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慕》折兰遗所思

122、宿愿

　　令人窒息的一幕。

　　殷逸刚被晨风冻醒，又被眼前泛着冷光的刀刃吓了一惊，也不知道哪个缺德鬼插了把刀在柱子里，他躺在长凳上，脸刚好距离刀刃一寸远。

　　他从容不迫地避开，就看见了那个缺德鬼。

　　凉亭内除了连亭的长凳外，还配了一套石桌石凳。缺德鬼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凳子不坐，非要爬到桌上坐着，左腿悬空，右脚则踩在一张石凳上。

　　他面无表情扫了一眼殷逸，又悠哉地端起了茶喝，没打算解释他为什么要干那等缺德事，还淡声问：“殷逸是不是出事了？”

　　殷逸咬着牙挤出一个字，“是。”

　　“哦。”

　　殷逸心平气和地双手夹住刀身，然后用力往后一抽，就将刀抽了出去，再缓缓坐起身，将刀往地面一丢，没好气地问：“你这什么癖好，伤到人怎么办？”

　　温昱眼睫颤动了一下，“又没死。”

　　“死了怎么办！？”殷逸简直不敢相信他能说出这等畜生话。

　　温昱轻描淡写地回道：“反正我不会给你收尸。”

　　殷逸被他气笑了，只得哼声道：“看看你这样子，坐没个坐相，你怎么不上桌站着，那样更高？”

　　温昱审视的目光打量了他一阵，又想了一想，似乎觉得他这话没问题，便果断扔掉茶杯，一脚踩上桌了，再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殷逸道：“说两句还来劲了，怎么不上天呢你？”

　　他话音落下，刚准备起身，地上的刀忽地接连震动了好几下，像是受到了召唤一般，蓦地飞身而起，只一瞬，便稳稳地插进了殷逸耳畔的柱子里，不偏不倚削断了他一缕头发。

　　殷逸忍无可忍道：“你闹够了！？”

　　温昱眉头一皱，又微微俯下身看着他，然后做了个噤声动作，“你别吵他睡觉。”

　　殷逸看了房间一眼，只得压低声音问道：“小变态，你到底要干嘛？”

　　温昱眨了下眼，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问道：“你来找我干什么？”

　　殷逸想也没想，就道：“谁找你了，是那臭小子拽我过来的！”

　　温昱一挑眉，俯身抓住了刀柄，又重复了一遍，“你来找我什么事？”

　　殷逸跟他一对视，忽然愣了愣，遂避开他的目光，含糊其辞地道：“你无不无聊？”

　　温昱握着刀柄的手稍微拨动了角度，刀刃一反转，正好对准了殷逸的脖颈——若非殷逸反应敏捷地往后倾了一点，没准就成刀下魂了。

　　说翻脸就翻脸。

　　殷逸气急败坏道：“姓温的你疯了！？”

　　难为温昱竟不咸不淡地怼了一句，“你才疯了。”

　　……

　　谢子婴成功被他俩的打闹吵醒了，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就发现床里侧没人了。这些天烦心事太多，都没怎么睡好，好容易安睡的时间长了一点，又被吵醒了。

　　他蓦地想起昨晚好像说了一些话，做了一些事，还抱着人睡了一宿，于是脸又红透了。

　　他倏地坐起来，又眨了眨眼，确定温昱不在了，当即翻身下床，正好外面响起了花盆摔碎的声音，急忙循着声源追了出去。

　　只是刚追到门口，就听殷逸没好气道：“你有事没事就让子婴提防我，我还没跟你计较，你这又打又杀的！”

　　温昱冷笑一声，“难道不该提防你？”

　　殷逸道：“那你呢，怎么不让他也提防你？合着你就是好人，我就不怀好意？”

　　温昱道：“我又不用他帮什么忙，倒是你，再打他主意试试。”

　　“……懒得跟你打，大清早把外面那些人闹进来你担着？”

　　“是你不讲人话在先。”

　　“……”

　　“再问一遍，你来找我什么事？”

　　“你猜猜看啊。”

　　“不讲人话。”温昱扔下这句，又一刀裹挟着力量刺过去。

　　殷逸有点受不住他这动不动就打的烂脾气，两手精准地夹住了他的刀身，然后一稳下盘，迫使他停下了，连连道：“行了，我说！跟你打真没劲！”

　　温昱这才抽了刀，然后手指轻轻抚着刀刃，准备他再不说人话，就一刀砍死他。

　　他这副模样真的很欠揍，殷逸不情愿扔给他一句，“要你帮忙。”

