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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玉璧 ...

  •   谢子婴被冷雨冻醒时,正身处于一片雾蒙蒙的墨蓝中,满脸的雨珠迷了眸子,他刚睁开眼便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他过于疲累,并不太想起身,便保持躺着看天的姿势,眼眸一再被雨水打湿,也只是眨眼将水珠眨掉,又看着充满雨幕的幽暗天际发呆。

      良久后,才从余光里瞥见身侧有一团白色,熟悉的金线绣纹唤回了他的思绪,他猛然间坐起身,被浑身的酸痛一刺激,又“嘶”了一声,才将目光移到身侧的少年身上。

      温昱的面容被冷雨打得苍白至极,眼角眉梢全是水珠,像是做了什么噩梦,眉头轻轻皱起来,手正紧紧攥着他的衣袖。

      他抬手替温昱抹去脸上的水珠,却察觉掌心的伤痕又消失了。很奇怪,当初温昱救他时,腹部便没留下伤口,随后三番五次受伤,没过几天也会恢复如常。

      多半是阴符令的作用,但他也明白,这东西再厉害,总不会是无所不能,他也不敢以身试探或以别人试探这玩意的功用。

      谢子婴环顾了一遍四周景物,竟发现这里是广阳县外的河岸边,祭灵台的山脚下。由于灵祭幻境里的一切过于逼真,他一时间竟分不清这是幻境还是现实。

      谢子婴推了温昱两下,又喊了两声,都没得到任何回应,心里不免又是一慌,很害怕这小子再出什么事,便小心抽出衣袖,然后扶他起来,顺手将他披风自带的宽大衣帽罩在他头顶挡雨,然后将他背了起来。

      这一起身,他便感到浑身发麻、余痛未消,手脚也冰凉无比,整个人走起路来都踉跄,若非温昱不算重,他可能就一个趔趄栽沟里了。

      他凭着记忆找到了有光的地方,总算稳当地将温昱背了过去,正好赶上了客舍店主闭店,看见他,便热情地奔过来问:“公子,要帮忙么?”

      由于谢子婴背上的活物将下半张脸埋进了前者肩窝,披风的衣帽又过于宽大,遮住了上半张脸,伙计看不清衣帽里的活物是什么样,只觉得他俩的衣服都不像普通人会穿的,心里难免有些犯嘀咕。

      谢子婴倒没注意到他古怪的表情,腾手掏出一串五铢钱递过去,“烦请小兄弟替我烧些水,还有,我要一间房。”

      伙计将方才的嘀咕咽回去,看了看温昱,疑惑道:“只要一间?”

      “对。”

      可能是考虑到他背上的活物昏迷不醒,伙计没多在意,给他引路去了楼上房间,才跑去烧水了。

      谢子婴将温昱搁到床上,稍微歇了口气,便想替他把湿透的衣物脱掉,以便过会儿沐浴祛寒。然而他的手才碰到温昱衣襟,手腕就被捉住了,随后床上的少年人也睁眼了,还皱眉盯着他。

      两人面面相觑了片刻,谢子婴默默缩回手,尴尬地清咳一声,含糊其辞道:“衣物湿透了,怕你冷,想替你脱掉。”

      温昱淡淡地“哦”了一声。

      谢子婴道:“你清醒得真及时。”

      温昱闷闷道:“早醒了。”

      “什么时候醒的?”

      “你背我的时候动静太大,就晃醒了。”

      “唔……那你干嘛不自己走?”

      温昱很诚实:“有人背干什么要自己走?”

      “……”

      谢子婴也不恼,忽然凑近了些,跟他目光相对,“我背你来的,感不感动?”

      温昱跟他对望着,稍微愣了愣,随即别开目光,“不感动。”

      谢子婴轻哼一声,“口是心非。”

      温昱欲言又止,最终道:“你把衣服脱了吧。”

      谢子婴有点懵:“?”

      温昱轻哼道:“冻坏了我可不管你。”

      这话用这语气从他口中说出来就很像撒娇,谢子婴忍俊不禁,突然很想逗他,就顺着他的话问:“你是不是担心我?”

