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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二章 在劫难逃(下) ...

  •   沉酣道:“愣着做什么?起来带路。”
      我立刻抽回手,以百米速度前冲。
      当依稀能看到院落,就赶忙把圣姝递过去,大体描述了情形。
      沉酣会意地接过,施展轻功先行而去。

      院里的老槐树叶将落尽,湿淋淋的残叶发着令人心悸的沙沙声。
      湿透的衣襟尽数贴在身上,犹如一面残破的船帆,在海风中飘摇欲坠。
      我跌跌撞撞地进门,海生那条触目惊心的伤口流着黑血,沉酣正往他口中送入一丸丹药。
      我心下忐忑:“他… …还有救的是不是?”
      沉酣直截了当:“没有。”
      我张大嘴,唇颤抖不止:“胡说!你刚刚不是给他喂药了吗?怎么可能… …没救了?!”
      边说边冲上去抢过圣姝,盲目的往伤口上洒。
      沉酣道:“他死了,你做什么都是没用的。”
      我怒骂:“你他妈少胡说!他刚刚明明还有气,这才几分钟,他怎么可能死?你让我怎么相信?”想了想又道:“对,你只会用毒,根本不是救人的料… …我猜得没错,你根本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得救!给我闪远点儿!他还活着,我得救他… …”

      我伸手去碰海生,中途却被沉酣抬手挡住,再伸再挡。
      我心焦急,卯足力气前冲。
      沉酣右手反腕绞住我双臂,夺过圣姝后,手背顺势一掌。
      我心口猛得闷痛,直接被击飞出房间。

      几乎同时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老房子上的土籁籁地落了我一身,
      挣扎了几次,终是扑倒在泥水中,止不住地咳嗽。

      沉酣步出,冷冷道:“你清醒点儿!魑魅剧毒和重伤,单哪一种都能致命,更何况二者结合?我喂药只是保持他尸身完整,不像地上这般乌黑扭曲如同鬼魅。”

      又是一连串的霹雳,瞬间把院子照得雪亮。
      我恰巧看到灶间的海生娘,她裸露在外的皮肤已经呈黑紫色,眼睑腐烂,眼球几乎凸出,满眼血红血红… …说不出的骇人。
      怎么会变成这样… …
      如果不曾是最亲的人,我几乎要吐出来。
      我捂住嘴,躺倒在泥浆中,恨恨地锤打着地面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我不得不承认,海生… …已经去了… …
      和爷爷、程叔叔、海生娘、漾姑娘……一起去了… …
      为了救我… …去了… …

      我慢慢爬起来,跑到树下挖坑。
      雨把泥土浇得较平时松软,我慢慢地,一把一把地抓起,抛开。
      犹如在心上掏出一个洞,很疼,疼得浑身颤抖。
      大雨很快灌入,我浑着泥浆接着挖,越挖越深。

      等雨势渐小,我回身进屋。
      海生的脸色确实没有变化,依旧是健康的古铜,我似乎还能看到他露出雪白的门牙道:“苏小猪,俺帅吧!瞧瞧嫩细皮嫩肉的,又不是嫚儿!忒娇气!”
      我翻开衣橱,找他最喜欢的衣服。
      别看他平时大大咧咧,其实特好面子,连作纽扣的贝壳不漂亮都坚决不穿的。
      我在衣服上来回擦拭着手上的泥和血,确定干净了才替他穿戴齐整,
      又三番两次地去抹平他衣服上的褶皱。
      把夜明珠重新捡起,用红帕子包好放入他怀里。
      站起,认真地打量他几眼,突然想到什么,再次冲入雨中。
      待再回来时,手中已然多了指南针,海生生前最喜欢的东西。
      我眼前已经模糊一片,轻轻扶起他,半抬半抱地向槐树走去。

      海生是个有梦想的孩子,他喜欢爬到老槐树上面瞭望海尽头那小岛的影子。
      海生说:苏小猪,嫩等着,俺会做全渔村… …全城,不,全□□最大的船!俺要出海探险!哼,让嫩还敢不敢看扁俺!
      海生说:苏小猪,嫩到底会不会爬树?… …嫩还真是猪… …快再上来点儿!嫩看到没?那个岛,就是东边那个……总有一天,那里将是俺的… …嫩想去还得看俺心情好不好~~哼哼。
      海生说… …
      可海生就这么去了,他才十六岁,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这样去了… …

      雨珠砸在脸上已经麻木,可是砸在他身上我却很疼。
      我不断抬手去抹开,却怎么也抹不净,视线渐渐变得模糊,我几乎看不清他的脸。

      惊雷在头顶轰轰然炸响。
      我郑重地把他放进去,然后撒土掩埋,
      直到再也看不到他,什么都看不到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恸哭。
      海生… …为什麽?
      为什么只留下我一个?
      为什么只有我还活着?
      我不配,根本不配你这样做… …

