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雨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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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一场春雨下到了今晨，绵软的雨丝经了屋顶，左右横流，不期而遇，汇聚在檐角，抱着团使足了千斤的力道，前赴后继的往下跳。
屋外雨声不绝于耳，吵得人头疼，崔扬清终于睡不下去了，翻了个身闭着眼含混道：“陆云祁，我饿了，去做饭。”
闻言，身旁这人抱着他的手紧了紧，语气慵懒：“累，再睡会儿。”
崔扬清睁开眼，冷笑一声：“累？昨晚你像只发情的野狗一样压着我的时候怎么不说累？”
“嗯……昨晚没吃饱吗？再说，你吸了我那么多精气，我自然……啊！”说着，搭在崔扬清腰上的手不安分的往下摸去。崔扬清恼羞成怒，手上攒了力，一把将人推下床，打断了那张狗嘴还未吐出的人话。
尚是春寒料峭的时节，一场春雨又给地上添了几分寒意，陆云祁光着身子，一接触到地面，便惨叫着弹了起来。
陆云祁惹了一身凉，又蹿回被子，死死抱住快要睡着的崔扬清，崔扬清被冻得龇牙咧嘴的清醒过来，一连踹了陆云祁好几脚。见目的达到，陆云祁赶在崔扬清下一次发作前溜下了床。
天色透过纸窗照进屋内，白得晃眼，越发显得灶房凄凉，灶台上除了吃剩未洗的碗筷，就还剩两个昨日村民送来的沾泥带水的新鲜冬笋。陆云祁沉思片刻，便决定好了今日的晚饭。
他二人并非此地村民，不过是游玩至此，沉醉于此地风景，遂决定小住些日子。崔扬清是易阳派二弟子，某次下山时不巧遇上正在帮官府捉拿逃犯的太仓山大弟子陆云祁，顺手拦下了逃犯，从此便被陆云祁讹上了。陆云祁一路从清平镇追到了易阳派，花了两三年，在易阳派山门外演过无数场苦肉计，被崔扬清揍得绕山跑了不知多少回，活活踏出一条环山小道，陆云祁甚至和易阳派护山八十一猛犬生出了些同病相怜的兄弟情谊。为此，青丝如瀑的两派掌门愁得月月通信互商生发良方。
后来，天公作美，甩一甩衣袖来了个雷电交加的雨夜，陆云祁掐指一算，带上八十一个难兄难弟，在崔扬清院子里围了好大一圈，任凭风吹雨打，堂堂易阳派护山猛犬何曾受过这等委屈，当即便你一声我一声的惨叫开了。新收的小师弟们被吓得抱着被子挤作一团，瑟瑟发抖。崔扬清自认早已对这癞皮狗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从床上一跃而起，一身单衣，拔了剑踢开房门，寒光过处绳索尽断，护山八十一猛犬赶紧四下逃窜，崔扬清怒目横眉，一把将那癞皮狗丢进房内。
后事不知，只知第二日易阳派二师兄日上三竿都没能下床。傍晚时分，陆云祁趾高气扬地指挥着小师弟们抬了热水进房，活像只占了鹊巢的红腿鹞子。
自此，易阳派高岭之花被太仓山癞皮狗拱了一事，算是坐实了。可那癞皮狗依旧不安分，整日作妖，撺掇着高岭之花陪他游山玩水，可怜易阳派掌门还未商讨出生发奇药，又要眼巴巴的盼着高岭之花回家团圆。
此次也是如此，他二人沿着后山一路走，翻山越岭，见一环抱之地，水阔山青，钟灵毓秀，便生出了在此地小住的念头。此地偏野，与外界联系甚少，只在数年前来过一名隐士，不过不久又被人请出了山。陆云祁听村民说完此事，便心安理得的在隐士留下的竹屋里住下了。村子里孩童多，但几乎无一识字，陆云祁和崔扬清一商量，决定在此地小住期间，开个免费的小学堂，崔扬清负责教文，陆云祁负责教武。
年节刚过，农事尚清闲，村民们也乐得平日里滚泥塘的猴崽子在小学堂里规规矩矩、有模有样的读两本圣贤书。村民们以为他们两个是结伴云游的侠士，听闻是免费施教，开心之余又觉得不太好意思，茶余饭后聚在一起一合计，便决定平日给这二人送些米粮鲜食。
