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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林方 ...

  •   谢文诚被温璇忽悠了一道,竟让她跟着下山了。

      温璇给人的感觉,并非哪个女中豪杰,偶尔还会淑女一回,很多人初见她的印象,都觉得这姑娘长得好看,就是有点狂,一脸不好惹的样子,眼里永远目空一切,但似乎又装了个谢文诚。

      早些时候听说任清冉要来广阳,他俩特地亲自去接人,结果三人同坐一辆马车,除了最初搭过几句有的没的,随后就没人吭声了,气氛相当尴尬。

      究其原因是任清冉脸色很苍白,谢文诚感觉哪里不对劲,就想问任清冉。谁知道后者不说就罢了,心神似乎从上马车开始,就一直没搭上现实这条线。

      谢文诚虽满腹疑问,但没再打断任清冉的思绪,就是总忍不住盯着他看。而温璇则一副对谁都爱答不理的样子,歪头扒拉着布帘看外面不断与马车擦身而过的行人和摊贩。

      总之他们仨都在发呆,又各自怀揣心思。

      谢文诚难得收回了目光,看向温璇时,眼里多了点笑意,他观察了这姑娘一会,姑娘竟也没发现他,他便咳嗽了两声,开口说话了,嗓音因方才的咳嗽呛得有些沙哑,“璇儿?”

      温璇没回头,慵懒地应了一声,“干什么?”

      谢文诚:“……”

      马车有些颠簸,任清冉被说话声唤回了神,又忍不住瞄了一眼他俩,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便有意无意地离他俩远了一点。

      谢文诚尽量把声音放得很温和,“你饿不饿?”

      温璇感到莫名其妙,皱眉看他一眼,又收回目光,继续看风景。

      “……”

      这就尴尬了。

      谢文诚瞥见任清冉,发现他回神了,便像是抓住了一根稻草,故意咳嗽一声,看向他问道:“你那天怎么走了?还有,青谊这次没跟你一起来?”

      任清冉瞄了一眼温璇,干笑着回答道:“朝堂出了点事,圣上急召我回长安,后来又说不是什么大事,妥善处理了,便让我再回家看看,至于青谊,他这次没跟来。”

      “没事就好,”谢文诚稍作沉吟,又问道:“说起来,那天山上好像出了什么事,问他们谁也不说……”

      马上忽然剧烈地颠簸了一下,截断了他的话头。

      任清冉眼里有了一点慌乱,他眨了眨眼,瞥见还在发呆的温璇,担忧地提醒道:“璇姑娘?”

      谢文诚眼疾手快地想扶温璇一把,可惜没来得及献殷勤,姑娘已经坐稳了,他伸出的手只得尴尬地停在半空。

      与此同时,马车被迫停顿下来。

      温璇面色无波地看着谢文诚,调侃道:“唔……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你要抱我也可以,跟我爹提亲就行。”

      “……”

      这时,外面响起了浮夸的哭天抢地,恰到好处地缓解了马车里的尴尬,“没人性啊,权贵了不起,居然可以随便撞人了哎!大家快来评评理噢!”

      几人的焦点即刻被分散了,忙下了马车。

      只见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地将他们的马车围在中央,马车前头还跌坐着一个看起来很像地痞无赖的乞丐。

      乞丐是个青年,凌乱的头发看起来像是几个月没洗过的,那张脸原本应该是很白皙的,这会儿却蹭了不少泥污。他那破烂的衣服已经不能用“脏”字来形容了,浑身像是刚从泥坑里打滚出来的,确实像个乞丐,偏生却没有破碗和竹竿。

      这小子全身上下除了那双看起来很清明的眼睛,以及唇角始终保持着的、似有若无的浅淡微笑,总是令人看出一点‘此人气度不凡’的错觉,就没一处是顺眼的。

      他衣襟上沾了些血迹,一见到谢文诚他们出来,便就势神色痛苦地捂着胸口,又开始撒泼打滚,指着他们骂:“你们有没有人性,撞伤了人还冷眼旁观,天理何在啊?”

      谢文诚端详着他没说话,温璇眼中有一点鄙夷,端出一副“看好戏”的表情,而任清冉欲言又止,还是一旁的马夫上前辩驳道:“明明就是你自己撞上来的,怎么能平白诬陷人呢!?”

      人群中有人愤愤地插话道:“就是,我也看到了,是你自己撞上去的!”

      此言一出,周围人纷纷附和道:“就是啊!你想要吃的直说呀,干什么讹谢大人?”

      谢文诚没看周围人,反而走过去,一言不发地将他扶起来,尽量放轻了嗓音问道:“你要怎样?”

      脏乞丐一听这话,顿时有了底气,“我没吃的没住的!”说着又浮夸地捂住心口道:“还有,我心好痛。”

      谢文诚平静地看着他,没有过多思虑,点头道:“好,请随我来。”

      人群中有百姓看不过去,便道:“谢大人,你可别信他呀,这小子一看就是骗你的!”

      “就是啊,这种招数早就烂大街了,百姓都不上当了,他分明就是来找茬的!”

