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源之水》灰白长桥

128、尘归尘，土归土

　　此刻，暴雨倾盆、电蛇闪烁，浓重的乌云彻底遮蔽了月光，万事万物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浓重黑暗。
　　一道闪烁光芒的门扉开启，凯赛尔和夏快步从中走出。
　　他们正好就出现在诺斯拉尔之屋前。这是夏特意选定的，毕竟如果有什么异象发生，法师协会应该会第一个察觉。
　　他刚刚迈入雨幕，便神色一沉。
　　他能够以神性直接命令元素，感知敏锐了无数倍。他能感受到皇宫附近尚未消散的阴影、圣光与空间魔法、身前诺斯拉尔之屋中尚未消散的庞大能量波动，还有蔓延了整个王都的[丝巢]网络的不断脉动。这才是它真正被激活时的状态。
　　凯赛尔则飞快侧头望去，见到了披着皮革斗篷、手持古朴长剑，正在缓缓走来的身影。在他身为剑士的感知中，那里没有什么人，只有一柄锋锐到能够切开一切的剑。
　　“阿兰兹雅阁下？”
　　夏闻言，也转头望去。在阿兰兹雅背后，还有一名须发皆白、面容消瘦肃穆的老人，披着法师长袍、手中提着古典魔法师长杖。他四周有散发微光的力场，阻隔了雨水。
　　夏随即开口：“这里发生了什么？”
　　回答的是卡拉奥：“那位吸血鬼亲王来了王都。我们没能阻止他。”
　　“这是我的错误。”他承认道，“我独自去了黑夜高原试探他，但他恐怕从加西亚拉尔和迭伦没有随我一同前往这点便直接确定时机成熟了。”
　　“那两位‘议员阁下’呢？”
　　卡拉奥神色一沉：“当初在暗影位面，一处灰白废墟，发现了那位亲王。我们联手将他封印，但他们两人在后续一名巫妖死灵的偷袭中受了重伤，离开后死亡了。”
　　“现在看来，他比我们预想的都更强大、恐怖，根本没花多久就已经挣脱了封印。”
　　他没有做什么隐瞒，也尽量让自己的话语简练，在这时候，这突如其来、打断了人与人之间阴谋的共同敌人之前，没有那么多时间、也没有必要去做那些无用的事。但即便如此，阿兰兹雅还是开口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已经够了。现在要做的是找到方法解决掉他，其他都不重要。”
　　卡拉奥点头：“在陵园。那里是[丝巢]网络的中心，要维持其运转，海瑟应该会在那里。”
　　夏遥望着陵园的方向，神色变幻。他沉默片刻，无数回忆在这瞬间划过意识的海洋。他看了一眼凯赛尔，突然说道：“既然你们已经尝试过，依然没能解决他，那就由我去。”
　　他随手拉开一道闪烁光芒的传送门，忽地转向正要跟随他前往的凯赛尔：“我自己去。”
　　“你放心。这次我会回来的。”
　　他顿了片刻，便毫不迟疑地迈进那道闪着光芒的门扉，后者随之突兀地消失在雨中。没有了他控制雨水自行分开，凯赛尔几乎是瞬间便被暴雨淋得湿透。
　　阿兰兹雅和卡拉奥对此显然有些意外，卡拉奥则准备同样进行一次短程传送，赶往皇室陵园，却被凯赛尔阻止了。
　　他回过头：“卡拉奥阁下，阿兰兹雅阁下。”
　　阿兰兹雅神色没什么变化，只是问道：“你认为他一个人能解决这事？”
　　“这是他的决定，或许，也是他的宿命。”
　　远处的天空中，陡然升起一道闪耀着金色光芒的火柱，就在那暴雨之中直直刺入天空深处。卡拉奥微微睁了睁枯老的双眼，才缓缓开口：“我明白了。”
　　凯赛尔也回头望去，目光中更多是坚定与信任，但也依然流露出了些许担忧。

　　陵园。
