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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二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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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绍的视线从自己被鲜血染红的手掌慢慢移到了她的脸上,迟疑地说道:“我想起来了。我……真的见过你。”
秋清晨露在面具外面的半张脸迅速变得苍白。
“没错。我见过你。”封绍语气转为肯定:“在盛州。你在酒楼里拦住了我,你把我错认成了……”错认成了什么人?他记不清楚了。当时他正在和一群朋友喝花酒,已经有了几分酒意。所以,当他被这个贸然闯入的女孩子拉住袖子的时候,并没有丝毫的反感,反而觉得有趣。可是她的诉说最终还是让他有些不耐烦起来,他抽回了自己的衣袖,善意地提醒她:“姑娘,我想你是认错人了。”
然后呢?封绍皱着眉头竭力地回忆当时的细节。而他对面的秋清晨,脸上却已经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
封绍的目光再一次回到了她的脸上,迟疑地说:“你说你是从很远的海岛上来的,就是为了找人……”他想起了她当时的样子,很急切,也很失望地拉着他的袖子放声大哭,完全不理会酒楼里的人来人往。封绍从来没有见过哪一个女人会哭成那个样子,仿佛天要塌了一样。一边哭一边还不住地反问他:“你怎么会不认识我?你怎么可以不认识我?”
“你当时……”封绍的目光落回到书案对面的女人脸上,骇然发现透明的液体正从那黑色的面具下面蜿蜒流出,如同泛滥的河水一般,已经染湿了她的前襟。而那双被面具包围的眼睛却一眨不眨地凝望着他,没有哀伤,有的只是满满的一片绝望。
封绍愣住了,他从来没有想过她这样的女人竟然……也会哭。
“你走吧。”秋清晨靠回到了椅背上,眼泪还在不停地流下来,她的声音却已经迅速地回复了冷漠:“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你……”封绍直觉这里面还有什么东西是自己不知道的。
秋清晨摇了摇头:“你还是什么都不知道。阿绍,你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封绍不知道她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可是从她的眼睛里,他却清清楚楚地看到细碎的冰正在一点一点凝结起来,正在将初见时她的若有所盼和热吻时她的迷离统统封冻起来。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心曾有一刹那的开启。可只是一刹那便又轰然合拢了。他被关在门外,却无能为力。
“我说错了什么?”面对这样的她,封绍有些无措,更多的则是对自己如此无力的痛恨:“我到底说错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当他终于想起了曾经的邂逅,她却反而离他更远了?
秋清晨的目光落了下来,落在他紧紧握起的拳头上:“因为……你什么也没有说错。”她的手颤抖个不停,几乎拿不住手里的笔:“封绍,你走吧。回你的楚国去,继续做你的成康王,逍遥自在地过日子。不要再到赵国来了,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如果再让我看到你,我的箭绝对会刺穿你那颗比旁人偏开的心脏。”
她的声音也是抖的,就象她的手。可是她就是不肯再看他了。
莫名的怨气一点一点地涨满了心房。无法疏散,涨到开始发痛,涨到几乎要撕裂了他。封绍握紧了双拳,十分克制地按在了书案上:“到底是怎么了?!”
“你不用再想的那么辛苦了。”秋清晨的声音还在无法控制地抖,象风里即将坠落的一片枯叶:“在盛州,的确是我认错了人。我们从前不认识,以后也不认识。赵国并不是一个适合楚国贵族子弟出门游历的好地方。我希望你尽快启程返回楚国。我言尽于此,如果再让我碰到,我绝对不会再留余地。你好自为之。”
一句“好自为之”将封绍心里郁结的怨气彻底点燃,封绍重重一拳砸在书案上,转身就走。书案上的所有东西重重一跳,又落回了原来的地方。而那明显带着怒意的脚步声却已声声远离。
秋清晨望着滴落下来的一滴浓墨,黯然笑道:“原来真是……一寸相思一寸灰。阿绍,这一世,你终究还是负了我。”
福宝还在敲核桃。精巧的小铜锤一声一声地砸落在青幽幽的石桌上,声声清脆。却无法敲醒对面的那个沉思的人。
福宝暗地里一直觉得这位桔子姑娘有点傻。不但个子傻大傻大的,人也呆头呆脑。不过,光头对她,倒真不是一般的好。福宝躲在门外偷看过,她特意做给光头的点心和那些好菜,他统统都留给了她。
福宝想到这里,手底下忍不住使了大劲。锤子“当”地一声砸偏,核桃象暗器似的飞了出去,好巧不巧“啪”地一声砸在了封绍的额头上。
封绍哎呦一声,捂着额头歪倒在了石桌上。
福宝也吓了一跳,连忙走过来拨拉他的手:“你不要紧吧?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
封绍的眉毛眼睛都痛得皱在了一起。一眼瞥见旁边的女孩子吓得都要哭了,又觉得好笑。自己毕竟是个男人,跟个小丫头有什么好计较的?连忙摆手:“没事,你继续砸你的核桃。晚上给我加个菜啊。”
福宝一口气松了下来,见她并不跟自己计较,心里反而觉得歉疚。又隐隐觉得这傻女人也没有那么讨厌。不知不觉就对他多了一丝亲近之意:“你在想什么呢?想得那么出神?别跟我说又在想怎么退亲呢,你可唬不住我——你压根就没在想着光头哥。”
封绍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没在想他?”
“你不是说过是他缠着你的吗?” 福宝斜了他一眼,目光里颇有些不怀好意的味道:“你该不会是喜欢上别人了吧?”
封绍愣愣地望着她,没头没脑地问道:“福宝,你真的喜欢光头?”
福宝脸一红,垂着眼点了点头。
封绍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那你是怎么知道自己喜欢他的?”
