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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顏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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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不過是個尋常的早晨。
少女睜開眼,世界已然變得與她熟悉的有所不同,原先一切的繽紛色彩,在一夜之間如雲霧般消散,眼中看見的只有黑與白。
少女失去了顏色。
錯愕、不安、徬徨。少女在熟悉卻又陌生的山林中奔跑著,湧入肺中的冰冷空氣與迎面撲上的刺骨寒風是如此清晰地帶來疼痛,少女明白這不是夢境,這黑白的世界並不是夢!
找不到,找不到一絲色彩,是這世界給人抹去了鮮豔亦或自身喪失了辯知的能力?如是後者,那又是為何?那只不過是如平日般尋常的早晨。
登上前方的山峰,少女閉緊了雙眼。這是她再熟悉不過的山頭,只要睜開眼便能眺望那整座城鎮,看見那多彩的建築與道路。她穩住了呼吸,在內心祈禱著,願那片刻黑白只是自己一時的錯覺。
她失望了。在一片灰白的城鎮印入眼簾時,冰涼的虛無參著一股絕望隨著她腹中蔓延,佔據了少女的胸口。她受到了魔女的詛咒,在自身毫不知情當中。
人是種奇怪的生物,即便有了這突來的巨大轉變,在那星期三的午後,少女還是照常帶著獵物下山去城鎮內與村民交易,不為什麼,或許只是為了讓生命中仍有照一律規律運轉的事物,這多少能令人安心一些。
山林中,五彩的綻放花海不再,翠綠的枝葉嫩芽不再,碧藍的淙淙溪水不再,眼前的世界好似被抹上了一層厚重的塵,鋪著乏味的灰。少女感到異樣的孤獨,即使自己早已隻身一人在山中居住已久,此時此刻心中居然還是那樣的沉重,人果然是種奇怪的生物。
吵雜的城鎮,充斥著繁忙的人們。少女看著黑白相間的人們,再度感到極度的不真實。她從來不喜與這些人們過於親近,她厭倦他人為滿足自己而施捨的同情,也對他們極度容忍的神情中所透露的嫌棄感到噁心。她明白村人同樣的不喜歡她,他們甚至忌妒她打獵的才能。即使如此,她仍同樣在繁忙的市鎮心與這些人們交易著。
堆滿了貨車,少女未如往常般返回深山,她頓了下,彎身繞進了一幢木屋內。
泡過茶溫過了手,少女抬首迎向樵夫,這將她養育成人的養父,一字一頓清晰緩慢地道:「我受到了魔女的詛咒。」
樵夫眼中閃過訝異,接著移開了目光,盯著爐中的火,沉沉問聲:「妳跟魔女交易?」
「沒有。」
從木椅上站起了身,樵夫面色凝重地在屋內踱著步,最終又回到了木桌旁,手擺上了桌面,沉思一陣,終是轉回了少女的臉上。
「只有殺了魔女,才能奪回顏色。」
少女出了門,餘光見著一抹身影晃入了小巷,方才必有好事之人躲在一旁偷聽。少女撇撇嘴,也沒多想,推起自己的推車,默默地返回了山中,腦中反覆思索著樵夫所說的話。
謠言傳到少女耳中時,她心中的驚怒非小可。要適應灰白世界已夠為艱難,未料再次來到村落,村人居然以不屑的神情望著她攜來的野味。他們知道她失去了顏色,他們嘲弄似地諷刺著,指她定是以顏色與魔女交換了狩獵的運氣與技巧,否則靠她獨自一人,哪可能練成一身出類拔萃的打獵技術。
這是恥辱!自己多年的努力不懈被輕易灌上了靠顏色換取的利益,少女辯解著,卻只換來了更多藏在面具後的輕視。心灰意冷之下,她在放棄的同時心中升起了一絲疑問,難道灰白的世界並非抹上了灰,而是將艷麗的偽裝表層撕下後顯露的真實?