“啊！”
“想什么呢？”
屁股上挨了一脚，不轻不重，却也够陆云祁踉跄几步了，崔扬清收回脚打了个哈欠。
崔扬清还没睡醒，胡乱穿上的衣服松松垮垮，深深浅浅的红痕从脖子一直延伸到衣领，陆云祁看得鼻头一热，赔笑着凑上前给崔扬清整了整衣服，道：“咱家就剩两个笋子了。”
崔扬清瞥了他一眼，不说话。
“你可想喝鱼汤？”
“你敢做我就敢喝。”
陆云祁一脸不满：“啧，我可是特地和天香楼主厨学过的，你就不能夸夸我吗？”
崔扬清不理他，转身就走，嘴角满满都是压不住的笑意。
村外有一方活泉，听村民说那里的鱼肉质鲜嫩，陆云祁前几日便去探过地方，开春化冰，养了一个冬天肥膘的鱼都开始冒头了。
乡野都是土路，遇上这种天漏了似的大雨，行路就真的只能深一脚浅一脚了。雨天泥泞，同样的路程却显得尤为漫长，崔扬清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趔趄，第几次被陆云祁眼疾手快的扶住了。
虽说路难走了些，可捕鱼却极其顺利，陆云祁不知从哪儿找了张不大不小的渔网，在近岸撒了网，收网时得了两条鱼，崔扬清挑了条合眼缘的，剩下的那条又放了回去。
回去的路上，陆云祁想着笋子太多，打算向农户买只肥鸭，晚饭增一道鲜笋鸭汤，崔扬清一听，想都没想就一脚踹了过去，陆云祁嬉笑着闪开了，衣脚无可避免的溅上了泥水。
“不要！”
“为什么？”
“太麻烦”说完，还嫌恶的看了陆云祁一眼。
“……”
晚饭是一道鲜笋鱼汤，崔扬清慢吞吞的摘了葱，给姜去了皮，陆云祁便迫不及待的把这位祖宗请了出去。
雨还在下，雨势不减，崔扬清盘腿而坐，把旁边堆着的削了一半的木头拿过来接着削磨。他们总归是要走的，能和这些孩子相识一场也算缘分，便打算给孩子们留下些东西。他二人能记下来的书卷已经抄写得差不多了，木剑却还差许多。
云密天低，远山沆砀，此间岁月静好。待雨势终于小些的时候，有人持伞缓缓而来。天色本就暗，那人往跟前一站，活活又暗了几分。
“二师兄。”
崔扬清放下手中的东西，抬头看着来人，不悦道：“师父叫你来的？”
“不是。”
“那你来干嘛？”崔扬清眯起眼睛，一副如果他说不出正当理由，就要打死他的模样。
闻言，宁则名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红了脸，忸怩起来，一个大男人活脱脱成了思春少女的模样，不好意思道：“二、二师兄，我想找你请教个事。”
他这个五师弟向来是个省心的，从小就没麻烦过他，崔扬清一时拿不准出了什么事，没法打发他，只能起身领人进门。
宁则名打进门到坐下就一直四处张望，压低了声音试探道：“二师兄，那个癞皮狗呢？”
崔扬清眼皮抽了抽，反问：“你可有闻到一丝鲜香？”
宁则名睁大眼睛，狂点头：“嗯嗯，一进屋就闻到了，很香！”
崔扬清险些没忍住把人踹出去的冲动，面无表情道：“这便是那癞皮狗做菜的香味。”
宁则名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的看了崔扬清一眼，立马正襟危坐，果断改口且语速流畅：“二师兄，我错了。陆师兄人美心善，分明是九天仙子下凡，能娶……”崔扬清一个眼刀杀来，宁则名又是虎躯一震，再度改口：“能嫁与二师兄，那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崔扬清满意的点点头，给自己倒了杯茶，边喝边道：“说吧，什么事。”
提及正事，宁则名的脸又红了，伸手遮了自己大半张脸，声若蚊蝇：“二师兄，我喜欢大师兄。”
“什么？！”声音不受控制的拔高了几个度，崔扬清一脸不可置信。
“怎么了？……五师弟怎么来了？”陆云祁从厨房冲出来，看见宁则名愣了愣。
“没事儿，做你的菜去。”突如其来的冲击太大，崔扬清不耐烦的冲陆云祁挥了挥手。
