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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康希瑞(五) ...

  •   重新来到那条河流,入目却是芳草凋零,河水枯竭的画面。

      希瑞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场景,瞳孔猛地收缩。
      她死死抓住方袁的手臂,在他怀里震惊地仰头,张口问:

      “你怎么会知道这里?!”
      甚至因为紧张,希瑞的声音有些尖利。

      这一次,方袁避开了循序渐进的过程,直接进入了她童年的终结。

      每次进入梦境,希瑞似乎忘记了所有与康老头相处的时光。
      每个画面,都是方袁根据希瑞的精神力波动,精心磨合出来的,却都会换来希瑞或迷茫,或惊讶的反应。

      她不记得那些笑着,闹着,欢腾着的场景。
      却独独对最后的这段故事,记忆犹新。

      “别怕,这只是梦境而已。”
      方袁轻声安抚着她,一阵狂风吹来,刮过一股难言的腥膻味,他的金发拂过她的黑发,缱绻缠绕。

      希瑞颤抖着目光,环顾四周,显然,方袁的安抚没有半分的效果,她依旧战战兢兢: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个梦境?”

      其实,方袁也是在尝试——他只是想知道,希瑞在梦境的不同阶段,反应是否也会不同于五年前。

      突然,一阵极为细微的啜泣声响起。

      来自于不远处,极为杂乱的草丛里,那处枯黄的,毫无生机的地方,立刻将两人的注意力拉了过去。

      希瑞的手猛地一紧,抖得更为厉害。
      她似是不敢去探究任何事情,把视线死死定在方袁的衣襟上,目光灼热地能把那里烧出个洞来。

      头顶上方,传来他若有似无的叹息。
      他早已摸到了如何安抚希瑞的套路——

      方袁缓缓抬手,轻轻捋着她的黑发,由上至下,一次,两次……
      也不开口说什么,待抚过十数遍,希瑞紧绷的身子,便慢慢松懈下来。

      不知过去多久,怀中的希瑞,也隐隐啜泣着。
      声音与丛中的声音想契合,恍若一人。

      方袁抬眼望去,草丛中掩映着一个极为娇小的孩子,跟她三四岁相比,即便到了六岁,也没长大多少。

      “瑞瑞,你看一眼。”方袁如唤醒沉睡的孩子一般,低语,“看看那个孩子,如果连你也不要她,那她该怎么办?”

      这是希瑞藏在记忆深处,拼尽全力也要摒弃的曾经。

      顺着方袁的话语,希瑞的视线,跌跌撞撞地移了过去。
      那个孩子,背对着他们,身躯止不住的颤抖着——

      在她的面前,躺着一个老人,面目全非。
      他全身溃烂,长着脓创的地方,还渗出微黄的粘液。

      若不是还隐隐起伏的胸膛,谁都会以为,这是一具正在腐烂的尸体。
      可这个人,对希瑞而言,是她有记忆以来,最熟悉的人。

      那是,康老头。

      希瑞都抽一口气,如失了疯一般,死命挣扎,两手捂住脑袋,又忽然蒙住自己的眼睛:
      “不!我不要看这个!”

      早就知道她的反应,方袁立刻抓住她,牢牢缚住她的动作:
      “瑞瑞!”

      在两人争执间,草丛间的小希瑞,眼里蓄满了泪水,却愣是没落下一滴来。
      她看见康老头的嘴唇,正在极为艰难地蠕动着,死死压下心头的恐惧,颤抖着,凑近了他:
      “康老头……你……要说什么?”

