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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赌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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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薄薄的暮霭,月华闵泽和苏小茉走到了茶缘小居的门口。婉佳趴在苏小茉怀里,睡得满头大汗,呼吸平稳清浅。纤尘默默跟着他们。街道很宁静,行人稀少,虽然天还光亮光亮的,但天边已出现一弯淡淡的月牙。
茶缘小居营业的门面是简致高雅的竹楼,前庭大树葳蕤、花朵芬芳,十分怡人。后院住人。大门上挂着陆羽的画像,旁边一尺见方的牌上书写着大大的“茶”字,让人一望便知是茶艺馆。
那“茶”字是纪清风手书,字体铁干虬枝、风骨铮铮,见者都赞笔力上乘、寓意深远。
月华闵泽站在那里看了半天,却连连摇头说不好,叫苏小茉准备文房四宝,他要亲自写一幅换下原来的那个。苏小茉不肯,道:“如果这茶馆是我的,给你贴一百张字都无所谓,可这是纪大哥开的,凭什么?”
“让我写一张嘛!难道纪清风的茶馆,就不能要别人写得比他好的字?容不下比自己厉害的人?这也太小气了,跟他傲然风骨的字一点都不符合,叫人不得不怀疑!”
他激将法一出,苏小茉拿他没办法。将熟睡的婉佳给了纤尘,叫她好生看管。然后找了笔墨,把纸张铺在前院的石桌上。
夕阳鲜红似血的斜晖映照在宣纸上,月华闵泽提笔蘸墨,揽袖抖腕,流畅地挥墨而就,一个豪迈洒脱、霸气凛然的“茶”跃然纸上。
端看自己的字迹,月华闵泽一手执笔,一手搂着伊人肩膀,开怀畅笑:“小茉,你看如何?”
苏小茉未及回答,眼尖地看到自己裙摆上晕染开的墨点,“呀”了一声,推开身边任性的男子,“讨厌,弄脏我的新裙子了!你要还回来!”
说罢,用指头沾了墨水,往月华闵泽嘴唇上刷刷画了两撇胡子。
月华闵泽佯怒,“大胆,竟敢戏弄朕!”
苏小茉望着他滑稽的模样,扑哧笑开了。
就在这两情相好的时光,篱笆门吱呀响了一下,他们回头一看,纪清风和莲芳一人抱一个孩子站在那里。
四目相对,均愣住了。
还是纪清风最先回神,对莲芳轻轻说了句什么,将孩子交给她,径直走到月华闵泽面前。
莲芳走到苏小茉身旁,“来,跟我一起把羽兰和简彤带回房,她们该休息了。”
苏小茉两眼看着月华闵泽和纪清风。
月华闵泽用手背擦脸,墨水化开一片滑稽的黑块,朝她挥手,“去吧。”
苏小茉才跟着莲芳离开。
给孩子脱掉鞋子,换了衣服,掖好被子,苏小茉急急回到前庭,刚走近就听到月华闵泽朗朗之声,“……师从翰林大学士陶公、崇仁十年状元梅阁老。此二人乃当世奇才,书法一流,难道二世子不觉得我的字好吗?”
纪清风声音淡淡的,“如今我乃一介布衣,休要再提世子。阁下的字好,也不用挂在我家门口吧?”
月华闵泽笑起来,负手踱步,信然道:“南骊国人都如此刚愎自用吗?多少年前,南骊国王进犯我□□,就是自以为国富兵强,不可一世,妄图一统中华。先皇将南寇打得落花流水,乘胜追击,俘虏乃翁靖南侯。据悉,靖南侯就是不肯听从副将的劝告,下死令守城,此愚忠之举,实在冥顽不灵。古语曰,齐家治国平天下,需得从善如流、虚怀若谷,此话不假呀!”语气中满满的自负。
纪清风站在树下,青衫恬淡,“昨日之事不可留。阁下提起是何用意?如果要羞辱我,大可不必。南骊已经一蹶不振,再无能力进犯。再者,刚愎自用的人不只一个吧?为了铲除摄政大臣,听闻阁下动用了鄂尔干一派的力量,就那么自信外戚不会坐大?”
月华闵泽转过身子,玩味地打量他,“你还挺关心国事的。”
纪清风说:“区区在书塾教学,同僚难免讨论政治,略知一二。”说着说着,他似乎有些激动,讥讽道,“坐镇东北的左翼兹英王与江东景王长久以来裙带关系紧密,虽然这次帮阁下除掉伊图卡,但两藩王地处繁华、各自屯兵,已渐成尾大不掉之势。这一个亲生父辈,一个岳父泰山,阁下是否已经感到力不从心、使唤不动了呢?阁下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如何学得月华先皇雄才大略,将民风彪悍的鄂尔干族收服?”
月华闵泽面色沉下来,紧紧盯着纪清风。
纪清风丝毫感觉不到他如电的尖锐目光似的,继续嘲道:“这几日街头巷尾在流传,江东出了点骚乱,朝廷掩而不报。这……想必也是,儿子做了皇帝,这当爹的哪能咽得下这口气呢?阁下不必惧怕丑闻,从古自今,为了上位,父子自相残杀、兄弟反目成仇,此种事数不胜数,实在不是新鲜事了!”
