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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长生 ...

  •   转眼天气渐渐炎热,尚宫局也开始为各宫妃子们发放例份的冰块,供她们消暑。

      花园里种着的不知名花朵渐次开放,树冠高大葱茏,祁长生常常与黄晴雪在树下乘凉,黄晴雪做些针线活,祁长生不会,只好无所事事地盯着池塘,几尾锦鲤也一动不动地停在阴影处,仿佛十分疲倦。

      前些天直殿监的小太监又故态复萌,说着她的小菜地不合礼法,把它们铲得一干二净,祁长生和他们争辩了几句,几人都低眉顺眼地任由她说,手里动作却利索。

      黄晴雪冷眼抱手看着,过了一会,把祁长生拉过去,低声说:“我来说。”

      祁长生不忿地哼了一声,不吭声。

      黄晴雪对太监们浅浅微笑,偏偏头,道:“光风。”

      光风应了一声,带着笑从口袋中摸出一个小荷包,祁长生打眼一看,就知道分量不轻,她凑过去与太监们悄声说了几句话,把小荷包隐蔽地塞到了为首的太监手里。

      那面白无须的年轻太监掂量几下,眼睛腾地笑眯成一条缝,方才还极为恪守规章制度的他转眼就换成极为谦卑亲昵的腔调。他与黄晴雪你来我往的说了几句,祁长生忙着为她的小菜园心疼,没注意听,但那个荷包是有效果的,他们给祁长生留了几个独苗苗。

      几个太监用余光看了几眼蹲在地上的祁长生,又对黄晴雪连连行礼,一连串地走了。

      黄晴雪维持着她礼节性的微笑直到一群太监离开渺影居,才收起笑意,骂了几声,又叫光风把门关上别叫他人再进来,才叹了口气,把祁长生拉起来,安慰她:“别难过了,也不是第一次了。”

      祁长生没说话,过了一会,她伸手摸了摸几株硕果仅存的菜,也叹了口气,听声音有点难过:“可是它们都快要长好了呀。”

      “这群死断根的,瞧着陛下最近不召你侍寝了,见风使舵的玩意儿。”黄晴雪也生气,她把祁长生拉起来,又说,“方才你也听见了,好像陛下昨天今天都翻了荆书竹的牌子,她这人惯是个会蹬鼻子上脸的,自以为得了宠爱,更要找你的茬了,你这些天且收敛着些,莫和她顶针了。”

      “什么?”祁长生一怔。

      她一贯不关心自己这一片小天地外的事情,方才也没注意听,猛地听黄晴雪这么一说,她几乎呆了,心里泛上来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她呆了一会,突然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问,“那……那他们会做……做你上回和我说的那种事情吗?”

      黄晴雪定定看了她一会,想了许久,才说:“应该不会吧。”

      祁长生没说话,过了一会,她叹了口气,趴在桌上,歪过头看黄晴雪。黄晴雪与她对视了一会,伸手拿起了自己的绷子,开始刺绣。

      细碎的淡金色光斑落在黄晴雪肩膀,她看起来像在发光,祁长生看了她一会,目光越过她,看向她居住了好些时候的渺影居,屋顶的琉璃瓦盛满了滑溜溜的阳光,液体似的,往下流淌开来。

      祁长生有点恍惚,或许是菜地被铲了吧,她觉得自己不太开心。

      黄晴雪瞥了她一眼,低头咬断线,突然说:“你爱上他了吗?”

