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慕》折兰遗所思

45、遭拒

　　那是一段沿着水域的山路，并不是很宽，但能容下一辆马车通过，伴随着两侧的密林蜿蜒向上。

　　少女一身青白衣裙走在最前面，斗笠被她摘掉了，脸上还留有一点淡淡的红痕，但若不仔细看的话，倒也看不出什么来。她明眸皓齿，有着沉鱼落雁之容，眉目却清冷至极，手中提了柄长剑，便掩不住那一份冷然气场。

　　谢文诚三人则闲庭信步，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谈天说笑。

　　任清冉唇角始终带着一丝微笑，漆黑的眼瞳清明无比，目光落在温近月背影上时，唇角会不自觉地上扬几分。

　　常青谊大大咧咧就算了，谢文诚也有点缺心眼，竟也没注意到任清冉与温近月之间的微妙，他年纪轻轻的，神态就略显严厉了些，好在开口说话还是温声的，“你这次要待多久，圣上那里怎么说？”

　　任清冉不慌不忙道：“圣上没限时，但郸越最近跟羌族走得很近，应该是要有动作了，所以最多一个月，我要尽快回长安给圣上一个答复。”

　　谢文诚好奇道：“圣上怎么会让你来当说客？”

　　任清冉敛了神色，苦笑道：“也许是信不过朝中那些人。”

　　谢文诚又问道：“要是叔父不答应，你打算怎么办？”

　　任清冉若有所思地扫了一遍周遭的风物，摇头道：“总要尽力一试，巫觋跟圣上说的什么阴符令不可靠，真到了那时候，自然不能信神。”

　　跟着任清冉身侧的常青谊听不下去了，出口调侃道：“‘不能信神’这种话从奉常大人口中说出来好微妙。”

　　任清冉笑起来，本来挺好看的人，这一笑，更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就你话多。”

　　常青谊立马冲谢文诚施以求救的眼神，“谢公子，你看我们家大人，谁都说他温文尔雅，看吧，喂狗了。”

　　谢文诚真不知该向着谁，便道：“你第一天认识他？”

　　任清冉也轻笑道：“你再说，我真不让你跟来了。”

　　常青谊也是个能屈能伸的好少年，立马服软了，“大人可别为难，圣上让跟着的，我没办法呀。”

　　任清冉哼道：“你少拿圣上压我。”

　　常青谊又一指任清冉，冲谢文诚道：“是真的，谢公子，奉常大人主持祭祀的时候可没说过神明坏话。”

　　谢文诚适时地开口道：“你们从我家出来就开始吵了，闹了一路还没完？”

　　任清冉笑道：“对呀，他就不该来。”

　　常青谊也道：“那不行，大人去哪儿我去哪儿。”说罢，伸出爪子作势要去掐任清冉。

　　谁知温近月察觉了，眉眼徒增了几分寒意，忽然回头冲常青谊冷冷地道：“你别欺负清冉哥哥。”

　　常青谊多少被她的语气吓着了，任清冉则趁机躲到谢文诚旁边，顺手拉他挡在自己面前，又冲常青谊做了个鬼脸，“知道我是奉常，你还没大没小，离我远点。”

　　常青谊有点畏惧温近月，便尴尬地笑了一声，申诉道：“温姑娘，你看他那么凶，谁欺负谁呀？”

　　谢文诚也道：“近月，别吓他了。”

　　温近月没说什么，应了一声后，默默地转回身了。

　　常青谊一哆嗦，赶忙绕到任清冉旁边小声嘀咕，“这温姑娘好可怕。”

　　任清冉轻哼，“才没有，谁让你没大没小。”

　　谢文诚无奈地问了一句，“你俩多大了？”

　　任清冉道：“没到弱冠，不算成年。”

　　常青谊插话道：“我们大人给颗糖就会跟人走，当然是三岁。”

　　任清冉：“我不跟你计较。”

　　谢文诚：“你俩都少说两句。”

　　一行人上了青云山后，温近月并不想跟温册说话，便跟他们道个别，径直回了房间。

　　偌大的庭院里落满了纯白的槐花，被风一吹，大、小堆地堆在假山角落处或者树底下，纷扬在半空里的残花，不时还随风带到人的肩上。

　　槐花树下摆了一张青石棋盘，有个中年男人正盘膝而坐，若有所思地观察着残局。

　　谢文诚将任清冉带到温册面前，想着自己不方便待在那儿，便寻个借口要走，却被温册叫住了，“近月那丫头有没有去找你？”

　　谢文诚背地里包庇温近月难免心虚，目光便落向别处，“近月已经回来了。”

　　可能猜到温册要开口骂人，谢文诚抢先道：“叔父，我还有事找近月，方才已经商量好了，人我带到了，你们聊吧，我要去找近月了。”

　　末了他又补充道：“叔父别怪她了，您又不是不知道，她性子倔，硬逼着她做不喜欢的事，她肯定会对抗到底。”

　　温册铁青着脸道：“你越是替她说话，我就越来气，难为她长大了，翅膀也硬了！”

　　任清冉忽然开口道：“父女之间哪来的隔夜仇，温掌门其实不必这么想，温姑娘只是不拘束缚罢了。”

　　温册一皱眉，没理他，看向谢文诚道：“你去吧。”

　　谢文诚只好道：“那你们聊，我去找近月。”

