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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   大梁国,安平十四年,海晏河清。
      都京街头熙攘,这日正是大梁国太后的寿辰,举国同庆。

      走在最前头的女孩看着约莫十一二岁,只是长发盘起,面色沉稳,与周遭精心打扮的小姑娘有所不同。她怀里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看着一岁左右,双眼玲珑,耳后一颗黑痣,正努力地含着嘴里的糖人,吃得欢快。

      女孩步子迈得大,脚步迅疾,抱着个小孩也丝毫不见吃力,终于望见“京中学堂”这块牌匾,才稍稍顿住脚。
      在她身后十几步开外,一个看着与她同岁的女孩同样抱着个一岁左右的男娃娃,累得气都喘不匀,还得时不时回头,叫上队伍最末的弟弟和妹妹,“随清,带,带着文礼走快些,二姐和七妹,都瞧不见人影了……”

      隋海抱着随诗在学堂侧门站着,等随河、随清、随文礼、随子堂四人都到齐了,这才出声,“大姐今日与户部侍郎家的小公子打架,所幸太后过寿,家中长辈都不在,我们进去找夫子求情,将大姐接回去。回家后谁也不许向长辈告状,懂不懂?”
      唯一与她岁数接近的随河赶紧点了点头,“二姐,我保证不说!”
      年级再小一些的随清和随文礼对视一眼,也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尚且还在牙牙学语的随诗与随子堂忽略不计,随家兄弟姐妹六人算是勉强达成了一致共识。

      该嘱咐的嘱咐完了,隋海这才抱着随诗转身,准备带着大家从侧门溜进去,直接去后院找夫子求情。
      随宴自从进了京中学堂之后,除了专心学习,别的事都干了个遍。夫子曾言随宴是他教学几十余年来遇见的最为调皮捣蛋的学子,不学无术不说,也很是难管。
      随宴不清楚的是,她爹不知道暗地里花了多少银子、求了多少情,才让她有了今日。

      哪知等他们走到大门口,却突然传来吵闹声,六人齐齐回过头,看见夫子一手拎着他们的大姐随宴,一手拎着户部侍郎家的小公子,气得胡子都要飞起来了,走到门口后直接将人往外一扔,“明日别让我在学堂看见你们!”
      夫子说罢,转身离开,户部侍郎家的小公子扶正帽子,嚎啕着扑了上去,却被挡在了门外,隔着几步远都能听见他大喊,“夫子不可!夫子万万不可啊!我爹娘会打死我的……”

      一旁的随宴手里只剩一本卷起来了的破书,她长发高高束起,一双笑眼不可自已地眯起。随宴用破书敲了敲脑袋,凑上去咧嘴讽刺道,“你不说你挺厉害么?怎么,怕爹算个什么好汉?”
      小公子哭得怒火中烧,抬手就要推她,随宴身手敏捷的躲过,一个转身,破书又“啪”一声响亮地敲在了小公子的屁股上。
      挨了骂还丢了人,小公子这下管不得三七二十一,大喊一声就要跟随宴拼命。随宴几步跳下台阶,你追我躲的间隙,终于看见了在一旁观战看戏的弟弟妹妹们。

      她一个不注意,走了神,被抓住机会的小公子一腿扫倒,摔在地上后脑子里想的却是,“哎呀,这下丢人丢大了。”
      家里弟弟妹妹不说怕她,也没几个服她,本来作为长姐的她已经够憋屈的了,谁成想今天还被亲眼目睹和个傻子打闹,回去后更该遭弟妹耻笑了。
      随宴于是赶快爬起来,冲还想找她争个输赢的小公子抱拳,礼貌笑道:“算了,今天是我输了,改日请你来随家园听曲,当赔罪可好?”

      随家园可不是谁都能进去听曲听戏的,除了每年在太后寿辰时进宫唱一台大戏,平日里有外国使臣来,随家园的戏也向来都是最拿得出手的贺礼之一。
      这么个戏园子罢了,却在都京有着皇亲国戚般的地位。随宴她爹是随家园的当家,和长居都京的官宦们关系也非凡,在朝中没点地位甚至连门票都摸不着,区区一个户部侍郎至今尚且没进过随家园的大门。
      听到随宴如此诚心的道歉,户部侍郎的小公子这才消了气,哼了一声,“算你识相,那我明日就要去听!”
      随宴冲他微微一笑,“随便哪天。”