      温昱接话道:“不是。”

      这小子的嘴向来硬,但心肠是豆腐做的,谢子婴又凑近了些,二人的双眼相距不过一寸,温昱睁大眼,茫然地问道:“怎么了?”

      谢子婴没忍住往他脸上掐了一把。

      温昱立马打开他的手,“干什么?”

      谢子婴笑问:“痛不痛?”

      温昱哀怨地看着他,“还好。”

      用那种哀怨的表情说出“还好”两个字,简直强人所难,谢子婴便趁他不注意,又掐了一把。

      这回温昱没客气,“你干嘛?”

      谢子婴调侃道:“生气啦?”

      温昱神情恢复了常态,有些无言以对,只好道:“没有。”

      “痛不痛?”

      温昱挑眉道:“我掐你试试?”

      谢子婴这回老实了,口中嘀咕道:“看来我们真在幻境里,不是梦。”

      温昱默默地把要说的话憋回去,不吭声了。

      门突然被敲响了,传来伙计的声音:“公子,水烧好了,你要现在沐浴吗?”

      谢子婴还没开口,就听温昱替他应了一声,“要。”

      谢子婴有点惊奇,就道:“人家问你了?”

      温昱再次闷不做声了。

      两人洗了澡,去了寒气,又换了身伙计送来的干净衣物。谢子婴将温昱全身上下检查了好几遍,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后,才强迫他上床窝着,还故意拉过被子将他裹成一团,才走到一边去整理衣物。

      温昱看他走后,立马冒出个头来看他。

      谢子婴开始整理的时候没想太多,就是突然想起那个荷包被他俩还来还去的,白天摸到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就随手塞袖中了,现在还在衣服里,便将其翻了出来。

      他将荷包打开,就在里面发现了一枚系着红绳的玉璧,白玉中嵌着墨蓝的裂纹,周身散发出一层幽蓝的光,跟笛子的玉质很像。里面还附了一张小纸条,写着:生辰快乐

      大的玉璧是用来祭天用的,而小的玉璧则寄托着完美圆满、作为赠礼,齐方有过一种习俗——男女若有心仪之人,便赠与对方一枚小小的玉璧来暗示心意。

      谢子婴偏过头,见温昱也在看他,便扬了扬手里的玉璧,明知故问:“这是什么?”

      温昱眨了下眼睛,答非所问道:“生辰礼。”

      谢子婴心里美滋滋的,默默收好了,走过去,又见温昱往里侧挪了一点,让他留了位置。

      谢子婴把烛火熄灭后,上床平躺在他身侧,握紧手里的玉璧,整个人也放松下来,低声道:“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你好好躺在我身边,就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就好像积聚在心里良久的雾散了。”

      温昱没吭声。

      谢子婴忽然很好奇道:“你说要是我们成亲算怎么回事?”

      问完他就后悔了,心里直骂自己脑子有病问出这种鬼问题。

      温昱疑惑道:“什么怎么回事?”

      谢子婴只好道:“要是我们成亲,谁夫谁妻?”

      温昱张口就要回答,谢子婴仿佛猜到了他的答案似的,抢先道:“我夫你妻。”

      “……”

      温昱把卡在喉咙的话吞了回去,欲言又止半晌,只得道:“好,我要在上面。”

      谢子婴好奇地接了一句,“什么上面?”

      温昱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没什么。”

      谢子婴这才联想到他说的是什么,顿时有些窘迫。

      温昱却忽然凑近他耳畔,低声说道:“我想要你。”

      谢子婴没反应过来,就道:“什么啊?”

      他还没来得及拒绝,温昱已经翻身趴在他身上,看他想挣扎,还故意按住了不让他动,“玉璧你已经收了。”

      谢子婴慌忙道:“你又没说为何要送唔……”

      尽管他俩已经亲过很多回了,谢子婴还是很不好意思,又没出息地红了脸。

      这回温昱是来真的,可惜又没成。门被人砸响时,他俩衣服已经褪得差不多了,温昱被这一惊扰,整个人都不好了。

      谢子婴小心将他推开,穿好衣服下床开了门,温昱就不是很想动,便合上衣服裹在被子里生闷气。

      来人很没礼貌,重重地敲了好几下门,就开始嚷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催债的,“姓谢的,你磨蹭什么,快开门!”

