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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年奉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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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终于来了。那是一个眉毛向上斜飞、眼角也随之上扬的高挑瘦长的男子,一进屋就极其狂妄的语气问道:“病人是哪个?”仿佛一刻钟也等不得。
虽然王府里的下人一般都很嚣张,但大夫也嚣张成这样,苏小茉还是不免吃了一惊。
有求于人,能忍就忍。她行了大礼,“大夫,病人在床上,请随我来。”
“在下年奉梓,请称呼我年先生。”那男子居然很傲慢又很认真地说,丝毫不顾对方是谁,哪怕是一位娇滴滴的女孩儿。
苏小茉再次行礼,“年先生,请随小女子来,病人在床上等待已久了。”
床帘早放下来,苏小茉拿着红线,一头牵着莲芳手腕,一头要递给大夫。
“我不用那个玩意儿。”年奉梓一翻白眼。
苏小茉又大吃一惊,年奉梓一屁股坐在床边凳子上,直接伸手撩开床帘,掀开被子,拿出纪莲芳的手腕,扯掉红丝线,把起脉来,丝毫不避嫌。不过他倒一眼也没有瞅莲芳的脸就是了。
苏小茉感到一口恶气猛地提到喉咙。她先前还想王府太医老给贵妇看病,规矩多,才放下床帏的,谁知是用不上。就算她们不是侯门千金不值得避让,也要温柔地对待病人吧。
年奉梓终于瞟一眼莲芳的额头,“谁给她敷了茶叶?”
要忍住!苏小茉徐徐吐出气,平稳地回答:“是我。”
“谁教你的?”
“我以前看过《茶经》,上面有介绍到老君眉能止血。”
“老君眉是能止血,紧急情况下能用。不过它的一些成分会渗入伤口,容易留疤,不是上上之选。这种深伤口用龙血竭是再好不过的了。”口中说着,年奉梓掏出一个布包,抽出银针,朝几大要穴准确地刺入。
苏小茉觉得这位大夫真有气死人的本领,王府里真是什么奇人怪士都供养呢。
“谢过年先生指导。不过我不学医理,不知道龙血竭是什么,再说我这屋子什么药也没有。”
苏小茉又看看他,三十岁上下过于年青的模样——太医不都是老朽么,脾气又烂,不由得怀疑起来,“年先生真的是在王府伺候的太医吗?”
话一问出口,她立即后悔了,这不是找架吵么。谁知年奉梓只是很不屑地说:“我为什么要跟那群老糊涂混在一起?”
他手中动作飞快,不一会儿莲芳头上就扎了十几根针,口中逸出一声呻吟,便睁开眼睛醒了。
她一醒,年奉梓就收回所有银针,再不看她一眼,“准备笔墨,开药方吧。”
苏小茉急了,“您不再看看,就开药方了?”
年奉梓奇怪看着她,“还要看什么?刚才不是把脉完了?”
可是,可是,他还没说病况,注意事项什么的,这也算大夫吗?
“可是她看上去还没有清醒呀?”莲芳只是睁开眼睛而已,眼睛里面一片灰蒙,一点神采都没有。
年奉梓不耐烦地说:“她疯掉了,这你都没看出来?她是用心过度,我也没有办法,开点药,去去痰压压神就完事了。想要治好,除非她用心的那个东西回来。何况,你不学医理,我说了你也不懂。”
苏小茉硬生生噎了半天,感到与他真是无话好说。吩咐纤尘准备好纸墨,快快让他写药方走人算了。
谁知道年奉梓坐着不动,说:“刚才写纸条的那个人呢?叫他来,我念他写。”
“为什么?不都是大夫亲自开药方吗?”苏小茉彻底毛了。
年奉梓理直气壮地说:“我最近种植一株珍稀草药用来研究,碰不得炭石。墨水中含有这种成分,我自然不能写字了。”
苏小茉“呼”地坐到桌前,“你说吧,我写。”
年奉梓终于正眼看她一下,口气很是怀疑,“你?好吧,听好了我只说一遍。广藿香二两、紫苏叶三钱、白芷一两、白术(炒)、陈皮、半夏(制)、桔梗各五钱……”
苏小茉刷刷写完,递给他看,“您瞧瞧,没漏吧?”