      窝在土包上,蜷缩成一团。
      牙齿上下打颤,浑身说不出的寒意。
      脑子里思绪纷乱,好多事情一股脑地涌入,开心的不开心的,
      闪出来又飘回去,似乎都还记得又似乎都已遗忘。
      海生… …你冷不冷?
      天堂里应该不会有风了是不是?
      海生,你也要… …千万好好的… …

      雷雨旋下旋停,天地间白茫茫的,间或滚滚雷鸣。
      我什么也听不到看不到,浑浑噩噩地躺着。
      沉酣一直默默地跟在我身后,未过问未阻拦也未帮助。
      此时他凑前说着什么,我愣愣地看着他嘴唇开开阖阖,却什么都听不见。
      直到他在屋中燃起火把,我愕然惊醒。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他想做什么?他要把爷爷他们直接烧掉?
      不行!坚决不行!

      我跳起来,腿脚酸麻,一瘸一拐地狂奔。
      “沉酣!你他妈混蛋,给我住手!… …我不许你烧,你今天若敢点,老子发誓灭了你!”
      “如果魑魅的毒性彻底发作,一般人碰到都会连带中毒。若放任不管,等到和尸毒融合,就会成为毒源,不可收拾。所以趁现在烧掉,这是最好的办法。”
      “我不管!不能这么烧了,碰了不就是一起死?我愿意!!”

      沉酣细长上挑的凤眼冷冷地审视我:“是我混蛋还是你混蛋?有人放弃生命救你,你却说不要就不要。你以为敢把死挂在嘴边就很英雄了吗?闪开,别让我瞧不起你。”
      “… …”
      海生是为我而死的… …
      沉酣准确地戳到我的痛处。
      一边是海生,一边是爷爷。
      我两边都顾不到,怎么做都是错。

      沉酣已经拿火把凑近木质家具,我一个健步上前阻拦。
      他臭着一张脸甩都不甩我,左躲右避地烦了,直接把火把往我眼前一横。
      只是下一刻,他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因为我双手直接按在火上,制止他的行动。
      他下意识向后收,见我不动,立刻一脚把我踢开:“你疯了吗?”

      疯?什么是疯?
      我支持着爬起来道:“求你… …我求求你,不能烧… …我已经对不起海生,不能再对不起爷爷他们一家,烧了… …烧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连是人是物都分不出… …沉酣,你一定有办法两全。你只要告诉我该怎么做,我一定做到… …”

      沉酣没有表情,默默地整了整我肩上的乱发道:“我知道你该怎么做… …你该休息了。”
      话落,他的手只是微微一扬,我未得反应就失去了知觉… …

      **************

      深夜,暴雨已停。
      月色像被撕裂一般,在缓缓移动的乌云中若隐若现。
      苍暗的穹窿笼罩着一摊摊的泥浆污水和一片焦黑的断垣残壁。
      微风荡来雨后的清新,夹杂着些许腥臭气和焦糊味,在破砖碎瓦断梁折擦间游走。
      偶尔有鸟飞过,伴着翅膀摩擦的“哧啦”声,更显得此刻无限苍凉——
      无限,苍荒凄凉。

      “正好十二个时辰,怎么药效一过就跑到这里来吹冷风,不舒服?还是怨恨我的所作所为,不想见我?”沉酣走到我身后问道。
      我说:“既然醒了就出来走走,没有别的意思。你… …总归还是烧了,不过我能理解,至少站在大多数人的立场上,你做的对。”
      沉酣道:“我不得不这样做。”

      我咬了咬嘴唇:“我明白的,此毒毒性恶劣,一旦扩散后果严重。在加上暴雨,有可能会污染水源… …”
      沉酣道:“你能明白倒是省了我不少口舌。”
      我抱着胳膊,声音微微颤抖:“这些我都明白的,我只是不明白… …到底什么叫死不瞑目,死无葬身之地?为什么偏偏是他们?为什么偏偏是好人不得善终… …”

      □□的秋季会有一种绿色的小虫子,在月色的包裹下似乎闪着淡淡的荧光,
      若隐若现地犹如夏夜里的萤火虫,
      犹如坟冢上的磷火。
      我握紧拳头,捶打身旁的大树:“… …程老爷子于我有恩,我不但救不了他们还连累了海生,现在连亲手掩埋他们都做不到… …你说的对,我他妈就是混蛋!”
      沉酣去拦:“手不要动。别妄自菲薄,这本就不是你的责任。连魑魅都用上,他们还真能下血本。”