      谢子婴好脾气地打开房门,张口就骂:“你催什么债?”

      殷逸也是欠的,方才没见着人,现在反而过来煞风景,真有他的。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谢子婴说完,就留意到他手里拎着两只活物,顿时震惊道:“思齐和余真?”

      两只活物晕过去了,一动不动的,被一张债主脸的殷逸一手拎一个,“姓谢的,这俩只你怎么解释?”

      谢子婴整个人都是懵的,便从他手里接过任思齐,没好气地问:“他们怎么了?”

      “我打的!”

      “呃……”

      殷逸道:“俩兔崽子到处乱晃还一惊一乍,差点惊动幻境里的英灵。”

      谢子婴扶过任思齐往隔壁房间走,殷逸看他的背影渐行渐远,顿时难以置信,“你不管你弟弟了?”

      谢子婴淡漠地回了一句,“你跟上不就行了?”

      他现在气力有限,浑身余痛未消,整个人都是麻的,将温昱挪到这里已是不易,现在扶着任思齐,手脚都发软,不可能再拖一个谢余真了。

      再者他心底的槛还没过去。他没那么洒脱,并不太想看到谢余真。这段时日他不时就会想:若没有谢余真,当初思齐就不会被推下护城河,谢文诚也不会死,若没有谢余真,他和谢文诚之间或许能好好的。

      谢子婴也没想要他偿命,因为这是谢文诚的选择,既然是自己亲爹的命换来的,他就得好好活着。当初他闹那一出时,谢子婴心里是软的,担心他出事,但现在既然没什么事,那自己的态度也就摆出来:只要你没走到生死边缘,你的一切都与我无关,我也不会再管你了。

      谢子婴将任思齐扶到床上。殷逸骂骂咧咧地跟过去将谢余真搁到旁边,侧身又冲着谢子婴吼,“若非青云山的灵祭幻境是老夫的地盘,老夫还不知道这里多了俩小兔崽子,你不打算解释怎么回事?”

      谢子婴一脸莫名,道:“我还没问你怎么把他们弄到幻境来了,要是出事怎么办?”

      殷逸没好气道:“要不是你他俩能进来!?”

      听了殷逸一番解释,谢子婴也感到很惊讶,“温氏直系遗孤?你是说……”

      殷逸冷笑出一声。

      温昱不知何时无声地跟过来了,听到殷逸冷笑,便迈步挡在谢子婴面前,恶狠狠地瞪着他,“你凶什么?”

      殷逸向来不是个专注的人,关注点很快被突然出现的温昱带歪了,当即故意凑过去问道:“哟,小螃蟹也在呢?”

      温昱冷漠地扔下一句,“滚,莫挨老子!”

      殷逸却凑得更近了,温昱正想躲开,手腕就被捉住了,他反应敏捷地反手一拧,对方也眼疾手快地顺着他的方向一偏,就轻易躲开了。

      两人来来回回推掌过了十来招吧,温昱反应明显迟钝得多,很快落了下风,于是就要抬脚开踹,但殷逸已经触及他的脉搏处,及时松开手,又迅速往后退开一步,让他踹了个空。

      温昱气不打一处来,又要上前跟他干架,却被谢子婴拦腰抱了回来,只听谢子婴劝慰道:“好了别闹,这里是幻境,殷逸只是想看你恢复得怎么样了。”

      有谢子婴拦着,温昱好歹把脾气压了下去,却依旧目光如刀地瞪着殷逸。

      殷逸白温昱一眼,道:“好心没好报。”

      谢子婴则问:“还好吗?”

      殷逸轻哼一声,终于认真了些许,点头道:“虚了点,但没什么事,离开幻境前应该能恢复。”

      温昱当场怼了一句,“你才虚!”

      殷逸:“???”

      殷逸讲话向来欠,谢子婴已经习以为常,就怕温昱还不习惯,担心他俩再打起来,便不着痕迹地往前挪一步,挡在了他俩中间。

      谢子婴问道:“这下怎么办?”