      “啊?”祁长生想了想,“不能吧,我觉得我应该不会爱上谁的。”

      “为什么?”黄晴雪轻笑,声音漫不经心的,“爱若是能控制的话,也不能叫做爱了。”

      “那晴雪,有爱过人吗?”祁长生问她。

      “有哦。”黄晴雪放下绷子,伸手摸摸祁长生的长发,因为一直在阳光下,触手有微微的温度,她的发质细软,摸起来锦缎似的,十分顺滑。

      祁长生觉得,黄晴雪看起来和平常一点也不一样,她的目光迷离,像是陷入了遥远而梦幻的,独属于她一人的回忆里。

      “我还在私塾的时候,很喜欢我们先生。”她说。

      并没有后文,她说完这句话,就闭紧了嘴,又拿起绷子,开始重复同样的动作,突然,她皱皱眉,移开绷子吮了吮手指。

      “没事吧?”祁长生坐起来,有些担心,凑近看她的伤口。

      “没事,被针扎了一下。”黄晴雪说。

      祁长生点点头,过了一会问她:“那你为什么不和他在一起呢?”

      “因为他死了。”黄晴雪笑了笑,“有同窗告发,说他轻薄学生,被学生家里的家仆在授课的时间,拖出去活活打死了。”

      “……他做了什么?”祁长生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

      “没有。”黄晴雪放在绷子上的手轻微地在发抖,却对祁长生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因为那个学生是我,而举报的人,是荆书竹。”

      黄晴雪永远无法忘记那场泼天的大雨,与被雨水冲淡的,蜿蜒到她脚边的稀薄血迹。

      她冷的发抖,湿发凌乱地沾在脸上,反复的问:“为什么?”

      那蹲在尸体旁边的人站起来,对她微微一笑,白常山精致的花瓣徐徐展开,吐出熏人毒气。

      她用一种轻松的,仿佛谈论天气的语气说:“谁叫他更喜欢你呢,我讨厌你,可是我又不能对你怎么样,你真好运。”

      荆书竹的笑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变成了黄晴雪的梦魇。

      “那你为什么不给她报仇呀!”祁长生大声问,她的眉毛紧紧纠在一起,气呼呼地,“我以为她只是普通的讨人厌,她居然这么坏!你之前怎么不说。”

      “因为我仍然受家族荫蔽。”黄晴雪低声说,“俞之,我……”

      黄晴雪攥紧手指,深深吸气:她的喉咙突然哽了,“我不敢,俞之,我不敢……我只是个普通人,我只敢在心中替他想想报仇的事,我害怕背上罪责,也不敢让家族为我担起责任。”

      不是每个人都像话本主角一样,能有机会为什么人豁出一切,更多的普通人,只能把咬碎的牙和着血肉吞进肚里,然后背负着这样的憎恨,继续度过平凡的一生。

      半晌,她抬手捂住眼睛,无声地哭了。

      祁长生定定看着她,忽的伸手把她抱进怀里,她的下巴搁在她发间,轻轻拍着她后背:“没事的,晴雪,没事的。”

      祁长生盯着屋檐下的风铃,突然说:“我替你杀了她吧。”

      黄晴雪在她怀里一挣,惊得想起身,祁长生松开手,她坐直了,扶住祁长生的肩,语无伦次:“你别多想,俞之,我没关系。”

      祁长生对她微微一笑,伏在她耳边小声说:“我和你说个秘密哦。”

      “什么?”黄晴雪一愣。

      “我啊,晴雪。”祁长生顿了顿,笑了,“我是不死的哦。”

      “我也不叫俞之,我叫祁长生,是前朝方士的女儿。”

      黄晴雪的瞳孔倏然一紧。

      两人相视无言,谁也没有注意到,树梢微微一晃,黑影几下起落,消失在了宫墙之后。

      又过了几日,黄晴雪的家人将他们准备好的礼物连着祁长生拜托她买的一些东西,一起带入了宫中。

      下午,黄晴雪将东西带给祁长生,两人对坐,漫不经心地扯了几句闲,黄晴雪两手摩挲着杯子,想想还是没憋住,小心翼翼地问祁长生:“你要这些药材和东西,不会是要……?”

      “不是。”祁长生将东西分门别类的归置好,有点诧异,“这是我原先给陛下准备的东西呀,”

      “唔……那你要为陛下做什么?”黄晴雪托着腮,“食补嘛?”

