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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剑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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肺部的氧气很快消耗干净,血液在回流,冲向天灵盖,四肢没了挣扎的力气,无助的垂落着。
但这些都没有叫醒苏追,他闭了眼,又睁眼,眼前竟还是那一张脸。
生机在急剧流失,他这具残破的身体本就无法应对这样凶厉的威压。
他听见有人在说话,在朝他奔来,为他求情,那应该是剑宗那位烂好心的主事。
“宗主,我已探过,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当真不是诡修!那手帕可能就是掉地上沾了别的邪祟!”
有人反对:“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偏偏所有人都和他有关联!”
“诡修人人得而诛之,更别说他还闯我们山门!”
“哎哟,真、真不是!”岳晋真急了,脱口而出,“他体内有一颗剑心!怎么可能是诡修!”
剑心一词说出来,在场剑修都变了表情。
连宿九州都眉头轻动。
剑心是剑修才有的东西,修到人剑合一的境界,才能有剑心,剑心生于识海之中,相当于第二枚金丹。
没有剑修会把剑心给出去,那是比命还重要的东西。
剑心离体,只会立刻溃散。如果哪个非剑修有剑心,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是有人花掉大量法力,凝铸剑心,赠与他。这样,即便剑修本人不在,他的剑心还可以在关键时刻护对方周全。
宿九州眼眸一转,定在苏追脸上。
这样的状态下,仍能看出那是多么美丽的一张面孔。
而他竟在说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杜鹃泣血的触目惊心。
他说:“你……是谁?”
宿九州居高临下,用冰冷的双眸注视眼前这个凡人。
“剑宗,宿九州。”
那张面孔上的迷惑更深了,好像一个幼儿园的小朋友,在门口眼睁睁看着父母抱走其他孩子。
岳晋道:“宗主,事情还没清楚,求您绕他一命,剑心至刚至纯,不可能与诡术并存,闯山门的必定另有其人!”
宿九州没动,在思索。
这时,尖锐的哭声响了起来。
是那小女孩,她挣脱了弟子的手,嚎啕着跑来:“坏蛋!放开大哥哥!他没有做坏事,他一直带着欣欣!”
跑了没几步,自己把自己绊倒了,更在原地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宿九州在那哭声里松了手。
他语气淡淡:
“将所有人都带去戒律堂。”
……
剑宗有专门的戒律堂,堂中弟子擅长讯问,一人领走一个放在讯问室内,用搜魂术拷问。
庭院之中,宿九州负手站立着,抬头望着远方青翠。
宿九州是从灵盛时期就存活的修者,半神之境的大拿,千年前天劫之际,半神纷纷陨落,而他留了下来,在这流水一样的孤寂时光之中,独自镇守诛天仙阵。
岳晋在向他汇报讯问成果:
“多日以前,苏明夏找到一名诡修,从对方处获悉夺灵法门,趁着何因希到苏家时,对其数次施法,此事有搜魂为证,他一直想要何因希的灵根,刚才生乱,认为是个机会,才追了出去。”
他痛哭流涕,说自己是被奸人蛊惑,绝非故意,而且他也没成功,炼尸的事情跟他实在没有关系。
方楚娇则直指苏追,要求验他……
这家人,不像家人,像闹剧演员。
几枚搜魂珠也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小小的珠子里放着不同的记忆画面,有方楚娇施放蛊娃,也有苏明夏与神秘人交洽,他们的记忆有所缺损,可能是幕后黑手早有预备,故意删除的。
所有记忆里,只有苏追的干干净净,没有一丝问题。
“那小女孩才八岁,不会说谎的,她说苏追从在会场就抱着她,带着她躲在后面,直到我们的弟子过去。”
宿九州道:“岳晋,你该修心、洗眼。”
这话莫名其妙,岳晋摸摸后脑勺:“啊?”
“随你,”宿九州冷漠的道,“我已饶他一命,要放就放吧。”
岳晋还是觉得他是在骂自己,于是腾的跪在地上:“弟子疏忽,使得宵小造次,自愿领受门规责罚。”
这时戒律堂内门打开,一名弟子急匆匆走出,见到宿九州,当即行礼:“宗主。”
“做什么这么着急?”
“是苏追,”弟子说,“他忽然不行了,我去请越宗主来看看。”
岳晋一个激灵,“什么!?”
他立刻就不领罚了,快步走去内堂,急的带起了一阵风。
苏追躺在榻上,那是讯问室里弟子休息用的,小而窄,只刚刚够用,他的手腕垂在了外头,露出一截雪白。
越轻衣被请了过来,给他诊断了一下。
岳晋说话都夹了,问:“是怎么回事?”
