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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往事如风(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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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来,昆陵真都认为自己是不小心被月神遗忘了的人。
他的父亲昆陵无咎是药王谷主人,他的爹爹聂颖则是拜月教的神医,两人的医术均是卓绝群伦,独步武林。可就是这样两位在歧黄之术上已臻化境的不世高人,却治不好独生爱子的哮症。
因为不能动情动怒,昆陵真的少年时代是在绝对的寂寞中度过的。
他幼时也曾为此自怨自艾,不过时日长了便觉这般浑噩度日甚为无趣,遂子承父业,潜心修习起医术来。
他虽然救不了自己,可是他能救得了别人。
天长日久,人们在提及药王谷昆陵家的时候首先想到的便是昆陵真的名字,而不再是昆陵无咎。
生活平淡地进行着,就像紫墟湖无风时平静的湖面,没有一丝波纹。如果不是那场不期而至的暴雨,昆陵真的人生还将继续平静下去。
那日,他在庐州的开云山采药。夏末初秋的天气,就像小孩儿的脾气,说变就变,晴空万里的天空瞬息乌云密布。
昆陵真匆匆包好采摘到的药材,来到山中一间荒无人烟的古庙避雨,他前脚跨进门去,豆大的雨点跟着就劈啪啪啦地砸了下来。
破庙内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他循着气味的来源找去。
果然,古庙深幽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身受重伤的年轻人,衣衫褴褛,满身血迹。
医者父母心,尽管不清楚年轻人的身份来历,昆陵真仍是毫不犹豫地救了他。却不曾想,他的人生从此走向了一个无法控制的方向。
年轻人伤得很重,一直高烧不退。将他抱入怀中,用沾水的布巾擦着他干裂的嘴唇时,昆陵真甚至担心他是不是能够活下来。
直到两日后,他见到那双明亮闪耀的眸子,他不再怀疑,有这种眼神的人是不会轻言放弃的。
“……谢谢。”闪亮的褐色眼睛扫过面庞,让他有一种灼热的感觉。
“我叫昆陵真。”下意识地,想让他知道自己是谁。
“是你?”很明显,年轻人听过这个名字,“我姓萧——”
若在以往,昆陵真绝不相信自己会作出如此疯狂的事情。可是现在,他不得不信,他爱上了一个只见过一面,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
山洪冲毁了山中仅有的一条小路,他们在开云山被困了七天。
那是一段很轻松的时光,他们没有考虑对方的身份,甚至不作打探,只是简单地相爱着,一起做着只有相爱的人在一起才会做的那些事。
七天,昆陵真数过很多遍,他们在一起只有七天。
短短的七天,他透支和挥霍了一生的快乐,两个没有交集的人给彼此的生命烙上了沉重的烙印。
离别到来地毫无预兆。
那天清晨,他隐约听到耳畔低低的叹息声和同样微不可闻的两个字,“等我”。
他没有睁开眼睛。
太阳渐渐升起,身边却不再有熟悉的温度。
“我会等你,但是……请不要太久……”
两个月后,昆陵真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然有了身孕。
原来,那七天的疯狂并不只是一个梦。几乎没作任何考虑,他选择了留下这双孩子,哪怕他们的存在很可能会以他的生命作为代价。
孩子,是爱情最好的证明,颖族的孩子,非两情相悦不可得。
昆陵无咎和聂颖得知此事勃然大怒,不仅是因为孩子来历不明,更是由于他们深知,以儿子的身体根本不可能负担十月怀胎的艰辛。
面对双亲的责难和担忧,昆陵真不为所动,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如果有一天他不能遵守他们的约定,孩子会代替他完成的。
“师兄,师兄……”眼见昆陵真双眼发直,失神地望着床顶的帏帐,目光呆滞,神色恍惚。君怀罗心下忧急,连声唤道:“你不能昏过去,你的孩子还需要你,师兄,听见没有?”
“公子,醒醒,公子,你不要吓我啊——”昆陵秀显然被吓得不轻,声音里透着明显的哭腔,“大小姐,求求你,一定要救救公子……”
“阿秀,你放心,师兄不会有事的。”君怀罗淡然道,冷凝的神情却没有她安慰昆陵秀时的语气那般轻松,“我还等着他救我的飘儿呢。”
师兄年过三十,又是初产,骨骼远没有少年时的柔韧,骨缝迟迟难开,可两个不听话的孩子却是不甘落后地一起往外挤着,情况着实凶险。
“呃……”剧烈的疼痛迅速地消磨着昆陵真所剩无多的体力。他浑身上下早已被汗湿,整个人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胸脯高低起伏,痛苦地喘息着。
傍晚时分,君怀罗又检查了一下昆陵真的身体,眉头却是越锁越紧,从黎明算起,阵痛已经持续了六七个时辰,产穴不过开到六指。若是现在发力,只会造成严重的裂伤,而孩子却只能卡在产道,甚至可能窒息身亡。
“阿秀,你扶师兄起来坐一会儿,这样孩子能下来得快点。”
“哦。”昆陵秀茫然应道,木讷地停在床头,看着痛苦不堪的昆陵真,喉头一紧,双眼顿时酸涩难禁,心就像是被狠狠揪了起来。他印象中的公子永远都是优雅淡定、从容不迫的,何曾有过如此的狼狈虚弱。
“唔……”半躺半坐的姿势加重了腰腹的坠落感,身下火一般灼热。感觉孩子即将临世,昆陵真拼命吸气,他挺起沉隆的肚子,聚起全身的力量,奋力向下推挤胎儿。
“师兄,再坚持一下!先憋住气,疼得最厉害的时候再用力!”因为产力不足,胎儿黑乎乎的头顶在尚未完全打开的穴口若隐若现,就是不肯往外钻。
“嗯啊……”汗湿的苍白双手不自觉地用力拉扯着垂在头顶的布巾,却怎么也不能握紧,白色的布巾一次次地从昆陵真颤抖的手中滑落。
“哗啦啦——”刺目耀眼的闪电携着震耳欲聋的雷声轰然而至,酝酿许久的瓢泼大雨倾泄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