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慕》折兰遗所思

80、重聚

　　两人去酒肆吃了点东西，又去街上瞎晃了一遭，趁此机会，谢子婴隐匿去身份，将谢流玉留给他的几块金饼分发给了时常在街头酒肆茶楼聚集的一些闲人。

　　对待君子，自当行以君子之道，但对待小人，就没那个必要了。

　　任清冉说的他不是没放在心里，但方棠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那些该还的人必须得还，而同时，他也绝不会放下齐方不管的。

　　温昱看着那小子败家，欲言又止半晌，到后来实在不想讲话，就故意唉声叹气了一路。

　　然而谢子婴也不是什么好果，全程装聋作哑，于是他俩相互看不顺眼了一路。

　　他们到大理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正是偷入大理的绝佳好机会。

　　温昱并非常人，能够神不知不觉地避开大理重牢里那些守卫，带谢子婴一个活人也不是难事。

　　大理的重牢分地下三层，每层牢房都分列在两侧，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两盏微弱的油灯成对照明，且越往底层就越肮脏潮湿，每层的空气都充斥着浓重的腐烂腥臭味。

　　两人一间间地找寻着谢文诚他们，可惜回应他的，除了一些伸着手想抓住他们、形似疯子的囚犯在喊冤外，就只有夜深后窝在角落睡着的囚犯的鼾声。

　　他们穿梭在两侧牢房之间，来到最底层，快走到尽头的时候，前方终于传来了不一样、或者说与重牢格格不入的女子声音。

　　她的声音很好听，轻轻地说了一句话，口气像是在询问人，“这样，记住了没有？”

　　随即是一个沉闷的男人的声音，却无限的温柔，他道：“好像……还是没懂。”

　　那女子轻哼一声，道：“你怎么那么笨？”

　　那男子回应，“哦。”

　　温昱忙将谢子婴扯到了一旁，并没有靠近前方的牢房，还好他们旁边的牢房里并没有关押人，否则这会儿就暴露了。

　　那是谢文诚和陈幽若。

　　他们似乎和好了。

　　说好的休书呢？

　　谢流玉那王八蛋就是个骗子！

　　这会陈幽若又道：“那要怎么办，好无聊。”

　　谢文诚又闷声应着，“以前没人跟我说过，你怎么会这些？”

　　“在市井混迹多年，跟我那些兄弟……”陈幽若刚脱口这句话就顿住了，也难为那种词汇彰显出她有点巾帼，于是她婉转地转了一下话音，又傻笑了两声，“反正跟人学的。”

　　谢文诚也笑了，丝毫没有在意，“挺好的。”

　　两人又沉默了片刻，陈幽若又道：“那我们做点别的什么？”

　　谢文诚道：“你想做什么？”

　　陈幽若道：“这样，我教你猜拳，谁输了谁喝酒，或者满足对方一个要求也行？就这样……这样……很简单的。”

　　谢文诚却道：“你不能喝酒。”

　　陈幽若“嘁”了一声，不以为意道：“那年有子婴的时候跟义父拼酒，我一个人干了三坛，义父喝不过，就拿子婴说事，最后不也让着我了。”

　　谢文诚：“……怪不得子婴生来有点傻。”

　　陈幽若道：“他小时候是有点笨，但长大了聪明，哪像你这么木？”

　　谢子婴：“……”

　　呵呵，这可真是亲爹娘说得出来的话。

　　谢文诚被这么一说，又一如既往有点木然，“那我输了喝酒，你输了就答应我一个要求。”

　　陈幽若琢磨了一下，道：“这好像不公平。”

　　谢文诚道：“不要喝，等以后有机会，我陪你喝。”

　　陈幽若没心没肺道：“要是没机会了怎么办？纵观如今这局势，还有那群人的尿性，他都不一定能来这个世上。”

　　谢文诚沉默了一会儿，嗓子有些沙哑，他轻咳嗽了两声，口气坚定道：“能，肯定能。”

　　陈幽若顿了顿，又道：“行了不废话，我教你玩猜拳，你那么笨，什么都不会要怎么办。”

　　谢子婴本想旁边挪一点，借此看清他们，却不小心踩中了一样东西，发出了清脆的“嘎吱”声。

　　里面的两人随之顿住了，随后是陈幽若清冷的口气，“来就来了，躲什么？”

　　谢子婴刚想拉温昱过去，没想到温昱往他手里塞了把钥匙，遂将他惹怒推了出去。推的力道很适当，谢子婴稍微晃了一下，又站稳了。

　　温昱似乎没打算跟他一起。

　　谢子婴只好尊重他的选择，冲里面的人笑了笑。

　　谢余真不在，里面只有谢文诚和陈幽若。

　　谢文诚的头发很凌乱，身上的衣物也被血泥蹭得脏兮兮的，但面上很干净，似乎怎么也不会落下面子。

　　陈幽若则在一旁扶着他，冷眼看着牢房外，却没有丝毫畏惧，看到谢子婴时，免不了吃了一惊，忙收敛了冷意。

　　谢文诚明显也愣住了。

　　谢子婴便适宜地轻唤了一声，“爹，娘。”

　　谢文诚没说话，陈幽若道：“你怎么来了？”

　　谢子婴掏出钥匙将牢房打开，又冲黑暗中的温昱一笑，才推开牢房门走进去。

　　陈幽若定睛看着谢子婴，片刻后又小心松开谢文诚，“哪来的钥匙？”

　　谢子婴胡说八道：“流玉给的，我们买通了狱卒。”随后又问道：“好久不见，想不想我啊？”

　　谢子婴笑一声，上前去小心翼翼抱住她，见她没反应后，手下又收紧了些，唇角微微上扬着，“娘，我想你们了。”