      “我原来是想搓点小药丸啥的。”祁长生起身把东西收进柜里,“之前虽然不学无术,也和父母学了些方子是补足精气的,但前些天俞家递来消息,说会送礼物过来,我又有些懒了。”

      “嗯。”黄晴雪应了一声,过会又说,“俞之,我想了想,那天的话,你就当没听见吧,你这身份在宫中本来就挺危险的,别因为我搭上自己,不值当,我也承受不起。”

      “也不一定就要搭上我呀。”祁长生坐下来,掰着手指跟她数,“我知道的,就有三四个方子,是可以在无形之间毒杀对方,但是我那时候小,记得不全,需要好好想想,琢磨琢磨。”

      “为了荆书竹这种人,没必要。”黄晴雪说。

      “嗯。”祁长生想想,也笑,“你家送来的是什么呀。”

      “是个碧玺的西瓜。”黄晴雪笑笑,又想起什么,啊了一声,与祁长生道,“你那日说完之后,我和家里人打听了一下,方才告诉我结果了,说好像项知府贪墨那个事情,有点蹊跷,不一定是真的,也有可能是有人看他不顺眼,做了手脚。”

      “所以,陛下他压下那个奏折,可能是为了要保护项知府呢?”

      自从黄晴雪知道祁长生是前朝方士之女后,就很怕她一个冲动,就把少年皇帝毒死了。

      祁长生点点头,没说什么,只伸了个懒腰,半晌又问:“今晚召了谁?”

      黄晴雪犹豫半晌,还是老实说:“荆书竹。”

      祁长生垂下眼看着茶杯,没说话了。

      当晚,荆书竹盛装,趾高气昂上了轿,下轿时候硬说高度太高,非要踩着小太监的腰下轿,几个太监面面相觑,把那日搭话祁长生的小太监推了出去。

      小太监险些被她踩折了脊梁骨,可即使这样,也没敢吭声,这位与好说话的俞才人不同,是被翻牌头一天就要直殿监去恶心俞才人的小心眼,若是被她记恨上,还不知道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呢。

      她款款进了宫,小太监被其他人扶起来,揉着腰恨恨地嘀咕:“俞才人多好啊,咱们陛下怎么想的。”

      “仔细掌嘴!”年长些的瞪他一眼,他缩缩头,不说话了。

      当日深夜,明德宫偏殿,荆书竹不耐地问端茶进来的宫女:“陛下今日也在寝房歇息吗?”

      “是。”宫女行礼,声音柔柔地说,“陛下说,美人自便就好。”

      荆书竹狠狠地咬住嘴唇,神情阴晴不定地思虑半晌,问她:“哎,之前俞才人,也与我一样,是在偏殿吗?”

      宫女低着头暗暗皱皱眉,她是陛下眼前的司茶宫女,一个美人而已,居然态度如此无礼,但她丝毫没有流露出来,只道:“俞才人每晚都在寝房中。”

      “贱人!”荆书竹猛地呵斥一声,抬手打落了桌上的滚烫茶杯。

      茶水泼在宫女手背,她没动,神情却忽然一动,过了一会,她离开偏殿,找相熟的太监打听了荆书竹的事情。

      这夜是弯月,雪翎眯起眼看了好一会夜空,神情忽然得意起来。

      祁长生……你在这里,原是叫俞之吗?

      又过几日,俞母进宫,为祁长生送来俞家准备的礼物。是个精致的白玉宫灯,玉色通透,人物栩栩如生,蜡烛也是特制的,半透明的蜡色,隐隐可见淡红的烛芯,整个宫灯瞧起来十分别致用心。

      俞母反复叮嘱她要放在屋里,别放仓库里给丫头们弄坏了,送上去之前,也务必要将蜡烛点上再送。

      祁长生妥帖应下,俞母离开的时候,在门口停了停,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后也没说出口,只低下头,快步走了出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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