      “… …不是强盗屠村那么简单的,对不对?”我听出沉酣语言中的隐意,死死盯着他问:“这些人只杀人不劫财,怎么可能是强盗?”
      沉酣点头道:“从伤口来看,动手的都是山寨里的混混,没什么章法,应该是受人所托。只可惜魑魅乃魂谷镇谷之毒,这一点便漏了马脚。”
      我激动道:“你别魂谷,魑魅魍魉得到处瞎扯!直接说重点!”
      沉酣道:“是武林盟的人。”

      我张大嘴巴,不可置信:“为什么?你们不是已经败了吗?他们得了这么大一便宜,怎么不赶紧烧杀抢掠,为什么还要累及无辜?”
      沉酣嘴角抽搐:“因为他们久攻不下,好容易找到突破口,又被赶了出来。只好想点儿邪招,招揽力量充实自己。”
      我问:“什么力量?”
      他答:“少林。”

      当头一棒。
      我依着树干缓缓坐下,缕出头绪:“当年英雄大会,徵羽说暗宫武功与少林相克,只要和尚们不动手就不会有问题。可是少林当日对暗宫之事存疑,放话说若暗宫确实乱生杀虐,再另行斟酌。如今武林盟滥杀无辜,难道是妄想嫁祸暗宫,逼少林对暗宫出手?可是,有两点说不通… …”

      沉酣不等我说完,直接解释道:“第一点,魑魅剧毒我都能看出来,少林如何看不出?因为中魑魅者两个时辰后形容如同鬼魅,超过三个时辰将慢慢化为血水,融入泥土,水源… …消失无踪,再次中毒波及面虽广,但表现却是平常毒药的效果。等少林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时,罪证已无。”
      “第二点,为什么挑如此偏僻的渔村下手?这里不是第一处,也不会是最后一处。似乎暗宫四周的村落都是他们下手的目标,造成暗宫惨败之后四处围捕壮丁,不从者杀之的无道假象。”

      我浑身颤抖:“就为了这个?就为了这个屠戮所有人?”
      沉酣叹气:“他们只是棋子,死了才有价值。”

      夜风森冷,衣衫被鼓起,飘摇无依。
      我闭上眼睛,彻底将自己委身于残酷的黑夜。
      耳边的风声比往常听得更清晰,那风不大却极冷,吹过皮肉吹入骨血,留下了诡异而鲜明的轨迹。
      “混蛋… …楚洵鹤那个万年王八蛋,我就算死也要灭了他… …我发誓要灭了他… …海生竟然是为了这么可笑的缘由而死,我不报仇他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甘心… …”

      沉酣拉起我包着纱的双手,其上盛开出点点娇艳。
      他怒道:“手不要动!你手上的烧伤不轻,虽说救治及时,不注意养伤的话很容易留疤。”
      我嗤之以鼻:“行了,我以为什么大事… …又不是女人,有点儿疤怕什么?”
      “你是不怕,我怕有人会心疼。”说完看我一眼,颇有深意的加了句:“他看到了一定会心疼。”
      沉酣摆弄着我手腕上的海螺,叹道:“这男孩儿也算死得有意义。那树下现在若埋的是你,他不知道要拉多少人去给你陪葬。在他看来,从没有什么事是该做或是不该做,只有值得不值得。”

      他?
      他是谁?
      我奇道:“你在说残疏?”
      沉酣笑:“残疏?也对。倔脾气一上来,这师徒俩倒是挺象。”

      我脸色骤变:“沉酣,即使你想安慰我也用不着开这种玩笑,云馨?我可看不出来。”
      沉酣摇了摇头:“若是能看出来,就不叫‘心’疼了。”
      我甩开手,信步前行:“到此为止,有些话说了反而不如不说”
      沉酣不再言语,转而问道:“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一愣,苦笑道:“沉酣你知道吗?就在昨天程老爷子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他还教育我:每个人的一生都有数万天,人生的意义在于你是真的活了数万天,还是只活了一天,然后重复数万次。”
      沉酣点头道:“这老爷子果然十分有见地。”
      我道:“对,老爷子高屋建瓴,可惜我就是那烂泥扶不上墙,我告诉他这辈子就准备重复几万个一天之后终老,真没感觉有什么不好。”
      眼前不由浮现出程老爷子拿烟带锅子火气冲天的情景,忍不住牵牵嘴角,却牵扯得生疼。
      沉酣轻笑:“那么现在呢?”
      现在?现在… …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

      绿色的小虫子依然在眼前不断飞过,划出忽明忽暗的弧儿。
      那抹淡淡的明亮彷佛在指引迷途中的游魂,在黑暗中不停地徘徊。
      我伸出手去,却碰不到。
      即使它就在我指尖将触未触着的地方,却无论如何都碰不到,永远都碰触不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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