　　温昱掀了一下眼皮，冷冷地笑出一声。

　　殷逸早料到他会这样，便道：“你要不帮我，我就找子婴。”

　　“你敢！”温昱威胁道。

　　殷逸顺口接茬道：“所以你答应了？”

　　温昱张口要怼，但还是没怼出口，最终道：“我帮不了你。”

　　殷逸道：“我还没说是什么。你帮我，我也能帮你，你就不想弄明白为什么你对阴符令知之甚少么？”

　　温昱冷笑一声，“凭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帮你？”

　　殷逸忽而偏了下头，正好跟歪出来的谢子婴目光一对，他却仿佛没有看到，又平淡地转向温昱道：“你还没跟子婴说过提防我的原因吧？少来我心机重会算计他那套，我会不会算计他你不清楚？”

　　温昱正欲说话，谢子婴就接了一句，“什么原因？”

　　温昱浑身一震，猛地转过身来。

　　谢子婴走过去看了看殷逸，最后将目光转向温昱。他俩一个站在桌上居高临下俯视，一个双手拢在广袖下仰视。

　　两人面面相觑了片刻，谢子婴率先黑了脸，皱眉命令道：“你给我下来！”

　　殷逸在旁边插了一句，“他这是要上天，你千万别拦着……”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突如其来的刀尖截断了。

　　温昱又拿刀指着他。

　　他简直服了。

　　谢子婴也蹙眉道：“刀扔了，滚下来。”

　　温昱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会，还是将刀丢了，准备一跃而下，下一刻却见他朝自己伸出了手，一副要扶自己下去的意思。

　　于是温昱试着抓住了他的手，慢慢走了下去。

　　殷逸看不下去，又嘴欠了一句，“他是残了还是废了，用得着你这样牵他下来？你怎么不直接抱他下来？小孩子都喜欢这套……”

　　谢子婴这回拼命拦住了温昱，才没他踹中殷逸，好容易拉住了，又默默地转过脸来看殷逸，黑着脸直翻白眼。

　　看他俩一副把他当仇敌看待的模样，殷逸摸了摸鼻子，忍不住唉声叹气，“人啊，就是听不得实话。”

　　温昱又很激动，谢子婴眼疾手快地拦住了，又瞪殷逸一眼，把温昱连推带拉回了房间。

　　殷逸冲着他俩的背影狂笑不止，报应也是来得飞快，他忽然鼻子一酸，随后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差点憋岔了气。好容易能喘口气，才感觉到周围格外冷，看了看他俩即将消失的背影，又默默地厚着脸皮跟了进去。

　　温昱回房后，看他头发很散发，便好心提出要给他束发，他也没拒绝。于是殷逸进门就看见谢子婴坐在桌前，温昱站在他身后弄头发。

　　他这个举动有点亲昵，谢子婴又想起了昨晚的事，心里又有点慌，便试探地问：“小昱……我昨晚有没有说什么？”其实他记得，只是单纯想暗示温昱忘掉的意思。

　　温昱思索了一阵，闷声回道：“有，你说要把心掏给我，结果没给。”

　　“唔……”

　　温昱没考虑过他的面子问题，继续道：“你给了那句话的答复，就是……”

　　他说着脸一红，说不下去了，于是改了口，“你还说要揍他一顿，结果也没揍……”

　　他最后一句话说出来，还腾手一指跟进来的殷逸。

　　殷逸一脸莫名其妙地指了指自己，“？？？”

　　“呃……”谢子婴无话可说，只得将目光移到殷逸身上。

　　殷逸右眼皮没来由地一跳，挑眉道：“干嘛？”

　　谢子婴慢吞吞道：“没什么，想灭了某人的口。”

　　殷逸不依不饶了，“说什么鬼话呢你？这还没熟几天你们就想杀我灭口！禽兽不如！”

　　谢子婴轻哼一声，“你还进不进来？”

　　“……”

　　殷逸从进来开始，目光就始终落在温昱身上，似乎对他产生了兴趣，看他挽头发的动作，笑得一脸不怀好意。

　　温昱没看见，也懒得看他。

　　殷逸趁机走过去，由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时忘了分心注意别的，于是温昱走到谢子婴左边，他就跟到左边，温昱绕回后面，他也跟到后面去，过程中始终盯着温昱看。