      谢文诚注意到,任周围人如何谩骂侮辱,青年都恍若未闻,眼底干净得一点情绪也没有,还眉眼含笑地看着他。

      谢文诚不禁流露过欣赏的目光,冲他微微一笑,道:“你日后可以住我那里,现在你不舒服,我先送你去医馆吧。”

      青年一听这话,蹙眉认真思索了一会儿,遂像是真的很感激他,拱手道:“在下林方,今日落魄幸得谢大人照顾,他日谢大人若有难处尽管开口,在下定竭尽所能相助。”

      人群里响起了一阵哄笑声,“就你?你哪来的自信夸下海口?”

      “就是啊!谢大人有难处找你干嘛?”

      “八成是个疯子!谢大人,你可别真的信他了。”

      谢文诚面色无波,点头道:“好,多谢你,你先跟我去医馆。”

      温璇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似乎在说:一找医师准穿帮。

      有人道:“谢大人,你还真信他呀?”

      林方毫不在意人群里的异声,又撒泼道:“不要,我才不去医馆,要是你把我扔那里怎么办?我要跟你回家,你给我找个医师。”

      谢文诚毫不犹豫地点头应着,又看向那马夫吩咐道:“烦请你替林公子找个医师,这里交给我就行了,多谢。”

      那马夫早就憋了一肚子气,指着林方愤愤道:“不是啊谢大人,您还真信这无赖了?这不要脸的就是看你人好,要赖着你呀!”

      林方面上的笑容一直保持到现在,这会唇角又往上勾了一点,竟三步并两步奔到了任清冉身后,没好气道:“不要他,万一他找人把我毒死怎么办?”

      马夫有点激动,几欲冲上前,“你算什么东西啊,我还找人毒你?我我……你信不信……”

      谢文诚的话音有了一丝威严,“别这样。”

      马夫看看谢文诚,不敢违背,只好将气憋回了肚子里。

      谢文诚道:“好,你要怎么办,听你的,别耽误了病情,有病得治。”

      林方突然躲到他身后,任清冉本来还很不自在,现下听到谢文诚来了这么一句,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但很快又正色了。

      周围百姓也是一样的,全都哈哈大笑起来,纷纷开始打趣林方,“就是啊,有病得治,别拖着!”

      谢文诚平时看起来很严肃,谁想到他幽默起来,竟也骂人不带脏字。

      林方却像是没听出谢文诚在调侃他,兀自沉思了一会,注意到面前的任清冉,又自来熟将胳膊往他肩上一搭,哼道:“他!我要他!他比某些人面善多了,让他给我请医师,请最好的!”

      马车一脸愤愤不平,又很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憋了回去。

      任清冉茫然地扭头看着他,谢文诚则道:“清冉,可以吗?”

      任清冉想了想,点头道:“你们先回府,我一会儿就来。”

      谢文诚本就是来接任清冉的,而今要扔下他一个人,心里挺过意不去的,便道:“干脆我陪你走一趟,让璇儿先送林公子回去。”

      谁料温璇丝毫不给他面子,果断举手道:“没空!”

      林方又撒泼道:“那不行,哪还有你这样的待客之道?”

      任清冉只好道:“我又不是找不着路,你去吧,我随后就来了。”

      谢文诚迟疑了一下,还是看向众人拱手道:“大家都散了吧,多谢大家。”

      等他们一哄而散了,他又看向林方,道:“你跟我来。”

      *
      林方也是朵奇葩,刚开始撒泼打滚,无不要脸不做,这会儿上了马车,嚣张气焰却一下子没了,还跟只鹌鹑似的,无比乖巧地端坐在一旁。

      谢文诚开门见山道:“林公子,我们认识?”

      林方唇畔又浮现了那抹淡然的笑意,语气听起来莫名有点乖,“不认识。”

      谢文诚没在意,又问道:“为何突然这么拘谨?”

      然而并没有,完全是谢文诚多心了,这小子压根没个收敛,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擦,“我怕没人了,你要杀我灭口……”

      “……”

      谢文诚微微蹙着眉,又将林方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小子身上的气质确实不一般,实在让人生疑,谢文诚沉吟片刻,难得地温声道:“你放心,不会,你想在我那儿住多久就住多久。”

      旁边的温璇看不下去了,就鄙夷地翻个白眼,道:“浮夸。”

      谢文诚:“……”

      林方才注意到一旁装死很久的温璇,他听了这话并没有生气,反而有点愣神,问道:“姑娘,我们是不是见过?”