      而方袁怀中紧紧被箍住的康希瑞,早已泪流满面,因为挣不开方袁,张嘴也听不清在嚷着什么。

      “瑞瑞,别怕!”方袁提高声音,想要尽力唤回她的清醒。

      躺在地上的康老头,看小希瑞俯在自己的身前,同样说着:“瑞瑞……别怕……”

      奇迹般的,两句话都传到了希瑞的耳中,她所有的动作,瞬间停滞。
      如机械一般,她缓慢地偏过头,看向那处。

      小希瑞依旧颤抖着,她知道,康老头此刻是痛极了——可是,他连喊痛的力气,都失去了。
      只有微弱的吸气声,以及全身抽搐般的颤动。

      “我……该怎么办?”小希瑞呜咽着问,她毕竟才六岁,“我……我该……怎么救你?”

      可事实是,她跟着康老头逃离到这里,却只能陪着他等死。

      而康老头却说:“帮帮……我……瑞瑞……我……痛……痛……”

      支离破碎的话语中,希瑞仿佛早已料到康老头要说什么,目光转向了小希瑞手中,握着的一把,原本用于防身的武器。

      这是希瑞的母亲留下的,交到康老头手上。
      六年后的一天,康老头忍耐着渗入骨里的疼痛,将她带到这里,把武器交给她。

      然后,在他连自杀的气力都失去,只能在漫长的疼痛中,等待死亡时,这把武器,已经在小希瑞的手中了。

      方袁红色的眸子,愈发暗沉,他盯住希瑞的视线,眼睁睁看到里面的光芒,全部溃散。

      故事急转直下,小希瑞最终没有救下康老头。
      甚至是她,拿起武器,终结了他所有的痛苦。

      为了保护她,他忍着蚀骨的疼痛,强撑着把她带到安全的地方。

      他痛了三天三夜,她却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这种失去的痛,在她心里,也磨了三天三夜。

      她实在太痛了——当武器的声音嘣一声响彻整片干涸的原野,她的眼泪终于全部落了下来。

      猛然放大的双瞳,似是完全不敢相信,就在前一秒,所发生的事情。
      她剧烈喘息着,狠命地捂住康老头的伤口,那里血流如注,只是一眨眼,血液流到他的身下,渗进土壤。

      嘶哑的喉咙里完全发不出任何声音,小希瑞的泪水,像是放了闸的山洪,流不尽一般……

      休眠室里的几人,再一次被惊动到。

      柯域和莫尔本来各占一边,用智脑处理着紧急事务。

      忽然听到左蘅碰落了器材的声音,立刻望过去。
      只见他震惊地注视着数据显示屏,目色狂热。

      而希瑞的精神力波动,就像一个已经心跳停止的病人,忽然受到强而有力的震动……
      只是“砰”一声,爆开了巨大的生命力。

      “怎么了?”莫尔急问,几大步上前。

      左蘅抬手示意他冷静,自己也深吸了几口气,好半晌,才回道:“她有应激反应了。”

      柯域重复:“应激反应?”

      “是,这是过去她从未出现过的,不管是在研究所,还是在成为噩梦制造师之后的记录里。”左蘅尽量平静着回答,保证自己的语速能被在场的另外两人听明白,“就是普通人忽然遭受到巨大心理创伤,都会有的应激反应。我曾经还以为,没有任何事情,会真正让她难过。”

      莫尔心里猛地一缩,立时反应过来:“心理创伤?巨大?”

      左蘅忽然意识到说的有点儿多,立时闭嘴了。
      他一直认为,自己是目前在场四人里,对待康希瑞的事情,唯一一个,还算是保有几分理智的那个。

      正如现在,莫尔已经直接冲上来,扯过他,愤愤地威胁:“难道治愈她,就意味着让她遭受更痛苦的事情吗?!”

      而曾经左蘅以为,能够跟他一样,至少理智一些的柯域,在上次将00008号的案例记录发给其他人时,就已经被他印上了“否”的标签。
      果然,他正往睡着的方袁那里走,僵硬着的面孔,死沉的目光,似乎透着浓重的杀气。

      左蘅连声阻止,却没甚作用。

      当柯域刚靠近方袁,对方便忽然睁开了眼。

      方袁的目光里,没有半分刚清醒的朦胧。
      他顾不上去计较柯域暴露无遗的杀意,而是径直起身,一边往左蘅那里走,一边开口问道:
      “数据显示是什么状态?”