      处理完和傻子的纠纷,随宴无奈的用破书又敲了敲额头,这才转身走到一群弟妹面前,板起面孔拿出大姐的威严来,“你们来做什么?”
      隋海仰头看着她,“福叔托人来家里送消息,说大姐和人打了架,让我们赶快过来处理。”
      福叔是京中学堂的一个教书先生,和随宴她爹关系十分亲近,随宴一个女子能上城中最好的学堂便是托了福叔帮忙。
      随宴闻言点点头,突然伸出一根细长的手指,放在了小随诗嘴边,故意逗她,“张嘴,吃糖。”
      随诗眨了眨玲珑大眼,被大姐人畜无害的表情欺骗,吐了糖人,转而含住了随宴的手指砸吧起来,逗得随宴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随宴把随诗抱到了自己怀里来,又从身上摸出几块碎银,数了数,回头看着自己的一帮弟弟妹妹,招呼道:“走吧,带你们去酒馆吃饭。今日爹娘还有叔父婶婶们都进宫了,我们偷偷吃顿好的,如何?”
      到底是小孩,除了隋海,剩下的全被随宴说动了,一个个的喊“大姐”喊得越发香甜。随宴抱着随诗走了几步,回头看看隋海,扬眉让她跟上。
      隋海纵然对这个调皮捣蛋的大姐无语,却也摆不来脸色,只好大步跟上,从吃力的随河怀里抱过随子堂,把这个二姐当得稳稳当当。

      宫中也热闹非凡,搭起了高高的戏台,宫女太监来往如梭,都在为晚间的盛宴而忙碌准备着。

      随家园属随宴爹娘最会唱戏,本事最好,再往下是随宴他爹的二弟与三弟,同样都是戏中翘楚。
      二弟年轻时娶了都京一位富商的女儿,进了随家园后专管账本,以及疏通随家园与城中宦官的关系。三弟则娶了彼时青楼的花魁,才艺傍身,美貌无双,稍加练习后也能偶尔上台搭搭戏,但更主要的是与后宫来往,与太后及一众妃嫔交好。
      家中小孩多,隋海与随文礼是二弟所出,随河与随清是三弟所出,几个小孩依照年纪分别是随宴、隋海、随河、随清、随文礼、随子堂与随诗。

      当年随宴她娘怀孕后便离开了随家园,想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养胎,一年后回来怀里抱着的是随诗与随子堂两个,说是福星高照,双喜临门。
      那之后,随家园门丁兴旺,盛誉在外,与宫中及都京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关系交好,越发风头无两起来。
      好在随家园家主为人朴实,一心扑在戏曲上,不过分谋财也不与位高权重者来往过密,本分不已,从未惹起过任何流言蜚语。

      算起来,这一次,是随家园进宫给太后唱戏祝寿的第五年了。

      随峥作为随家园家主,不敢有所懈怠,仔细打点着上台要准备的一切,甚至连戏服都仔仔细细检查好几遍。
      二弟与三弟扮好相后走近,轻松笑道:“大哥怎的如此紧张?不过与往年一般罢了,不会出纰漏的。”
      “万无一失最好。”随峥放松了一些,与他们话起家常来,“不知你们是否记得,当年师父带我们南下时,我遇到了一位知己,唤作定安,可还有印象?”

      定安二字印象不深,可定安候三字却如雷贯耳,见自家二弟与三弟面露疑惑,随峥这才答道:“没错,就是立下了赫赫战功的定安候。这些年我与他仅有书信来往,几月前他在信中写到,太后寿辰这天他会被圣上召回都京,之后会长留于此。想来,今天咱们的戏他该是也能看见了。”
      二弟和三弟听出了话外之意,自家大哥原来是想在知己面前好好表现一番啊。他们对视一眼,承诺道:“大哥放心,我们绝对不会出任何差池。”
      随峥这才放下心来。

      晚间吉时,太后与大梁帝一同出席盛宴,接受百官祝福。宴席期间,长居塞外的定安候上前祝贺,大梁帝与其相谈盛欢,畅饮一番后向百官宣布,由于边境蛮贼仍在,暂且不收回定安候手中的兵权。但念及定安候离家数年,准许其在无战乱时长居都京。
      如今天下兵权一分为二,一半在皇帝手中,另一半则由摄政王、定安候及平阳侯按照各自所处封地不同平分,这是先帝立的规矩,为的是让这少时交好的四兄弟同守天下、相互制衡。

      摄政王守着都京与北境,定安候守着蛮地边境,平阳侯守着江南,原本各司其职的平衡却被当下定安候回到都京的一纸诏令彻底打破。
      文武百官议论纷纷,大梁帝充耳不闻。
      太后显然也很喜欢定安候,还赏了他西域得来的一柄好剑。

      宴席结束后,太后与大梁帝前往戏台去看随家园的戏,定安候及朝中几位位高权重的大臣共同前往。戏台搭在后宫,妃嫔们及皇子公主都在,每年在戏台前,都算是皇室内部的一次相聚。
      乐声起,随峥率先上了台。今天唱的这出是台新戏,讲的是一位青年参军卫国,斩杀敌贼大胜后,受了皇恩回到家中拜谢老母亲的内容。随峥唱念做打样样精通,再加上与多年知己终相见,一时间情真意切,一场戏演得那是淋漓酣畅、感人涕下。

