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打工日常》千般色相

1、美人面

　　正月逢春，上元灯节。 

　　此时正是一更天，往常雪天的这个时辰，各家各户正闭门熄灯埋头酣睡，街上莫说行人，野猫儿也难见一只。今夜却是热闹，街巷门户张灯结彩，走桥儿女熙熙攘攘，个个是形容娇美声色温柔，对诗的置物的放花灯的，打更的张老头儿看着心生欢喜，兴致都高昂的多，打东街游到西街，一路敲锣打更放声吆喝，好容易结束了差事，锣鼓往腰上一挂，昂首阔步入了长安酒阁。
　　长安酒阁人声鼎沸，张老头一脚踏入大门，就有小厮笑脸迎上，张口就是几句吉祥话，而后才说到近日酒阁被人包下，主家放话只消五个铜板就可择位落座饮上清茶一壶，再加个十个铜板还有点心一碟。张老头今日是第二次来酒阁消遣，打怀里摸出五个铜板往小厮掌心一搁，熟门熟路寻了个视野极佳的地方落座，冷板凳儿还未捂热乎，一壶热茶就搁在他跟前儿，他饮下一杯暖暖肠胃，正巧肚子也饿，想着一年到头不免劳累，这回难得沾光来这酒阁饮茶，略一思踱就打算犒劳犒劳自己，又召来小厮搁下十个铜板，这才心满意足地听起台上的先生说书。
　　长安酒阁向来是官宦论公权贵厮混的地界，这回大开酬宾免不了鱼龙混杂，贵客于是皆是歇在二楼雅间儿，掌柜特意从王府请来的贵妃榻、楠木桌，置上金盘奇果银盘珍馐，用料一等一的讲究，谢七倚在塌上，身侧是婢子奉盏，抬眼就能瞧见楼下说一出好戏。
　　他正听在兴头，就瞧见小厮拦着位逗鸟人，大着嗓门儿要他先付茶钱，七爷一瞥乐了，布衫底下瘦骨嶙峋，鸟笼倒是镀金雕花，可不是人比雀儿瘦，上辈子定是个体面人，于是招来婢子耳语两句，婢子微微一福身，将逗鸟人连人带雀请进大厅。
　　大厅设的是四人一行长凳方桌，逗雀儿人独占一台，蜜饯瓜子儿桂花糕点，茉莉花茶不够再续，台上青衫老头儿口唾星飞，讲的正是高潮迭起喝彩连连，足足热闹了小半个时辰，打眼儿瞧见二楼点灯，惊堂木一拍折扇一合，“欲知后事如何，您听下回分解。”众人便嗨了一声，作鸟兽状散。
　　小厮婢子便齐齐涌上，往来人数不少却是乱中有序，不出一柱香的时辰，厅下便是花茵满地、宝烛通明，娇俏娘子款款缓行，打趣逗笑香风扑面，简直大变模样。这回大门迎来的都是顶顶富贵的体面人，王爷在前官宦随后雅间儿落座，最最不济也得是腰缠万贯的大富商人，厅下包圆一桌，茶要上顾渚紫才行。

　　谢七候人久了，神色厌厌半耷拉着眼皮，一副欲睡不睡的模样，金冠玄袍这才姗姗来迟，二人楼上台下眼神一汇，才身形端庄了些，拿过婢子奉上的茶盏饮上一口。

　　“我当你不来了。”
　　   
　　揭帘的可不正是范八，玄衣官靴配柄好剑，鞘上配的是的羊脂宝玉，倒是副翩翩公子的面相，可惜眉宇之间煞气十足，论谁瞧见也要退避三舍。范八极少开口，开口便要杀人，这厢却提摆落座与谢七打趣儿，“孔雀屏、芙蓉锦裘，点的龙涎香，温香软玉伺候，七爷惯会享受。”

　　谢七这才懒洋洋一笑，“这不是掌柜见我体寒，特意与我新置了间服侍，天字一号雅间，王爷也无这脸面”，这话音一落，他再次深觉掌柜的是个体恤人，又打怀里摸出百两银票赏赐，腕子一挥禀退了众人，极为亲热地拉着八爷坐在榻旁耳语，“你来的着实晚，没瞧见方才的热闹，今日说书人未讲江湖侠客，也没说宫闱秘事，讲的是黑白无常，说谢必安与范无咎乃重情重义之人，有诗南台一别长相忆，此去茫茫不可弃！这才被招为鬼差。”
　　谢七说的兴起，范八也不叫停，只斟茶递盏，不时低声附和，直到琵琶声起，蓦然之间灯火骤明、锣鼓齐喧，台上女乐鱼贯而入，左右齐列十二，一绛衣美人怀抱琵琶，纵身翩跃，指尖落弦拨弄，于铿铿清韵和檀板轻敲之间踏风而来，正落台中。

　　二人一瞧，相视一笑，举杯相叩饮下今夜第一盏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