声,她素手一扬,周围风物变幻,陡然从河滩变到了桥洞底下!
身形悬浮在凌凌河水上,脚下触感却仍是砂石。没想到她一个剑修,设阵之力竟也臻至化境,众人一时惊愕呆愣,又崇拜至极。
晚澈指了指头顶,大家向上望去,霎时大吃一惊:桥洞背面赫然绘着一枚巨大的朱砂符咒,张牙舞爪,凶神恶煞,隔着阵法都能感觉一股阴寒之气扑面而来!
“镇邪咒!”蓝池惊呼出声。刚才他们急着往水下挖,根本没人想到往上看,也就没发现头顶上居然悬着这么大一个符咒!
晚澈:“不错,正是用来镇压邪灵的东西。把它画在桥梁背面,正对着水底下,这样效果最好。两边的桥拱还能遮挡住,以免露出蹊跷。不得不说,确实费了不少心思。”
看着村长脸上的血色一层层褪净,她声音无比平静:“可惜,去年的汛期比以往都要漫长,洪水凶猛,把朱砂冲淡了不少,所以镇压之力减轻了,怨气重新冒了出来。”
以这些村民的修为,并不足以察觉那些四溢的怨气,不然早就采取行动了。
众弟子隐约听明白了,又觉得难以置信:难道真是村民合伙杀了那两个孩子?为什么呢?
在众人的严厉逼问下,一个村民终于挨不住,哭丧着脸说:“造、造桥要用人祭桥神!咱们村也是一样啊!不祭人,这桥就一直修不好,村子里东西卖不出去,咱们也没有活路啊!”
“报应……都是报应……”村长瘫软在地,一脸颓败地喃喃。
屈扬一把揪住他衣领:“什么祭人造桥?哪儿来的歪理邪说你说清楚!”
村长哆嗦得说不出话来,青漓上前一步,拍了拍屈扬肩膀:“那是凡界的传说。因为凡人造桥艰难,每次建设总有工匠失足丧生,久而久之,便流传出了‘桥通阴阳、造桥祭人’的说法。”
村长痛哭流涕地扑倒屈扬脚下:“仙长!这是真的啊!两年前咱们好不容易凑齐银子开工,都快修到对面了,却总是遇到各种麻烦,阻止咱们造下去。”
“我也不愿意害人,可是村里人要生计啊!桥不通如何运货?实在没有办法,正好那天晚上,对面山上来了一个挑担货郎,带着一对双生丫头……”
后面的事,大家都不忍听下去。
村民不愿残害同胞,便朝这两个无辜幼童出手,先把货郎引开,再把孩子骗到河边杀掉,趁着夜色埋到桥墩下,衣服撕碎了扔进山沟里。
可怜的父亲以为女儿们被山中野兽叼去,收拾完残物,就伤心地离去了。而自那之后,造桥果真没再遇到阻碍,很快就竣工。
蓝池气得浑身发抖:“说什么非要人祭,定是你们自己督造不力,才屡生事故!现在可高兴了?自家小孩儿夭折,断了香火,真是报应不爽!”
几个村民一听急了,扑通跪下,头磕得砰砰响:“求仙长们施恩!收掉那邪祟,咱们以后的孩子就能活下去了啊!”
众弟子都皱着眉别开脸,看也不看。
晚澈摇头轻叹:“不管有没有亲自动手,你们阖村都默许了此事,就算这段冤魂被化解,你们答应付出的血脉对价也已经收不回来了。”
“可是咱们当初也是迫不得已,为了维持生计才出此下策!后来咱们也给她们烧了纸钱啊,还请了道长来做法安魂呢!”一村民不服气道。
蓝池简直想一巴掌拍上去:“明明是镇邪,却说安魂?你们觉得这两个孩子被安抚了吗?生计若是要建立在加害他人的基础上才能维系,那我看你们还是不要生计了!”
晚澈笑看她一眼,走到锁住女童魂魄的阵法前,指尖轻点,如月光洗尘,怨气逐渐淡去,很快就随风飘散了。
“蓝池,把她们的尸骨好生入殓埋葬。其他人入村善后,做完就回去罢。”
身后,村民们仍旧吵嚷不休,从绝后的痛哭渐渐变成对四曜城施救不力的咒骂。几个外门弟子气不过,想冲过去理论,被晚澈拦住了:
“自己心术不正,反而怨怼救命之人。那怨魂不除,将来必引来更大祸患。如今也不过是绝后罢了,到底留住了性命。若是想另投他处,就让他们走吧,这种依附,不要也罢。”
她面色冷淡而不耐,众弟子便也懒得跟他们纠缠,只再次进村,忍着恶心将宅屋和婴尸上剩余的怨气净化。
遇到强词夺理撒泼打滚的愚民,屈扬等人直接拔剑相向,令他们怯怯不敢接近。
等忙完回到飞舟上,大家还是神情恹恹,气氛有些沉闷。
储长老长叹道:“当年造桥时遇阻,若是直接求助我们,而不是自作聪明地行凶祭祀,就不会有今天的祸事了。唉,说到底还是一念之差,铸成大错。”
说罢看向晚澈:“这次历练,叫晚姑娘看笑话了。”
晚澈微微一笑:“我倒觉得这堂课很好。君子行事,有所为有所不为,若以迫害无辜为代价,再冠冕的理由也令人不齿。守护初心、不落淤泥,才是正道弟子应该追求的东西。”
顿了顿,又道:“但如果到了实在无解、必须有所牺牲的地步,诸位能身先士卒最佳,否则当记住:养魔者亦为魔所养,因果报应,天道轮回,不过必由之路。”
她神色温柔而坚毅,像师姐,又更像尊长。
铿锵字句,振聋发聩,众人都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青漓注视着那个身姿笔挺、笑容清朗的姑娘,内心也忍不住一阵激荡。
这就是他的主人,那般光彩耀眼,比日光更绚烂明媚,令人无法挪开视线。
是他一生都要仰望的人。
晚澈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其实这些话不全是她想出来的,当年师父带她仗剑江湖,识遍人间,也有过类似的教诲。
只是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像他一样,授人以善,谆谆教导。
不知师父知道了,会不会欣慰。
还真是在不知不觉间,渐渐活成了喜欢之人的样子呵……
……
回到四曜城,众人悒郁之色稍解,纷纷和晚澈道别。
正要带着青漓回去,一弟子忽然追上来,试探着问:“晚姑娘,听说下个月就是沧澜墟剑道大比了,这次……咱们要参加么?”