越轻衣不言,眼睛往剑宗宗主脸上瞟:其实很简单,受不了半神威压,心神溃散——也就是差点被宿宗主吓死了。
宿九州脸上还是冷冷淡淡,被大家悄悄围观了也面不改色。
越轻衣把苏追的手推回毯子里:“我已为他稳住神魂,在他醒来以前,不要随意移动。”
越轻衣说着站起,刚要走开,一缕清风飘过,宿九州来到榻前。
他一愣。
只见宿九州垂下眸,半晌,伸出一指点在苏追眉心,苏追的眉头随之舒展开,脸上痛苦的神情有所减缓。
宿九州没有移开手。他的手指落在了苏追脸颊上,那脸颊因为会场的动乱染了灰尘,轻轻擦拭后,露出底下苍白的肤色。
手底下这具躯体真的太弱了,弱到一点力气就能掐断他的喉咙。
剑心么?
宿九州微弯下腰,他生出一股好奇心。
他认识那样多剑修,却只记得一个人,做过这种蠢事。
是他那个已经作古的师弟。
天赋极佳,被他亲手带大,赋予厚望。
却任性的请辞,赠剑心予淮阳城主,求对方青眼,自己果然境界大跌,一夜之间掉出了半神之列,连自己的剑都拿不动了。
宿九州修太上剑诀,太上忘情,他不懂这些让人死去活来的私情。
也是这个时候,苏追眼睫毛一颤,睁开了眼睛。
他的睫毛湿漉漉的,黏在一起,眼皮薄而红,眼神有股子迷蒙。
他失焦的眼神凝实,聚在宿九州的脸上,然后……
他偏了偏头,用脸颊在宿九州的掌心蹭了蹭。
是小动物撒娇的触感。
调整好姿势,他又闭上眼,再次睡过去。
刚才就只是半梦半醒的确认而已。
所有人都屏息,有些畏惧的看着宿九州,猜测宿九州的反应。
宿九州俯视着那张脸,半晌,不负众望,冰冷的抽出了自己的手。
“给几颗丹药,醒了再审。”
他转身离去,身影隐没在了众人眼中。
众人:“…………”
宿九州不在,剩下的人里,最能说的上话的就是岳晋。
他看苏追一直昏昏沉沉,没敢让人搬动,留苏追宿在了剑宗客房里。
当然,宗主的吩咐他也肯定是遵循的。
丹药,给了。
苏追在剑宗养病,吃了一堆丹药灵植,每天都有人来问候。
审讯,也审了。
这成了大家探问他剑心来处的最好借口。
他的故事在剑宗广为流传,你问山门前的大爷,他都能像模像样的告诉你,苏追是如何抛下自己顶级富豪继承人的身份,跟随剑修爱人去往南方。
他们在那个温暖的小城定居,阳台上养了十几盆多肉,楼上的邻居小孩经常来他们家蹭饭,三公里外的林子罕有人至,剑修一般都去那里练剑……
他们结婚的时候,剑修把自己的剑心给了苏追,以示定情,直到他病逝后的第三年,也就是现在,那剑心还在照耀着他的爱人。
钻戒的时代已经过去,灵气复苏时代就要送剑心才叫硬核浪漫。
剑宗上下都对苏追这位剑修遗孀充满怜爱,他走到哪儿都有人送果子端小板凳递扇子,生怕他在这儿过的有一丁点的不舒服。
而这种待遇宿大宗主自己是绝对没有的,弟子们见到他大多抖若筛糠,恭敬的恨不得就地扣三个响头烧一排香,问财运问事业问正缘有几个什么时候到,三年一代沟,他和这辈弟子们的代沟比马里亚纳海沟还要深。
以上对比,是宿九州接见完北方巫门坛主后发现的。
会客堂外的庭院里有几颗银杏树,树龄有几百年了,秋日时金黄的叶子挂满枝头,一阵风,满天都是落叶。
剑修们都是祖传的大老粗,宗门里没几处拿得出手的风景,唯此处还值得稍微看上一看,因此午饭过后,三两年轻弟子找到苏追,诚邀他来看银杏。
他们带来了折叠椅,铺上了野餐垫,摊开外卖点的厚乳芋泥奶茶甜甜圈以及辣条等小零食,热情似火的请苏追先吃。
苏追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相反熟悉以后他很亲和,并不会拒绝这些示好,而他人也往往会在自己的好意被接受时,增加好感度、熟悉度。
剑修们自若的聊天,和他说剑宗如何从深山之中走出,汇聚天下游走弟子,重新形成势力,说宿九州像一根定海神针,强大,深不可测。
“如果宗主早一点苏醒就好了,说不定就有机会救你丈夫呢,”剑修A表示惋惜,“时机啊时机。”
苏追握着纸杯,有一瞬间失神。
戳中他伤心事,剑修A很是不好意思,转话题说:“听说你爸催你回去,我看还是不要吧,你爸也不是什么好人,你就在这里多住上一阵子,我们罗霄山有灵脉,能温养魂魄,你——是宗主!”
长廊之上,刚才在接见巫门来客的宿九州正迈步而出,身后跟着一些主事长老,以及三个巫门来客。
一众弟子齐刷刷的站立行礼,动作快的像老鼠见了猫似的。
苏追却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