　　谢文诚却在此刻提醒道：“子婴，轻点。”

　　谢文诚这一声提醒，谢子婴才察觉出陈幽若的小腹是微微隆起的，他当即愣了一下，联想到什么后，脸色微微一红，没再好意思抱下去，就轻轻地松开了她。

　　陈幽若则道：“我没那么娇气。”

　　有些疑问不必多问，答案也已经明显了，无论他们发生了什么，至少他们现在和好了，既然结局是好的，又何必在意过程。

　　谢子婴冲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才转向谢文诚，问道：“爹，你有没有想对我说的？”

　　谢文诚眼眸一动，难得点头道：“有。”

　　谢子婴却在他要开口的时候，打断道：“爹，我早就到了齐方为官的年纪，骂我那一套就别再说了好不好，耳朵都起茧子了。”

　　若观察仔细的话，能发现谢文诚看谢子婴的眼神不一样了，似乎多了些温柔，他缓缓地摇头道：“不会了。”

　　谢子婴眨了眨眼，试探性地靠近了些，没见谢文诚皱眉，便上前小心翼翼地抱住了他。

　　谢文诚有些僵硬，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谢子婴发现没法将温昱介绍给谢文诚，只好隐瞒了是温昱带他来的事实，这没准也是温昱的意思，便道：“流玉，他带我来的，怕一会儿有人在，就守在外面了。”

　　“好。”谢文诚温和地应了一声。

　　谢子婴又抱紧了些，低声问道：“爹，你有没有想我？”

　　他的话音有些颤抖，像是担心谢文诚又骂他。没办法，谢文诚骂他骂多了，骂出了阴影。

　　陈幽若在一旁看着，适时地泼了盆凉水，道：“你走以后某些人天天念叨，也是活该了。”

　　谢文诚破天荒地笑了一下，顿了顿，也伸手小心地抱了他一下，声音很平淡却又不失柔和，“有，很想。你在外面，过得好不好？”

　　谢子婴当即摇头道：“不好！”

　　谢文诚刚皱了皱眉，谢子婴又哭诉道：“你是不知道流玉做的饭有多难吃，吃一年吐三年，还得受他气，我多不容易啊，时时刻刻都在想我娘做的菜。”

　　谢文诚轻笑道：“看来流玉把你照顾得很好。”

　　谢子婴：“……爹，我才是亲生的，你怎么向着谢流玉那王八蛋？”

　　谢文诚却皱眉呵斥道：“别乱说，流玉是兄长。”

　　谢子婴轻哼一声，谢文诚又笑道：“还真是……苦了流玉了。”

　　谢子婴：“……”

　　最初谢子婴是抱着许多疑问来的，可谢文诚态度的转变让他有些不适应，到最后还想开口问的时候，已经忘了要问什么了。

　　他只得紧紧地抱住谢文诚，沉默良久后，用很低而有些颤抖的嗓音试着开口道：“爹，三年前那些事我都知道了……你以前要是像现在这样该多好，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有多委屈？”

　　他感觉鼻尖一阵酸涩，很快又感到谢文诚浑身一僵，为防止他们之间会尴尬，谢子婴反应很快，立马转了话题，又破涕为笑了，“说好了不会，君子一诺千金，爹可别食言。”

　　谢文诚张了张口，沉声道：“好，我说的。”

　　而温昱这会儿正靠在墙面默默地听着，时而为谢子婴的孩子气笑了一下，时而又不再说话了，脸色不知不觉冷了许多。

　　谢子婴的运气真的很好，他出身贵胄，一生下来就平平安安，爹娘都陪在身边，比起很多小孩，也算是无忧无虑地长大了。

　　而他跟谢子婴的成长环境却恰巧相反，人生来都有羡慕和嫉妒的情绪，他当然会有，但或许更多的是羡慕，也为谢子婴高兴吧。

　　温昱有点听不去，便背抵着墙面，紧闭上双眼，像是在养神休息。

　　但没过一会，他忽然皱起了眉，才不过一瞬，又猛然间睁开了眼睛，警惕地盯着前方。

　　可能大名鼎鼎的巫觋成天没事做，也闲得蛋疼，温昱不知道他又来干什么，但也很清楚，若他有所动作，自己是拿他没办法的。

　　温昱强压下心底对巫觋的那份畏惧，坦然地抬头跟暗处的他对峙。

　　巫觋这回没拿出司阴，站在温昱三步开外，依旧握着他的权杖，跟个瘟神似的一动不动，跟温昱对视了片刻，用第三人听不到的传声道：“你应该不希望厌儿出事，我跟你做个交易。”

　　温昱蹙眉道：“你什么意思？”

　　巫觋道：“我可以救她，但需要阴符令，而且必须是青云山那块。”

　　从前的时候，巫厌满心让他拿到阴符令，就是不想让他承受幻术等力量之后的那份痛苦，哪怕得知必须离开巫厌，他最终也做了这个选择。

　　可后来遇到谢子婴就不一样了，他明白幻术可以帮忙，还可以救命，突然又不想失去那份力量了。

　　如果真的能治巫厌的病，那就给她，也成全他自己的私心，至于代价，他也不一定控制不住。

　　巫厌告诉他那么多东西，还教过他很多，虽然嘴上漠不关心，但她让他做的一切却没有掺杂半点私心，全都是为了他好。

　　他想，那他替巫厌考虑一回也是人之常情吧。

　　因此，温昱没有多余的废话问巫觋，他坚信巫厌是巫觋的妹妹，巫觋肯定会为她好的，便欣然答应了，“好，我拿到就给你，但现在没办法，不在青云山，我也不知道在哪儿，何况它长什么样我都不知道。”

　　巫觋却道：“我会帮你。”

　　温昱只好道：“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