大家听见,都停下脚步看过来,晚澈知道这等大事瞒不过他们,便颔首笑道:“自然是要去的。”
一众弟子立刻兴奋起来:“晚姑娘是一个人去吗?”
“要不要带我们去?”
“晚姑娘已经金丹期了,这次一定能打赢那个丛渊的!”
“那师尊是不是也要出关了?我还想瞻仰师尊的剑法呢!”
……
晚澈抬手压下喧闹:“师尊还在闭关,近期不会出来。这次剑门怎么去、去多少人,待我请示城主后再做决定。你们且安心修炼,静待安排。”
季微的情况,对外一律说是重伤闭关,只有城主和三门门主知晓内情。魂魄溢散毕竟是大事,被有心之人知晓了,难保没有闪失。
大家高高兴兴地散了,离开之前,之前挑衅的四个弟子又不放心地望向青漓,想说什么,又被屈扬一人一个爆栗拍了回去。
回剑门的路上,青漓擦了擦被树枝蹭破皮的掌心,目光踟躇,欲言又止。晚澈等了半天不见他开口,终于耐心告罄,捏了捏他脸颊:
“阿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这副憋着不吐出来的闷葫芦样子,可看得我太难受了!”
少年唇线微抿:“姑娘,这次剑道大比……能带我去么?”
嗯?晚澈挑眉:“你想去?”
“是。听说大比十年一度,汇聚天下剑修名士。我已经开始学雪鸿剑章,也算正式踏上了剑途,所以想慕名前往观摩。”
晚澈犹豫:“可是整个沧澜墟高手如云,刀剑不长眼,难免伤及无辜。到时候我忙着看护本门弟子,恐怕没法时时守着你……”
青漓长眉微蹙,明明他才是侍从,为何她总是想保护他?
微妙的失落和懊丧在心底一丝丝蔓延,他握紧掌心,说:
“我会加紧修炼心法,强韧经脉,尽量不给姑娘添麻烦,恳请姑娘给我一个机会。”
见他如此,晚澈心里一软,想想也不是不可以。外门弟子要代表剑门与同道比试,她得认真挑选。青漓只是侍从,多带他一个也无妨。
何况沧澜墟毗邻墟海,海鲜很是丰盛,但膳房的水平却和四曜城一样不敢恭维。她得在那儿住半个月,指不定要请阿漓开开小灶什么的。
“行,那你准备一下,咱们月底就出发。”晚澈笑笑,算是允了。
“多谢姑娘。”
心中巨石落下,待她转过身去看不见了,青漓才无声地勾了勾嘴角。
自那以后,他修炼得越发刻苦,白天不是做饭就是看书打坐,晚上只睡二三个时辰,拼得仿佛他才是那个要上台切磋的人。
为了护他周全,晚澈少不得再去一趟丹门,厚着脸皮从鹰不泊那儿讨来更多蕴养心神的丹药。
萧药恰好也在,见了她就忍不住揶揄:
“澈儿那么关心你那小男宠,想来用得挺顺手嘛!怎么样,他在床上可厉害?我听说宴清都训教出来的男人,房中术都是一等一的——”
“师叔!!”晚澈满脸黑线地冲过去,一把捂住她的嘴:“我没和阿漓怎么样!”
鹰不泊摇摇头,叹息着“世风日下”就出去了。
萧药一脸鄙夷地睨她:“是他有问题还是你有问题?需要药吗?我这里有神医鱼玩子炼的助兴神药,保证你们用过之后颠鸾倒凤色授魂与夜夜笙歌。如果他还是不行,你告诉师叔师叔帮你退回宴清都重新买一个……”
说着就开始兴致勃勃地翻乾坤袋,晚澈实在听不下去,和鹰不泊一样掉头就走,留下萧药拍着桌子笑得直不起腰来:
“怎么那么没有情趣哈哈哈哈……”
“澈儿,别忘了明天晚上一起吃饭呐!”
晚澈人都踏出丹门了,闻言身形一顿,脚步停滞。
明日中秋节,是萧药和萧纵的生辰。
……也是她第一次遇见师父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