“喜欢就是喜欢呗。”福宝羞答答地把头垂了下来:“我做梦都梦见他了……”
“做梦?”封绍心头猛然一跳:“做梦都梦见她?那就是喜欢吗?”
福宝斜了他一眼,衬着脸颊上的红晕,居然也秀色可餐:“做梦都梦到,还不叫喜欢?”
封绍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只觉得心潮起伏,满心都是似悲似喜的酸涩。原来自己那些所谓的试探与接近,只是因为……喜欢?
封绍用力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这个突然的发现令自己有些吃不消,不但脑袋涨得比平日要大,就连耳边也不住地嗡嗡作响,象有一群苍蝇在围着,闹得自己坐不住。索性站起身来围着石桌来回踱步,步子越走越急,脑海里却越来越混乱。
“喂!你绕得我眼都花了!”福宝无奈地放下了手里的锤子:“我说桔子,你该不是真的喜欢上什么人了吧?”
封绍停住了脚步,望过来的目光居然十分的无助:“我不知道。”
福宝不屑地哼了一声:“你在这里转个屁啊?你是女人,去追啊!”
封绍的心里“咚”地一声,仿佛有巨石自极高的地方落了下来,震得自己几乎站不住。心底里却仿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个细微的声音带着了然的欣喜由心底一点一点地绕了上来:“是啊,我是男人,我怕个屁啊。梦到又怎么样?她认错人又怎么样?老子追到了就是老子的人……”
封绍面目狰狞地重重一掌拍在石桌上,恶狠狠地说道:“福宝,光头归你了!以后他要是敢欺负你,我替你拍死他!”
福宝举着锤子呆呆地看着他,仿佛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封绍正要重复一遍刚才的话,福宝突然尖叫一声,捂着脸就冲了出去。
封绍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一抬头却见光头正端着托盘站在小院的门口。看到福宝居然连自己都不看一眼就冲了出去,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少爷,你对她做了什么?!”
“我呸!”封绍一巴掌拍在石桌上:“我能对他做什么?!老子就是把你卖给他了!而且还不收银子的!”
明确了目标的封绍心情大好,风卷残云般吃完了光头送来的午饭,倒头大睡。连日辛苦,再加上昨夜彻夜无眠,一闭眼就沉沉入梦。等到他醒来时,已经过了亥时,封绍一骨碌爬了起来,摸开窗户就窜了出去。
在封绍看来,武将的私邸防守大都不甚严密。这也许是自持武艺高强的缘故。秋清晨也不例外,每夜只有两队家将沿着外院巡夜。只要躲过了那两队家将,潜入书斋并不困难。可是,当他沿着昨夜的小径蹑手蹑脚潜进去的时候,却发现书斋里里外外一片漆黑。秋清晨竟然没有回来。
封绍望着眼前黑压压的一片房舍,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恍然想起福宝说过她有时会宿在兵部的话。只得灰溜溜地顺着原路回来。
李光头被里间窗响惊醒了,猜到是出去夜探的少爷回来了。忍不住对少爷的敬业精神大加钦佩。同样是卧底,少爷果然比自己更能干。他混进秋府这么久也只敢在外院窜窜,封绍一来就窜进了秋帅的内书斋……
李光头躺在枕头上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说道:“少爷,我今天出门遇到柱子了。”
里间来回踱步的脚步声停顿了一下,封绍闷闷地反问他:“柱子?他怎么那么巧跟你遇到?别是琴章一直派人盯着咱们吧?”
李光头起身推开了里间虚掩的房门。窗半开着,淡淡的月光均匀地洒落在地面上,水银般清亮。封绍身上还穿着夜行衣,脸上的面罩已经扯了下来。李光头虽然看不清楚他的五官,却从他垂着头走来走去的举止当中感觉到了他少见的烦躁。
“少爷?”李光头小心翼翼地反问他:“你……”
封绍摆了摆手:“你遇到柱子,他说什么了?”
“他只说让咱们回去一趟,”李光头想了想,也皱起了眉头:“这小子跟假娘儿们一个做派,说起话来吞吞吐吐的,只说有事,别的就什么都不肯说了。”
封绍的脸沉浸在模糊的光线中,雕塑般的侧影在沉默中散发出李光头不熟悉的威严来。一瞬间的感觉,竟比琪少爷还要来得慑人。
封绍停住了脚步,压低的声音里透着几分说不出的烦躁:“光头,我总觉得琴章有事瞒着我。不是当初的误会,而是在这里,在安京,他做的事统统都在瞒着我。”
李光头没有说话,他觉得他的少爷也有事瞒着自己。他分明在因为另外的什么事心神不安,却拿了琴章来做挡箭牌——当然对于李光头来说,少爷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本来也由不得自己去妄加揣测。对于他们俩来说,到赵国的主要目的不就是跟琴章联络,了解楚国暗卫们的情况吗?
李光头微微叹息。他发现自从到了赵国之后,很多事情都偏离了原来的轨道。原本完美无缺的琪少爷身上也出现缺点了,一向嬉皮笑脸的少爷也开始正经了,连自己都开始琢磨着要娶老婆了……
封绍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想那么多,咱们俩的身手要说自保,问题应该不大。走一步看一步吧。”
李光头点了点头。
“去睡吧。”封绍再拍拍他的肩,漫不经心的动作散发出来的却是不容质疑的果断。
李光头再点头。一直到躺回了自己的床榻上他还在想:看习惯了自家少爷的痞子样,突然正经了起来,还真是让人有些不习惯——难道是夜闯秋帅的书斋,受了什么刺激?
李光头不敢再往下想,拽过被子蒙住了脑袋。
寂寂夜色中,只有里间传来的脚步声一下一下响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