年奉梓从字迹上认出这是刚才写纸条的人,大加赞赏:“女子写得此字,真不错。”
苏小茉真不知道这个是什么人。
送走年奉梓,苏小茉央求李大叔替她出去抓药,熬了喂莲芳服下。
苦苦支撑了两日,纪莲芳一点起色都没有,整日呆呆傻傻坐着,像个木偶一般。
炉子咕噜噜冒着热气,苏小茉用毛巾包着罐柄,倒出汤药。然后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地喂纪莲芳。
“那个年先生,到底是真本事还是假本事,怎么你还不清醒呢?”絮絮叨叨跟毫无知觉的纪莲芳说着话,用手帕擦去她嘴角淌下的药汁。
纪莲芳毫无反应。
搅动黑糊糊的药汁,已经熬过第三回的药汁。
已身无分文。
她在王府没有正式分例,只在康平王妃房里伺候着分一些钱,打点上下什么早不够用了。
苏小茉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真是过够了,困窘,无助,绝望,不自由。
喂完药,纪莲芳躺下。苏小茉收拾好,端起碗勺走出去,却定在了门边。
外面阳光很好,月华闵泽正站在阳光下朝她微笑。他的脸色有一点憔悴,但腰挺得像青竹一样笔直,任秋风飒爽也动摇不了半分的挺立,以致看起来很有威严。风将他的发丝撩在面上,又使他平淡的五官秀致了许多。
“知道小茉和纪夫人一定等得很急,却没有办法,实在抽不开身。”月华闵泽望着她说。很愧疚的语气,令她觉得心中那一点怨气实在太不应该,也很心酸。
她也由此痛恨自己,竟如此心软。月华闵泽竟没有别的要说吗?
“人我给带来了。”月华闵泽又说。
然后纪清风被人扶着进来。纪清风推开扶他的人,自己拍了拍袍摆,“芳儿在哪里?”
苏小茉望着衣着狼狈但举止依然从容淡定的纪清风,感觉眼中泪花就要喷薄而出。他还活着,活着,真好。
她一直觉得纪清风身上有种的特别的东西,是以在蓉城小茶馆第一眼看见他,便认出他是刺客。也在突然间明白康平王妃放她出城的用意。她也说不出纪清风到底特别在哪里。
但同时,她有些惊异,月华闵泽竟然他这么无束缚地走着,也没有侍卫守在一边。
纪清风一瘸一拐进了房里。月华闵泽携了她的手,淡淡地说:“我把他的武功废了。不然,不可能放他出来。”
苏小茉点点头。她能说什么呢。感谢你没有把他杀掉?
“谢谢,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她真的说出来。苏小茉明白自古到今,哪一个皇帝对付敌人不是心狠手辣的。月华闵泽已是宽仁至极,或许不是看在她小时候救命之恩的份上,哪用费那么大力气周折,万箭穿心就完了。
两人默默相对了一会儿,月华闵泽忽然拿出一卷画轴,“最近胡乱涂抹了一幅仕女图,你来看看。”竟有些不好意思的神色。
他把画轴地给苏小茉,注意观察着她的表情。她的眉目那么清晰,安静的模样是他所喜爱的。她常常穿葱绿的衣裙,上面缀着一两朵自己绣的素白茉莉花。偶尔会抿嘴轻轻一笑,颊边有两个米粒般大小的酒窝……
苏小茉打开画圈,入眼一间华丽的闺房,东头的床沿坐着一身喜服的新娘子,蒙着盖头看不见脸,喜服上绣了五彩金凤,旁边烛台上红烛高燃,蜡泪四流。
西头窗户边也靠坐一位少女,眉目细致中哀色浓厚,望着窗外,似乎欲说还休。
左边题词:“惆怅悲西窗,叹不生世豪。那知皇家女,恨朱墙太高。”
没有落款。在飘香楼时就日日对着文康皇帝手笔的苏小茉,哪能认不出他的字迹。他的丹青水墨,倒是第一次看到。觉得雕琢的痕迹未免刻意了些。
她抬起头看他,笑容里面天真带着点张皇,“深儿哥哥,你竟敢画皇后娘娘,不要命了。”——除了皇后,谁成亲敢穿绣金凤的喜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