      温璇翻个白眼,没搭理他,反而冲谢文诚道:“瞧瞧,乞丐的搭讪功夫都比你厉害,多跟人学学。”

      谢文诚:“……”

      两方都是客人,谢文诚当然不能像训斥马夫一样训温璇,更别说她是个姑娘家,只好万般无奈地揉揉太阳穴,什么也没说。

      倒是林方的神情看起来并不像装的,他又看了看温璇,但碍于“非礼勿视”,就没敢多看,又兀自回忆了片刻,不死心地问:“不是……我真觉得姑娘有点眼熟。”

      温璇:“呃……你怕不是失魂症。”

      林方没在意她话里的阴阳怪气,这回略低着头,又陷入了沉思。

      谢文诚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没开口。

      *
      任清冉找来的医师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据说是个妙手回春的神医,传得头头是道,真真假假只有他自己知道。

      老头给林方把了会儿脉,过程中不时摇会儿头、晃下脑,还不住地叹气。

      温璇不改“林方是装的”的初衷,一心认为那小子要装不下去了,便殷勤地问道:“他是不是没病?”

      林方一副孩子气的样子冲她吐舌头,略有点撒娇意味道:“肯定有。”

      温璇差点抄凳子砸人,还好被谢文诚拉住了,刻薄的她只能幽幽地道了一句,“市井这套我比你懂,少跟我耍花招。”

      老头给林方诊完脉后,又叹息一声,道:“谢大人面前,草民自然不敢乱说话,但这位林公子……谢大人,还请借一步说话。”

      林方一脸天真地看着他们。

      谢文诚看他一眼,稍作迟疑,跟老头走了出去。而温璇为了验证她的想法,也跟出去了,房里便剩下了林方和任清冉。

      林方懵了一会,遂故意嚷嚷道:“完了,我病入膏肓了!”

      任清冉无奈地笑了笑,温声安慰道:“别担心,没那么严重。”

      林方不依不饶道:“不是病入膏肓,干什么借一步说话?又不是见不得人!”

      这要任清冉接什么话?

      他只好冲林方眨了一下眼睛,用口型轻声道:“放心。”

      林方看着任清冉,忽而淡然一笑,不再说话了。

      谢文诚出来时听到林方在里面嚷嚷,神情愈发凝重,又听老头道:“谢大人,要不你给他准备后事吧——不用埋,席子一卷,扔乱葬岗就行了。”

      谢文诚皱眉看着他,微怒道:“胡说,他到底怎么了?”

      温璇也有点难以置信,“他那样子还有病,我实在看不出来。”

      “这位姑娘别这么说,”老头叹了口气,道:“这孩子也不容易,可能是经常挨饿受冻,还被人追打过,唉,穷苦人家的孩子就是这样,没东西吃的时候,抓只蚂蚱也是肉,别看他蹦哒得挺厉害——他那五脏六腑就没一处是好的。倒不是不可以买上好的药材调养,但肯定延长不了多少时间。”

      谢文诚皱眉道:“这么严重?”

      温璇一时语塞,不甘心地哼了一声,“看着挺活泼的。”

      老头道:“所以说,谢大人别浪费药材给他补了,给他个席子卷去乱葬岗,也算积大德了。”

      谢文诚神色更凝重了,怒斥道:“医者仁心,他再怎样也是条人命,你怎么说出这种话?”

      温璇也道:“方才我不喜欢他,是因为我以为他是装的,谁知道不是,但你作为医者,却说出这样的鬼话,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庸医。”

      老头被这三言两语说得心虚地低下头,一时没敢再看他们,还下意识别开目光,哼道:“姑娘若不信我这医术,大可去问问大家伙!再说你不信我,总要相信奉常大人吧?我只是觉得他与谢大人非亲非故还来历不明,这么留着人不好。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那好,我给他开些补药,能缓多久算多久。”

      温璇好奇道:“你怎么知道他是奉常?还有,谁告诉你那小子来历不明的?”

      老头:“……”

      老头心虚地擦擦汗,谢文诚赶紧出来打圆场,“璇儿,别这样。”

      温璇冷笑一声。

      老头嘴硬地解释道:“当然是奉常大人说的。”

      温璇:“我什么都没说,您继续。”

      “……”

      他们进去的时候,林方又不知道从哪里抓来只蜘蛛,放到桌上玩,谢文诚看了一眼,总觉得这小子孩子心性有点重,但也没在意,只道:“林公子,日后你便安心住我这里,若有什么缺的,也尽管开口。”

      林方没心没肺地应了一声,“哦,谢谢啊。”

      温璇看到那蜘蛛,浑身却几不可察地战栗了一下,不自然地往谢文诚身后躲些,格外嫌弃地冲林方道:“喂,你哪来的蜘蛛,不知道这里禁蜘蛛么?”

      林方抬头看着她,不解道:“禁蜘蛛?不会吧……璇儿姑娘,你怕蜘蛛啊?”

      温璇:“……”

      事实证明,说话单刀直入的人都有些欠揍,而林方就不太一样——他是非常欠揍。

      温璇又想抄凳子砸人,遂想起某人时日无多,只好硬生生忍住了,但说不害怕蜘蛛那是假的,偏生她又是死要面子的人,便愤愤地出去了。

      谢文诚急着追出去问,“璇儿,你是不是真的怕蜘蛛?”

      温璇脚步没停,“怕个屁。”

      “……”

      自此,林方厚颜无耻地住在了谢家。但若是他知道那老头说他时间不多了,他没准也会学着温璇抄凳子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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