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慕》折兰遗所思

95、周旋二

　　众甲兵见钱眼开，当即一拥而上。都说双拳难敌四手，他俩四拳难敌上百手，难免看顾不周。他正被几人堵住退无可退，有个不长眼的就一刀从他背后刺了过来，他察觉到了，正打算腾手解决掉，谁知任清冉却先他一步，用刀打开了那人的刀身。

　　刀身被打偏了，却扔朝温昱刺去，任清冉眼疾手快地环住温昱的肩膀，将他往旁边轻轻一带，那刀刃就从他胳膊上擦了过去。

　　任思齐惊慌失措地叫了一声，“爹！”

　　温昱愣了愣，腾手杀掉那个甲兵，只身挡在了任清冉面前，同时忍无可忍地骂道：“狗娘养的！陶晋你他娘有病是不是！？”

　　“你以为你是谁？！”陶晋冷笑一声，道：“来人，给我拿下我们陶二公子！”

　　场面过于混乱，任清冉在他身后护着任思齐，又焦急地提醒温昱，道：“他们人太多，现在场面混乱，你不要分心。”

　　温昱闷闷地应了一声，但心里其实不大想跟任清冉有交集。

　　这时，远处忽然传来训练有素的跑步声和哒哒的马蹄，大老远有个尖刻的嗓音高喊了一声，“陛下架到！所有人，跪迎！”

　　那人的嗓音尖厉无比，这一声拖得很长，所有人却因此愣了，纷纷停了动作，紧接着目及之处已经跪了一片。

　　方殊岩怎么会来？

　　情绪变换最明显的要属陶晋了，他见任清冉除了胳膊外并没有什么事，心里很不痛快，见有几百号甲兵围了上来，而他带来的人也都跪下了，再心不甘情不愿，也还是憋着口气跪了。

　　温昱正发呆之际，被任清冉轻轻拉了下，只好跟着他一起单膝下跪。

　　随着众甲兵整齐地分列为两排，身着紫金袍的男子走了过来。他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脸，眉目间还有些许和颜悦色，让人没法把他跟传闻中的昏君联想到一起。

　　他皱眉看了一眼陶晋，倒没表现出不高兴，仿佛没有看到一般，余光扫见了任清冉，便丢下陶晋，大步流星走过去将任清冉扶起，“快起来。”

　　任清冉仍旧是那副谦恭有礼，他不着边际地将沾了血的胳膊避开了方殊岩，退后一步，行了一礼，“陛下。”

　　“来人，去请侍医。”方殊岩倒没有在意，眼角还有淡淡的笑意。

　　有个护卫得令后离开了，他便将目光转向了陶晋，语气放得很轻，“朕听闻有庶民想杀我齐方的九卿之首，如此大的奇闻，朕若不来看看，传出去岂非让郸越贼人笑话？”

　　陶晋面上却没表现害怕，反而近乎冷静，“还请陛下恕罪，微……草民是受义父之命来找谢禅，陛下应该清楚，奉常大人跟罪臣谢文诚关系匪浅不说，草民更听人说，奉常大人前些天私自收留逃犯谢禅……”

　　“我齐方朝臣之过，何时轮得到庶民来定罪了？”方殊岩温和地打断道。

　　陶晋压下心里的不岔，焦急道：“草民有罪，请陛下责罚！”

　　方殊岩眸光仍旧很淡，朝带来的甲兵摆了摆手，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陶晋带来的那些甲兵皆恐慌地抬起头来，一连串的求饶声四起，他们纷纷看向了陶晋，却可惜陶晋自身都难保。

　　被人这么看着，陶晋只好硬着头皮道：“陛下，草民是奉陶太尉之命……”

　　方殊岩似乎有些惊讶，又轻声问道：“我齐方什么时候轮到陶政做主了？”

　　陶晋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很快又低下去了，竟没再解释什么，估计也清楚解释是多余。

　　方殊岩的口气还是很温和，“别愣了，都拖下去吧，多碍眼。”

　　任清冉皱了皱眉，上前道：“陛下，他们不过是听命于人，本身无多大的过错，若有违抗，哪还有活路？微臣斗胆，为他们求一求情，恳请陛下开恩。”

　　方殊岩听着，神情看起来很平静，他想了想，似乎真的觉得任清冉的话有理，便道：“既然清冉求情，那朕就放过你们，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每人杖责一百吧。”