　　温昱第一次转身的时候差点跟他撞上，好容易压下火把他推开，又走到一边给谢子婴理头发，完全没想过这王八蛋抽哪门子疯。

　　殷逸本就二十出头了，大上温昱好几岁，而温昱尚在长个的年纪，他个头就比温昱高出了一点——他不仅无意识地跟着温昱走，还手欠地在他后面比划。

　　温昱第二次后退时撞到了他，才发现他爪子在自己头顶比划，开始很懵，遂发现这家伙高出自己一点，恍然明白这王八犊子在干什么，脾气又上来了，抬起胳膊肘就是旁侧一拐，“滚！”

　　殷逸避无可避，腹部就挨了一胳膊：“……”

　　痛不痛不知道，反正他表情忍得很复杂。

　　“……”

　　谢子婴忍了老半天，才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你方才说的原因是什么？”

　　温昱这回敛了眸光，替他拢了下头发。

　　殷逸也成了鹌鹑。反正就是谁都不想先开这个口。

　　谢子婴忍住火气道：“你俩大清早闹这一出，不就是想找借口告诉我原因么？”

　　温昱假装没听见，抓了发带给他绑好头发，又理了理他额前的碎发，才坐回到他旁边，仇视地盯着殷逸。

　　殷逸：“……”

　　谢子婴看温昱一眼，追问道：“换个说法，你们来人世的目的是什么？”

　　殷逸看向温昱，“喂，小螃蟹，窗户纸都捅破了，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温昱瞪他一眼，见谢子婴转眼看他，只好低声说了两个字，“宿愿。”

　　然后就不说了，一指殷逸，“ 我知道的不多，你问他。”

　　“…………”

　　谢子婴又看向殷逸， “方才是你起的话头，你来讲。”

　　殷逸：“……”

　　谢子婴横眉冷对。

　　殷逸只好接话道：“阴符令意念源自万千魂灵执念的汇集，生来就继承了他们临死前的部分记忆——他们生前有个一致的、未了的宿愿，才会汇成一股意念，只为完成这个宿愿而生。”

　　谢子婴好奇道：“你的宿愿是什么？”

　　殷逸苦笑了一声，“还能是什么，当然是复仇。”

　　谢子婴早前便有猜测，没有过多惊讶，又看向温昱，“那你呢？”

　　温昱下意识看向殷逸。

　　殷逸不高兴地怼了一句，“看我干嘛？”

　　温昱翻个白眼，道：“我没有。”

　　殷逸：“你明明看了！”

　　温昱：“你欠揍是不是！？”

　　“……”三言两语不对口又闹起来了。

　　谢子婴皱眉道：“……没有是什么意思？”

　　殷逸忽然凑近了些，支起下巴端详起了温昱，“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你体内的阴符令需要修生养息？还有，‘阴符令刚来到世间力量很微弱’这个传闻很莫名其妙，就我继承的记忆里，并没有此类映像，而即便我没有寄主、你没被司阴束缚，我真要跟你打的话，能发挥的力量也在你之上。倒不是我多厉害，应该是你很弱……你那什么眼神，听不得实话？再者，阴符令本就是为宿愿而生，你怎么可能没有？”

　　温昱却摇了摇头，“我只知道生来是阴符令、以及是什么样的存在，其他的一概不知，甚至不知道意念之主是巫觋，包括是什么样的人所化都不清楚。”

　　“也难怪你对阴符令知之甚少……”殷逸蹙眉道：“这就奇怪了。”

　　谢子婴好奇道：“所以是怎么回事？”

　　殷逸嗤笑一声，“他都不清楚，我怎么会知道？”

　　他又看向温昱，“哎，小螃蟹，你确定什么都不知道，包括你为什么这么弱？”

　　温昱瞪他一眼，“你全家都是螃蟹！”

　　“……”

　　殷逸：“……我没全家。”

　　温昱也骂道：“滚。”

　　谢子婴又问：“倘若完不成这个宿愿会怎样？”

　　殷逸笑了，“没有倘若，阴符令就是为宿愿而生你不懂么？非要说有什么结果，那大概是不得善终吧。”

　　谢子婴：“……”

　　最终三人都没吭声了。过了一会儿，谢子婴站起身看向温昱，温声道：“小昱，我要走了。”

　　温昱却一动不动，目光落在茶壶上，“嗯。”

　　谢子婴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有很多事要处理，晚上再来找你？”

　　温昱惊讶地看向他，闷声问：“你又来干什么？”

　　他此时睁大了眼，眼角眉梢透着傻气，谢子婴忍俊不禁道：“来抢床。”

　　“……”

　　殷逸听不下去了，嚷嚷道：“你们再这样我不来了！”

　　温昱接话道：“滚吧。”

　　谢子婴瞪殷逸一眼，令他把脏话憋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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