回到了那只屬於自己的山峰,少女的瞳中燃起了堅定。她要搜出魔女,將自己的顏色奪回。
「妳的眼神總是如此的美麗。」
正想得出神,背後卻傳出了一把悅耳的輕笑聲。少女大吃一驚,難道自己失去了顏色,連長期狩獵所訓練出來的敏銳都鈍去了?
扭頭一看,一位長髮的美麗女人正倚靠在高聳的大樹上,抿著的唇勾畫出誘人的完美的幅度。雖少了顏色的點綴,女人所散發出的獨特氣息卻已足以吸引少女心神,魔女的魅惑。
「妳是……?」一反往常,少女未因陌生人踏入自己的領域而發怒,反倒饒有興趣地向這名入侵者問道。
「我是艾莎,一名旅人。」女人笑笑,站起身來走近了少女,令人酥麻的悅耳的聲調流轉:「妳呢?親愛的高尚的獵人?」
少女頓下,眼中打量過眼前這名奇特的女人,接著挺直了身,牽出多日以來首次的微笑。「笙月。」
艾沙每日都會來到山頂,一兩個月過去,笙月也早已習慣。時不時艾沙便為笙月帶來村落的情報,最主要的,魔女的消息。雖笙月下定決心欲獵殺魔女,也覺得當下重要的是蒐集情報及適應這全新的黑白視野。她是個很好的獵人,知道盲目的追蹤只會白忙一場。
「笙月,魔女與人類外貌上唯一的不同便是一頭白髮,妳又怎麼認得?」慵懶地靠在石上,艾沙偏過頭向著正採集像樹果實的笙月漫不經心地問道。
「哼。」笙月甩甩頭,讓快流入眼中的汗水濺上地面,有些傲慢地說:「就算顏色辨別不出,我還有敏銳的直覺、強健的體能、超群的聽覺、過人的嗅覺,我具備著一切獵人該有的條件,還怕找不出嗎!」
聞言,艾沙不禁笑了出來,越笑越壓抑不住,渾身顫著。笙月皺眉望著艾沙,只道她是笑自己狂妄的發言,望著望著卻覺艾沙的笑顏中參混著一絲苦悶,又彷彿是自己的錯覺。
「艾沙。」放下手邊的工作,笙月依近了這段日子唯一伴在自己身旁的人,待艾沙笑罷後張嘴,訴出似乎已成慣例的問題。「妳告訴我,今天的天空是什麼顏色?」
艾沙嘴角勾出一抹笑,也仰頭望向了上空,輕聲開始為笙月形容著:「今天沒什麼雲,但天空很藍,似海洋般深藍色的,令人心靜的寧色。」
「那大地是什麼顏色呢?」
「現在正是夏初,草地正翠綠,之間點著許多粉色的花朵,正值綻放的時節。」
笙月滿足地笑過,又拉近了些,索性將頭直接靠上了艾沙的臂彎,仰臉笑道:「那,艾沙,我的頭髮是什麼顏色呢?」
艾沙垂首,眼光閃過,伸手挑起了笙月批散的髮絲,淡笑著應聲:「妳的頭髮,是美麗的慄色,比天空的蔚藍還要柔順,深厚且飽實的顏色。」
「那我的眼睛呢?」
「妳的眼睛…」艾沙直盯入笙月的雙瞳中,髮絲從指間滑散,五指拂上了笙月的面龐,柔聲低喃著:「是美麗的妃色,比碧綠的草原更加清澈、純潔又帶有生氣呵。」
笙月笑著,閉起眼任風吹亂自己的棕髮,在腦海中畫出久違的色彩。
良久,艾沙的聲音忽如絮般飄入平靜的空中。
「笙月。」
「我的頭髮,又是什麼顏色呢?」
笙月睜眼,掃過眼前的黑白,再抬頭望向艾沙。
接著她將艾沙的長髮勾了過來印在唇上,好聽的嗓音清脆的在風中響盪起來。
「艾沙,妳的頭髮如純淨的雪般的銀白,好漂亮,是我這一生中見過最美麗的顏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