　　夏刚刚迈出步伐，便对准了感知中那团浓重的暗影，伸出左手一指。他再一次变得有些虚幻而超然，即便是在黑暗的雨夜中，那稀薄的火元素依然瞬间聚集，凝聚成散发着光芒、高温和爆炸的纯粹元素火柱。
　　黑暗的气息随之消散，但转瞬便又从另一侧缓缓凝聚，形成一道人影。皮肤苍白、容貌英俊妖冶，深黑长发披落、浑身覆盖着漆黑的角质护甲。而如果刻意去观察，这些角质护甲的线条无比流畅、彼此勾连，如同一件艺术品；而那深黑色长发遮盖住的耳朵则显现出与人类不同的尖锐。
　　海瑟重新凝聚出形体，看清面前灰色头发的夏时，初次露出了惊诧的情绪。
　　“‘圣者’伊拉？”
　　这称得上巧合，但又是必然。夏从世界缝隙中脱离的这二十余年，海瑟从来没有见到过他。他被称为“旅法师”，几乎从来不在法师协会停留，因此海瑟几次对协会的观察也没有发现过他的身影；而这短暂的二十年，对于拥有悠久生命的血族，或者说经过特殊转化的古代精灵来说实在太过短暂，他即便听说过这样的名号，也不可能将其与诞生在古代精灵覆灭之前的“伊拉”联系在一起。
　　制造[丝巢]这样庞大的布置不是没有代价的，在佩里奥莱克斯将其交给泽撒尼尔和洛维妮，告诉他们可以以此进行“复仇”时，海瑟始终在暗影位面，进行相应的布置。聚集逸散的死灵，刻画对应的魔法阵，这些都需要时间。如果不是因为卡拉奥和另外两名“诺斯拉尔的议员”的干扰，这一切的完成还会更快。
　　“哈……哈哈哈！！”
　　海瑟突然神色扭曲，疯狂地笑了起来，眼瞳中涌动的红色愈发深邃：“如果早知道你就是伊拉，我有什么必要去打那棵树的主意？”
　　“虽然不明白你是如何存活，但显然你的机械心智消失了。最初你还没明白自己的‘神性’究竟是什么时，我原本可以轻易地将你捕捉起来。哼，只可惜，你现在出现在我面前，显然已经去过那棵树了。”
　　夏看向海瑟，抬起左手、动了动手指，后者随即被骤然凛冽如同无数匕首的风暴撕扯成了碎片，又再一次从地面涌动的黑雾中成型。夏望向那个方向，低声道：
　　“你知道精灵树的作用。”
　　“当然。这是当初那个毫无才能的废物研究出的、自欺欺人的东西，我在观察过那群‘梦中精灵’的状态后很快就明白了它的作用。呵，只不过，就算你有‘神性’，以你的能力也阻止不了我。”
　　夏抬起左手食指，划向海瑟。一道道狭长的冰晶凭空凝聚，如同层层叠叠的巨大的扇面，他未能做出反应，已经被撕成了碎片。
　　海瑟的身影又一次消散，并在另一侧突然出现。
　　“你知道‘太阳’是谁么？呵呵，那正是提出了‘圣者’这一项目，制造出你的那位领袖。他湮灭在光辉的光芒中，这结局不是很可笑么？最终只有我的计划，在‘神罚’降临的刹那及时地将整座城市拖入了暗影位面，这才能使得精灵的灵魂得以存留，借助死灵的躯壳长久地生存。”
　　一道火之柱直冲天际，将海瑟包裹、焚烧成了灰烬。他随即又在另一个位置缓缓出现，像是无法杀死的幽灵。
　　“即便拥有‘神性’，以你对这个世界粗浅而野蛮的理解，也只能使出这样简陋得不堪入目的把戏。”
　　“现在，我就是这片遍布了整个王都的[丝巢]，你还认为自己有办法解决我么？”
　　夏的气质变得愈发超然，左手向着地面一压。一阵震颤传遍了整个王都。他能感知到地下的银白色网络变得残破，却又很快如同拥有生命般自行愈合、合拢。
　　“没有用的，尽管试好了。你应该很清楚，它汲取的是整个暗影位面的能量，除非你愿意将这整座城市拔起，否则绝不可能彻底摧毁它。很可惜，即使拥有神性，你也做不到那种程度的元素控制。”