      被他轻飘飘越过的柯域,已经抬起的手滞在半空,视线顺着方袁的走动,转到了左蘅那里。
      手指微微蜷了蜷,他慢慢放下手臂,定在背后。

      左蘅自然看到他的动作,面上没说什么,神色间的紧张却缓和了许多。

      他将有些松了力道的莫尔推开,理了理被扯乱的制服,先回答了方袁的问题:
      “精神力波动正常,已经出现一般人都会有的应激反应,这是个好兆头。”

      果然,即使方袁从希瑞的梦境里出来,到现在,希瑞的精神力波动的频率,依旧很有精神。

      方袁点头回应,但脸色并没有放松,隐隐透着疲惫和烦躁。

      几人沉默了片刻,似乎都在自我消化什么。

      左蘅先提出:“方袁,关于瑞瑞的梦境,你还是跟我们说明白,这样对她能够有帮助。”

      方袁的目光一暗,此时才想到方才睁眼时,柯域和莫尔的反应,心里顿时了然。
      但他仍然没有开口。

      左蘅没办法,他或许有许多法子,可以让方袁说出来;但毫无疑问,此时,方袁轻易动不得。
      其他几人自然也深深地明白这一点。

      直到柯域走过来,一字一句地说道:“方袁,关于瑞瑞的心理创伤,我们必须知道。”

      满目的不甘,直直望进方袁的眼底。
      就像先前,在梦境中,明明接受了希瑞的道歉,但心头却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滞涩感。

      方袁深思许久,在莫尔已经有些不耐地,围着他来回踱步时,他才将梦境里的场景,仔细描述了一番。

      意料之中的,所有人,包括说完后的方袁,都沉默了。

      “所以……”柯域的声音带着颤意,“她最后……亲自埋了那个人?”

      一个仅仅六岁的孩子,用一根棍子,在老人的身旁,一点点挖开那片土地。
      棍子断了,便用手掌;手上的伤口,似乎也感觉不到痛意似的……

      莫尔深吸口气,又断断续续呼出来,手指埋住双眼。
      “一定要这样做吗?”

      不知是在问谁,在场也无人回答。

      “一定要让她,再次面对这些事情吗?”

      方袁的红眸微闪,难得的有些虚弱:“只要我离开梦境,她会立刻忘记我所制造的梦境里,发生的……”
      一切。

      “所以呢?”莫尔反问,打断了他的解释,“难道这能够改变,她经历过痛苦的事实?”

      是啊,正是因为不能改变。
      所以当年,在将梦境的故事延续到最后时,连方袁,也承受不住地放慢了进度。

      习惯了每天进入希瑞梦境的他,不仅减少了次数,还减少了每一次的时长。

      是不忍心,也是胆怯。

      几人再次陷入极为冷硬的沉默中,但又默契地维持着某种平衡。

      打破这种平衡的,是左蘅。
      他冷声讽刺着其他人:
      “要么经受住这些痛苦,活下去;要么,就是精神力一天天消亡。”

      “难道,你们能够接受她选择后者?”

      眼前的几人,从某种角度上来说,都是极为自私的人物:他们有的站在高处漠视生灵;有的处于暗处玩世不恭;还有的自我放逐,轻慢于人生。
      若是仅仅为了她,他们便不会暂时和平地共处在这么一间休眠室里,牢牢看住休眠仓里的希瑞。
      就像巨龙固执地守着巨大的财富,或沉睡或盘旋着舍不得离开。

      无非还是为了——自己。

      “她必须活下去!”
      莫尔的眼神冷厉,看向休眠仓里,微微皱起眉头,似是睡不安稳的希瑞。

      “她承诺过我的事……就算再痛,我也要她亲自来实现!”

      每个人都意识到——
      爱一个人,没有底线,也有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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