　　谈话内容涉及到机密，常青谊就一心守在庭院外等，见谢文诚出来，着急上前问道：“谢公子，我们大人呢？”

　　谢文诚道：“不用担心，叔父很好说话，要是他们谈完了，你让他等等我，届时我们一起回去。”

　　常青谊只得应道：“好吧。”

　　院内只剩下温册和任清冉二人，温册好容易逮着机会给这些庙堂官员下马威，自然是不会放过的，便当他不存在，继续琢磨着自己的残局。

　　任清冉倒没感到尴尬，恭敬地侯在一旁，温册不说话，他也不会贸然打扰人思绪。

　　终究只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人，温册晾了他半个时辰，发现他从未表现出丝毫不耐，还是心软了，“庙堂与江湖向来各不相干，现今圣上令你来，莫非有事求老夫？”

　　任清冉简单地跟温册说了来的目的，他顿了顿，又礼貌地补充道：“圣上诸事缠身，未能亲自前来，还请温前辈见谅。若温掌门感到为难也无妨，圣上说过会想其他办法，绝不让青云山负累。”

　　温册却话锋一转，问道：“我听文诚说起过，他有个发小几年前世袭去了朝堂做官，说的是你吧？”

　　还没等任清冉应声，他又道：“既然是文诚带来的人，那老夫自然不会怠慢。圣上素来敬贤重士，是一代贤明的主君，令你来这一趟，也算是看得起老夫了。齐方的事也是每个齐方子民的事，我等自当尽力。”

　　任清冉欣喜道：“多谢温掌门。”

　　温册又恢复冷漠的表情，目光又落回了棋盘，“你过来坐，跟我对一局。”

　　任清冉没有过多思考，略微一顿后，坐到了温册对面，跟他对起了局。局中，见温册面色好了些，可能是心境也不错，任清冉便试探性地开口道：“不瞒温掌门，晚辈这次来，还有事相求。”

　　温册掀了掀眼皮，从容地落下一子，沉声道：“有话就说。”

　　温册的语气不大入耳，任清冉慌了一瞬，又从容不迫地道：“晚辈想向温掌门求一门亲事。”

　　温册手一顿，又直起身将那枚棋子往棋篓里一扔，脸色阴沉地看着他，“谁？”

　　任清冉恭敬道：“温掌门之千金近月姑娘。”

　　见温册脸色一青，任清冉忙道：“晚辈只是一介文人，能给的或者不能给的，温姑娘都不缺，但晚辈可以保证，无论我他日如何，都绝不让温姑娘受半分苦！”

　　温册脸色愈发难看，问道：“说完了？”

　　这就尴尬了，这话接了不好，不接更不好。任清冉只好“嗯”了一声，当作回应。

　　温册将眼前的少年人打量了一通，微蹙的眉心渐渐舒开，但口气还是不太好听，“文诚带来的人不错，无论是圣上所托，还是为了齐方百姓，老夫都自当隳肝沥胆，只是——”顿了一下，又冷哼道：“你也知道你是个文人，只怕日后得由近月来事事护你周全，你哪来的资本？还是说，你觉得我青云派会是那种贪念权势之徒？”

　　显然任清冉压根没这意思，温册这么说就算为难了，任清冉有些震惊，但很快又轻声回应道：“晚辈从未这么想过。”

　　温册道：“‘乱世之中，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话何错之有？还是说，你以为你这个世袭的九卿之首很厉害？你在这里保证老夫就要信你，倘若随便一个人都来向老夫保证，我也要将近月许配与人？”

　　任清冉愈发紧张，全然没了平时的从容，也不自觉地低了头，“是晚辈思虑不周，但请温掌门给晚辈一个机会，即便是刀山火海，晚辈也愿意去闯……”

　　其实温册就是嫌少年人长相太秀气，典型的文弱模样，唯有那一身君子气度才让他感到满意，但为了面子，他再满意谁也不可能直接说出来，便打断道：“你倒是执着。”

　　任清冉还待说些什么，有个青白裙的少女端着茶走了进来，她的穿着跟温近月是一样的，任清冉瞧见了，多少有些惊讶。

　　少女将茶递给温册，“义父，大哥回来了，要他过来吗？”

　　温册看见温璇，面容总算和缓了些，“不用，让他休息会儿再说。”

　　温璇又将剩的一杯递给任清冉，“喝不喝？”

　　任清冉摆手道：“不用，多谢姑娘。”

　　温璇没说什么，将茶放了回去。

　　温册揉了揉眉心，口气温和了许多，“璇儿，近月那丫头也回来了，还有文诚也在，等会你过去跟他们认识认识。”

　　温璇淡淡地“哦”一声，只道：“那我先走了。”

　　温册道：“去吧。”

　　经过良久的怔愣，任清冉的思绪终于开始运转，许是想开了，待温璇离开后，便开口道：“温掌门的话固然在理，但晚辈答应过温姑娘不会放弃，还望见谅。”

　　温册眉头一皱，又听任清冉恭敬道：“多谢您今日的大义，请恕晚辈之前的无礼。”说罢不等温册应答，又躬身行了一礼。

　　任清冉离开后，温册的目光里又破天荒地流露出欣赏来，一改最初的严厉，嘀咕道：“这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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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从没讲过温册是好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