      殷逸道:“什么怎么办?”

      “思齐和余真也在,你给他们解释灵祭幻境?”

      殷逸刚要拒绝,谢子婴就故意唉声叹气打断他,“也行,就这样决定吧。”

      “……”

      随后殷逸就将那俩崽子唤醒了,还耐心地给他俩解释什么是灵祭幻境,不厌其烦地嘱咐别一惊一乍,否则会给大家惹麻烦云云。

      然而说了好几遍,他俩还是一脸懵。

      谢子婴是懒得解释的,只看向任思齐问:“思齐,你记不记得怎么来的这里?”

      任思齐认真想了想,轻声道:“当时我在中庭做飞鸢,后来眼前恍惚了一阵,再睁眼就发现天黑了,周遭的事物也变了。”

      谢子婴实在不想问谢余真,索性没问,兀自沉思起来。

      从殷逸给他俩讲灵祭幻境开始,谢余真就有意无意地看谢子婴。谢余真打醒来时看见他就很想叫声哥,但看到他对自己爱答不理的,甚至有点冷漠,内心的桀骜作祟,一时又叫不出口了。

      出于心虚和愧疚,谢余真一直很想找机会跟他道个歉,可总是没那个勇气。眼下见他又想忽视自己,便忍不住想开口叫人了,没想还没来得及开口,却被殷逸打断了,“那个小崽,你呢?”

      谢余真只好收回思绪,回答道:“我在家陪……我娘,也是眼前一黑,就到了一个陌生的林子里,然后遇到了任思齐。”

      殷逸“噢”了一声,抚着下巴兀自沉思起来。

      谢余真又看向谢子婴,鼓起勇气小声叫道:“哥。”

      谢子婴假装没听到,走到了温昱旁边,低声跟后者说着话。

      任思齐这才注意到温昱,兴高采烈地叫了一声,“温公子。”

      温昱瞄他一眼,“嗯?”

      任思齐笑问道:“你也跟我们一样,是突然到这里的?”

      温昱没法对任思齐冷着口气,但也不太想跟他走太近,便闷声回道:“不是。”

      任思齐道:“那是为什么?”

      温昱一时回答不上来了,便敷衍道:“跟子婴一起来的。”

      任思齐惊奇地“哦”了一声。

      谢余真见谢子婴的目光再次扫过来,连忙抓住了时机,鼓起勇气叫了一声,“哥……”

      “嗯?”谢子婴这回总算是吭声了,但没看他。

      谢余真弱声道:“家里一切安好。”

      谢子婴垂下目光,依旧没看他,“嗯。”

      谢余真还想找点话题来讨好他哥,然而他哥却不太耐烦,看向任思齐问:“思齐,方才我们说的你记住了么?”

      任思齐向来不用人担心,认真地点头道:“记住了——无论看到什么,一切都是幻象,不能当真,更不能随意与这里的人产生交集,否则灵祭幻境崩溃,会害死大家。”

      谢子婴满意地点点头,好歹给了谢余真一眼,“你呢?”

      谢余真生怕他会不高兴似的,兴高采烈地附和道:“记住了,无论看到……”

      他想要重述一遍任思齐的话,谢子婴却显然没打算听,仿佛并不在意他是否会记住这些,还打断道:“先这样吧。”

      谢余真只得失落地将准备良久的说辞全吞回肚子,眼睁睁看他哥带任思齐去了隔壁,似乎并不放心任思齐跟他待在一块似的。

      这里的人他只有谢子婴一个亲人,除了好脾气的任思齐,所有人对他都是冷漠的,而他打心底并不想讨好任思齐,一时间便觉得自己是多余的,难免窘迫地红了脸。

      到最后还是殷逸没忘记他,转过身嘱咐道:“早点休息,不用害怕,我会保护你们的。”

      然而谢余真从长安谢府看到殷逸的时候,就觉得他不是什么好鸟,现在看他站出来替谢子婴指点江山,心里更是不爽,便冷着个脸没回话。

      好在殷逸并不在意这些,兀自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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