陆云祁乖乖走了，崔扬清拿起茶又抿了口，定了定神，死死地盯着宁则名，手有些微抖，气息不稳道：“你，说的是真的？”
宁则名把手往下移了移，露出眼睛，害羞道：“嗯。”
易阳派的大弟子，他们的大师兄，师明礼。生性温和，明礼知耻，克己修身，当之无愧的一代武林青年才俊之首。当然了，这是民间说法。崔扬清自小便被掌门扔给师明礼养着，身为和师明礼接触最多的人，崔扬清很清楚，那些话都是狗屁！他大师兄分明是个道貌岸然、深不可测的伪君子，至少他长成这副易燃易爆的性子，师明礼功不可没。
崔扬清想了想他五师弟平时天真烂漫的性子，喜欢上这么个扮猪吃老虎的，简直就是惨不忍睹。崔扬清心里只剩“完了”二字叫嚣着。
瞅了瞅笑得傻了吧唧的五师弟，崔扬清有些绝望：“你何时发现喜欢大师兄的？你对他真的是那种喜欢？”
“唔”宁则名想了想，惆怅道：“记不清了，大约是喜欢久了，压不住了吧。至少，这世上，除了大师兄，再无人让我想与他共此生，伴来世。”
崔扬清被酸得直起鸡皮疙瘩，嫌弃的看了他一眼，有些不甘心的努力挣扎道：“真不是被我和陆云祁影响的？”
宁则名“唰”地放下手，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模样，就差没指天誓日了：“二师兄！倘若我不是真的喜欢大师兄，我来找你做什么！”
崔扬清脑子里的那根弦“嘣”地一声断了，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他和大师兄也不是什么杀父灭族的大仇大恨，不可能主动揭大师兄老底。算了，这孩子救不回来了，等收尸吧。
自认为想通了，崔扬清收起沉痛的心情，冷漠道：“所以你今天来找我请教的事呢？”崔扬清已经打算好了，宁则名肯定会问大师兄喜欢什么之类的，他虽救不了这孩子，但不至于把人主动往火坑里推，所以无论宁则名问什么，他都不会说的。
宁则名却是一脸被问懵了的模样，茫然道：“没了啊，我就是来和你说说这事的。因为你和陆师兄在一起了，我想着你们大概是能理解我的。”
“……你不打算问问我，他的喜好之类的问题吗？”……不好意思啊，我真的不能理解你为什么会喜欢上大师兄。崔扬清默默咽下了后面的话。
宁则名抿唇笑着摇摇头，语气里带着一丝炫耀：“不用啊，我问过大师兄了，他全都告诉我了。”
“……”崔扬清被噎了下。话虽如此，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菜来了！”陆云祁高声喊着，把菜放在桌上，两人这才惊觉鱼汤的鲜香和笋香已经弥漫了整个屋子。
宁则名深吸一口，叹道：“陆师兄厨艺真好！”
“哪里哪里，你崔师兄还时常嫌弃我呢。”陆云祁被夸得高兴，嘴角抑不住的笑着随口敷衍了两下。
崔扬清抱着手，面无表情的盯着宁则名，宁则名收回了悄咪咪摸向筷子的手，撇撇嘴，道：“就知道二师兄不会留我吃饭，你放心吧，我也不稀罕。我回去晚了，大师兄必然会给我留饭的，或者给我开小灶。”
见他那幅小人得志的样子，崔扬清心里仅剩的一丝同情都烟消云散了，语气不耐：“滚！”
天色不算早了，宁则名当真毫不留恋，欣然告辞，走前还扒拉着门框，可怜巴巴地嘱咐道：“二师兄，你记得不要告诉谁啊！尤其是大师兄！”
崔扬清气得抄起筷子就要当暗器使，陆云祁赶紧上去好言好语的劝住了，宁则名见状，晓得狗命要紧，抓起伞，头也不回地跑了。
吃饭的时候，崔扬清夹了一筷鱼肉，还没放进嘴里就停下了，盯着陆云祁，心情复杂：“不对，我还是觉得不对劲儿。”
陆云祁停下筷子，一脸疑惑：“嗯？”
“算了，吃饭。”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雨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