　　面对他的挑衅，夏依旧一言不发。他左手的手臂扬起、挥动，如同指挥一场浩大的音乐齐奏。一道接着一道火焰刺入天空，在云间翻腾；雷霆直直轰向大地，电蛇在地面肆意蔓延；风暴撕扯呼号，土地一次又一次震颤。在这疯狂倾泄、超越魔法的“魔法”之下，连天空似乎也隐约被照亮，四周逐渐从极度深黑变得朦胧灰暗。海瑟的身影一次又一次被撕碎，但总是会再出现，并且不断讽刺着夏：
　　“如果你不蠢，应该已经猜到了丝巢网络的作用。那些被留在暗影位面、躲开了‘天罚’的精灵灵魂，此时已经脱离了原本用来‘冬眠’的死灵躯壳，沿着网络流淌。很快，它们会占据这座城市中大部分人的躯体。你们人类的灵魂在精灵面前脆弱不堪，很快就会消散。”
　　“到那时，帝国的灵魂会再次在你们的身躯中复苏，重建精灵之国。只要不断圈养人类、更换身体，就不用担心死亡，也不需要畏惧阳光。”
　　位于暗影位面的颠倒网络开始逐渐浮现在天空中，出现隐隐约约的虚影。一道又一道虚幻的灵魂从其中汇聚，跳跃到现实，开始四散游动，凭借本能寻找生者。此刻，暴雨的声音淹没了一切，居民依然深陷梦境，无法察觉正在发生的一切。
　　看着这正在扩散的灵魂浪潮，海瑟的笑意愈发扩大：“到现在，你依然那么自信么？不想说点什么？‘亚当’的试验品？”
　　这可恶的高傲，这淡漠的态度，让他想起了当初始终高他一级的那位古代精灵领袖，总是不苟言笑的那位“亚当”，照亮精灵前行道路的“太阳”。面前灰发青年虽然与他容貌、体格截然不同，那极度相似的气质却让他在海瑟眼中渐渐与回忆中的那个影子重叠。
　　就在这时，夏突然抬眼望向了他。
　　“如果一定要说什么……那就是，‘再见’吧。”
　　突兀地，一道光芒照耀在夏所在的位置。这道光芒如此纯粹而明媚，让一切变得鲜活、充满生机。它在地面打出一道明亮的光斑，并且瞬间便开始不断扩大。天空的云层正在逐渐散开，炽热的光芒带着神圣的气息穿过雨幕。在那云层之后，是明朗的蓝色天空，以及一轮刺眼得无法直视的巨大圆形。
　　教会中“光辉”的本质象征，太阳！
　　“太阳！？”
　　海瑟愕然地发觉自己的身躯正在不断气化——方才在伊拉飞快地命令元素进行攻击时，四周也正在逐渐变得明亮，这不是错觉，是时间飞快地跳跃到了正午？不对，应该是太阳直接跳过了天象的循环，抵达了天空的中央！
　　此时，夏像是受到了某种牵引，气质已经几乎不似人类，离开了地面，开始以不断加快的速度飞向天穹，而那轮灿烂的太阳则开始散发出更为明亮的光辉，逐渐汇聚，如同一道光芒瀑布，飞快流淌。
　　他用神性毫不节制地控制元素，直接引起了“光辉”的注意。天穹之上无数徘徊的“意志”将目光投向大地，而当本该被湮灭的古代精灵灵魂和“窃取神性、亵渎了神明”的夏聚集在一起时，直接便引发了曾经导致古代精灵灭亡的“神罚”！
　　这道庞大的光芒带着神圣而不可抵抗的意味坠落，刹那间便已将浮上天空的夏吞没，并轰击地面。没有任何声音响起，只有庞大静谧的光芒扩散，吞没一切，净化了从暗影位面逸散出的无数灵魂，以及王都地下的[丝巢]网络。
　　海瑟那满是诅咒与仇恨的最后一缕想法还没完全成型，就已经随着光芒吞没了整座王都而消失。当这灿烂如同地上神国的光芒消散，王都已经云开雾散，阳光照耀着大地。高空的雨水还未及时落地，在光芒中破碎成无数水雾，依然淅淅沥沥，散射着阳光，甚至隐约勾勒出一道灿烂的彩虹。
　　就这样，这场黑暗的暴雨结束了。
　　王都内外，大陆南北，从“伤痕之城”普里尔的绿蝶酒馆到北方的碧湖城，从蛮荒之地到“群鸟之城”鲁茵的领主宫殿，无数未曾在这深夜入眠、编织着各自计划的人久久仰望着天空中那轮不知为何突然升上天空的炽热太阳，仿佛一切阴谋都在这道光辉中揭露无余，变得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