这一下似正戳到月华闵泽痛处,脸色愈发铁青难看,目中怒火快要喷出来。
苏小茉看不下去,想要上前,被莲芳一把拉住,不让她动。
良久,月华闵泽并没有发火,而是登上竹篓的阶梯,缓缓四顾,叹气道:“想不到,你了解得这么透彻。但是——”他话锋一转,双眼蓦然间炯炯有神,“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铲除了伊图卡,还有藩王问题,还有岷台要从倭寇手中收复。但我保证,这些困难在我有生之年一定能解决,绝不留到下一代!”
他抬手指点周围,眉目顾盼间凛然正义,似乎这里不是一片小小的茶馆,而是那泰山巅峰,激昂得气盖山河,“这如诗如画的江山,我定要将之千秋永世归于月华族麾下。终我一生,此志不渝!”
苏小茉被他激越的话语震到了。
这一刻,月华闵泽平凡的五官绽放着夺目的光彩,面上滑稽的两撇墨水无损他的自信满满、胸有成竹,看到这一幕的人都不会怀疑他将能否一统中原。
月华闵泽忽然低下头,对上她的目光,微微一笑。
瞬间苏小茉心里的感动要溢出来,觉得自己一生的追求,在这一刹那得到了。她要的,不过是月华闵泽指点江山的时候,能够在她的世界稍作停留。她愿提供,他能栖息片刻的摇篮。
月华闵泽慢慢走下拾阶,朝纪清风高傲一笑,“你可愿跟我打一个赌?”
纪清风与之平视,“什么赌?”
“赌我能不能实现刚才说的话!如果我不能制止藩王之乱,南骊国可以脱离□□,再不必屈膝纳贡,签下的条约也可作废!到时你的家乡沂水重归故国。”
纪清风轻蔑一笑,“到时候鹬蚌相争,南骊说不得渔翁得利。而且天下易主,你这个赌资,也太算不得数了。”
月华闵泽反问,“那不正是了?如果我失败,无论如何南骊都能得到好处。”
纪清风瞥他一眼,神色云淡风轻,“好!但你要是赢了,我这个一穷二白的教书先生,给不了你什——”
“诶——”月华闵泽伸出手掌阻止纪清风说下去,尊贵优雅地拿起方才写的“茶”字,勾起唇角,“我赢了,就要在茶缘小居门口贴我的字!”
纪夫妇、苏小茉愣住了。
月华闵泽径自走到门口,把固定“茶”字的钉子拔下来,将纪清风手书扔到一边,而贴上自己的。退后一步上下打量,微颔首,转头对纪清风等人说:“我会努力,一辈子不让它揭下来。”
此时晚霞不知不觉褪尽了,月华闵泽的眼眸在暮色中熠熠发光。
纪清风说:“那么区区等着。”
这时门外几匹马疾驰而来,直至月华闵泽三丈外停下。有人利落地下马跪地,“卑职参见君上。”
月华闵泽微蹙眉,“什么事?”
那人起身附耳说了几句。
月华闵泽思量片刻,回身走到苏小茉面前,执起她的手,“宫里有急事,要回去了。”
苏小茉望着他,点头。
不顾有人在侧,月华闵泽捧住她的脸,亲吻了一下额头。遂放手转身,飞身上马,驰骋而去。
苏小茉立在门口,暮霭将他的背影模糊了。她忽然觉得自己很爱很爱他。
翌日打烊,合家吃饭,莲芳吃得很少,就放下筷子,盯着孩子发呆。
“怎么了?”纪清风关怀地问。
莲芳垂头,“我们搬来这里,有三年了吧。当初因为说方便吃药才来的。这么些年头了,我身子一点动静都没有。”
苏小茉听着她满满黯然的语气,不禁心疼,“莲芳姐,这事儿急不来。”
莲芳叹道:“我不是说这事。我想说,当初年奉梓说只是有一点点希望。现在看来极其渺茫,我吃药也吃腻了,想回蓝塘住。那里清静,平常吃穿也不那么费钱。”
苏小茉默不作声。忽然提起要回蓝塘,是因为文康皇帝的到来吗?文康皇帝往后可能偶尔来看她,见了面也是尴尬的。莲芳许是为了这个吧?
纪清风抚着妻子的手,温和劝解:“我答应人家在书塾讲课一年。暂时还脱不了身。你安心调养,如果真住不下去了,咱们再商量,好吗?”
莲芳不再说话,这个话题也就搁置了。
又过了两日,一辆华丽的马车轱辘辘地经过茶馆门口。城西本来就是富贵人家的聚居地,华丽的马车本不出奇。出奇的是马车在驶过茶馆门口几米后,忽然折回来停在门口,一位穿着上好丝绸的中年人下车,在门外张望半晌,竟然迈步走进来,点了一壶龙井。
这茶艺馆多数是附近教书先生、小店老板光顾,忽然来了一位富贵老爷,着实奇怪。欲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