　　众甲兵自然是对方殊岩和任清冉感恩戴德，被拖下去的同时还不忘乐呵呵地谢恩，而陶晋则跪在原地，额角已经有了细密的汗水。

　　方殊岩缓步朝他走过去，眼底那种淡定温和的笑意依旧没有变化，他停在陶晋面前的时候，陶晋的头皮都要跳起来了，却只听他淡声道：“朕可能是糊涂了，这些年陶政手里掌控着齐方主力大军，也算是威风了，只是没想到，连我朝中重臣也是他想杀便杀的。”

　　按理说，陶晋应该顺水推舟一股脑将罪责全推给陶政才对，然而他居然一句话也没辩解，只是头皮发麻地听着。

　　方殊岩叹口气，又转身了，“先收押，回头好还给陶政。”

　　两名甲兵将陶晋从地上架起来，他也没什么反应，麻木地被他们拖走，然而没过一会儿，他又诈尸似的，恶狠狠地瞪向了任清冉，“若非你命好，你怎么会有今天？她喜欢的人是你，就算你的计谋毫无人性，文帝还是千方百计地维护你，就连害过你的温谨最后都选择保你一命，如今陶温煦和陛下都在护你！”

　　他癫狂地笑了几声，声嘶力竭地吼道：“本该与你为敌的人都在维护你！若非你命太好，怎么会有今天！？你的好命是牺牲多少人换来的，凭什么你的命那么好，而我们就一文不值！？”

　　温昱的烂脾气是没法收敛了，只听他骂了一声“操/你娘的”，提了剑又想奔上去宰人，还好被任清冉拉了回来。

　　最后好容易都冷静下来，他冷哼一声，小心推开任清冉后又挪开一步，与他们父子隔出一段距离，闷闷地在一边不说话。

　　方殊岩则轻笑着问道：“清冉，没事吧？”

　　任清冉轻笑道：“多谢陛下相助。”

　　方殊岩笑了一下，没说别的，无意扫见温昱正用奇异的目光看任清冉，便朝他走过去，好奇地问：“你就是当年那个孩子？”

　　“嗯？”温昱一脸茫然地抬头看他，“什么？”

　　方殊岩忽然往前走了一步，抬手似乎想抚上温昱的脸，温昱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头低着，周身却散发着不容靠近的冷意。

　　方殊岩眉目动了动，尴尬地收回了手，竟没怪罪温昱的失礼，便温声问道：“巫厌应该跟你说过你去陶府的目的吧？”

　　温昱闷声道：“回陛下，说过。”

　　方殊岩更加温和地问：“你不怕死吗？”

　　“怕，”温昱抬眼看他，“可人对于生死向来无能为力。”

　　方殊岩忍俊不禁，遂抬头看看夜空，喃喃道：“是啊，人对于生死确实无能为力。”

　　他话音一转，又笑看着温昱，问道：“你应该快十九了吧，还未及弱冠，甘心只活这十九年么？”

　　温昱没懂他问话的意图，便老实道：“再不甘心也还是无能为力，这十九年是草民赚的，足够了。”

　　方殊岩没对他这番话作出评说，又喃喃自语道：“当年青云山小少主温近思要是还活着，今年也是十九岁。”

　　温昱心下一沉，方殊岩又道：“说起来你知不知道——巫厌抱你来的那一天，跟温近思的生辰是同一天？”

　　任清冉听到这里，稍微愣了愣。

　　温昱反应也是很快，道：“是，但之后的几天温近思都在青云山，而我跟厌姐在祭灵台，当时巫觋也在。”

　　对于这种“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的套路，温昱才不上当，更何况这位还是大名鼎鼎的昏君，谁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他好奇的是，为什么所有人都在提温近思，一个小孩而已，就算是温氏最后的血脉，也不至于这么重视吧？

　　巫厌在提，巫觋在提，这么多人都在提那个可能早就死在大火里的孩子，为什么呢？

　　还有当年青云派被灭门的真正缘由是什么，那个未公之于众的卦象又是什么？

　　难道这一切跟温近思有关？

　　可不免也太荒唐了。

　　方殊岩又想说什么，温昱已经没了跟他周旋的耐心，便直截了当地提醒道：“陛下，还有一个多月就是百家祭神。”

　　“对，还有一个多月。”方殊岩顿了顿，又道：“一个多月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说起来，齐方也算是太平了十九年。”

　　方殊岩这一句接一句的，分明是在套话。果然看起来人畜无害的都不是什么好鸟，温昱简直服了他，就很想问一句“你有完没完”。

　　还是任清冉看出了温昱不耐烦，担心他嘴欠惹祸，又或许还出于别的原因，便上前挡住了他，道：“陛下，这里风太大，还请陛下移驾到微臣府上休息。”

　　方殊岩笑了笑，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温昱一眼，跟任清冉进府了，还扔下一句，“孩子，来日方长。”

　　温昱的烂脾气差点没压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