      戏快唱完时,只剩随峥及其二弟留在台上。正要退场,随峥却注意到不远处高楼上森严的守卫被悄无声息打晕,很快替换成了另外的士兵。
      他心下大惊,来不及出声,戏台被突然冲出的一支身着铁甲的军队团团包围,后宫妃嫔们被惊得连连尖叫,台上二弟慌了神,扭脸喊了随峥一句,“大哥……”

      一片慌乱中,摄政王着一身玄衣,踩着月色出现,命人挟持住在场的随家园全部人等,高声道:“皇上,臣弟查探到定安候与京中的随家园私下交往密切,似在谋划逆反之事,于是匆忙赶来,拿住了几名逆贼,还望皇上亲查。”
      摄政王招了招手,两眼却望着定安候的方向。他手下的人将随家园内几名弟子押了上来,从他们身上搜出了几封随峥和定安候之间的来往书信。
      随峥脸色大变,狠狠扭过头去,只见自己那几名弟子深垂着头,久久不敢与他对视。

      “皇上,臣弟在信中发现几处可疑。”摄政王只管拿随家园开刀,抖开信纸,“定安候曾将自己府中三夫人送去与随家园家主夫人同住过一年,还在信中问道‘宝儿近来可好’,然而臣弟调查之时,却发现这位三夫人膝下无子,而且已经在数月前无故病死了。待臣弟挖开棺材一看,却又只见一口空棺,这其中可有什么秘密?”
      此话一出,所有人哗然。
      挖棺?这可是疯了!

      大梁帝似是有些惊讶,却并不是对挖棺之举,他微微侧眸看了定安候一眼,出声应对:“皇弟不必多疑,定安候与随家园缘分颇深,私下来往密切又如何?倒是皇弟做出挖棺之事,可曾想过后果?”

      摄政王负手而立,似是做足了准备而来,“是啊,皇兄心怀仁念,自然不会多疑。可若是臣弟说,定安候靠着随家园笼络朝中百官以及后宫呢?以随家园为枢纽,这些年定安候不断与六部密切来往,甚至通过后宫几位贵妃与朝中几位大人搭起了关系。挖棺只是求证的法子罢了,臣弟现下手里证据太多,一时都不知该先拿哪样出来才好了。”

      话说到这步田地,自然不会是空口胡话。大梁帝这些年确实在和定安候谋划着夺了摄政王手中的兵权,除了都京之外,摄政王在自己的北境封地内暴戾无边,百姓哀声哉道,大多移至都京和江南,但更多的人无法逃离苦海。
      奈何先帝为人公允,留了一支精良的万人军队给摄政王,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够防止他那已经称帝的哥哥想要弑弟。大梁帝束手无策,这才与定安候谋划多年,却没想到一朝在此败露。

      大梁帝面色不虞,“皇弟当如何?”
      摄政王大笑几声,“自是希望皇兄秉公处理了。定安候勾结官员,心怀反念,随家园为虎作伥,不尽本分,臣弟希望将侯府及随家园满门抄斩,皇兄认为如何?”
      突变之时,定安候断不能连累随家园,当即跪下请命道:“皇上,摄政王所言谋反之事还有待查证,随家园家主与我是多年好友,万不可错怪!”

      摄政王大军突破皇宫层层防线,此刻自然是把持住了宫中主要关口和兵力,大梁帝今日若不壮士断腕,恐怕难逃一劫。
      定安候为了保全大梁帝与随家园,选择了牺牲。他早知自己或许会有满门抄斩这一天,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定安候这一跪,可是相当于认罪啊。”摄政王大步走近,站在大梁帝面前,“皇兄,在皇弟看来,随家园串联朝堂与都京城,注定成为祸害,若是皇兄不忍,皇弟愿代为出手,永绝后患。”
      他抬起一只手,轻轻一挥,那悬在随家园所有人脖颈上的剑便抹了下去,喷溅的鲜血刺破了黑夜,随峥两眼不甘地望着定安候,顷刻便没了呼吸。

      大梁帝,“你!”
      摄政王擦去手背上被溅到的热血,冲他的皇兄拜了一拜,“还请皇兄早日处置定安候逆反之事,皇弟这就去了结随家园剩下的隐患。”
      大军撤去,随家园的下场成了一个警告。定安候几乎昏过去,在随峥尚未瞑目的注视下,热泪滚滚而出。

      风酒楼里,随宴带着几个馋坏了的家伙吃饱喝足,正要叫小二来结账,大门却被人一脚踹开,门外的福叔和几个黑衣人冲了进来。
      随宴只来得及喊了一声“福叔”,人便被迷晕了。
      七个孩子因不在家而死里逃生,被赶来的福叔偷偷送上了一艘货船,连夜前往江南。
      随家园则在一把大火中彻底湮灭。

      天下巨变,却是从一个戏园子开始的。
      只是世间再无随家园。

  • 作者有话要说:  2021新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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