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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金乌啼 ...


  •   很少有人知道怎么去风雷岛了。

      划桨的艄公看着面前这个衣着朴素的年轻人。缓缓对他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我去那里是为了找一个人。年轻人的眉眼很柔和,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仿佛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一样。而且这些事只能由我一个人去办,也许这次是回不来了吧。他说话时的苍凉,又像眉间附了一层山上的雪。回来回不来的话,以前曾经有人不准他这么说。每个人生下来都有继续活下去的理由。年轻人说,我只是想把她找回来而已。

      每个人心里都有很多个理由。不管外表是如何强硬,内心都会为此坚持万种温柔。年轻人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可是他来到这里也许就是为了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风雷岛上的绝情草是一种能够让人忘掉所有烦恼的草药。年轻人的一生中,本来没有那么多要忘记的苦痛。可是他却觉得那种草药的香气似曾相识,像是一种曾经吞噬过他灵魂的毒药。再尝一次。仿佛是为了忘掉心里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年轻人付给艄公船费。两手空空的下了船。但熟悉年轻人的便会知道,他的武器,是腰间看似普通的一条红色软鞭。使用这条软鞭,他可以轻易地卷下几丈以外的奇珍异草。

      风雷岛上并无其他客人,只有几个正在洒扫的婢女。年轻人同这风雷岛的主人是很好的朋友,因此那些侍女侍卫也并不拦他。也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那些侍女侍卫都是盲人,他们看不见年轻人的样子,却闻得他身上是一种熟悉而不锋芒毕露的气息。峭壁上生长着的绝情草也没有人去采它,因为这里没有一个人需要。那犹如杂草一般的魔花,又有何需吝啬的呢。因此谁也不去想,谁也不去理,只当是一个久违的朋友来临岛上。过了一夜,天明的时候,他便会再次起身返程了。没有人觉得不舍,也没有人觉得需要挽留。

      年轻人当然知道那绝情草具有很大的毒性,每使用一次便会摧毁他的身体一分。如今他虽然还能够平稳地行走,握鞭的手也没有颤抖过,可是每到月圆之夜,身体里的毒素就会折磨得他难以入睡。可是灵魂深处的空洞却不断的催促他,再去使用一次那催人心魄的野草,仿佛一定要找回那多年以前丢失的记忆。因为仿佛只有那草是历次浩劫中留下的唯一幸存者,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生灵可以告慰他的孤独了。

      这次年轻人依然很顺利地采到了那种叶草。他注视着手上这株如同墨色流淌一般颜色的花草。似乎再次听到了记忆深处,好像有某个人在隐隐地哭泣。每一次那哭声都仿佛在催促他吞食这株野草,可是吞食完之后迎来的却是更大的空虚。他不想抗拒,因为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甚至他心里面有个声音在说,等我这次吃下去,就可以结束这荒诞而无理由的生命了吧。可是当他想要放弃一切的时候,事情却又似乎有了跟以往不一样的地方,或许吧,可能仅仅是他的错觉而已,可能仅仅是他还想活着,哪怕是像野狗一样狼狈而没有记忆的活着。

      你在那里干什么?这草是有毒的,不能吃哦。年轻人听到身后有一个声音,年轻,稚嫩,有一点点温柔的沙哑。他回头看向那个声音的主人,是一个女孩儿,她并不是盲人。你没有听到我的话吗?女孩儿鼓起了嘴巴。好像微微生气,样子有些刁蛮。年轻人挥手赶她离开,女孩儿虽然表示和善,但是好像跟他的记忆并没有太大关联的感觉。年轻人甚至感到有一点微微的厌烦。风雷岛是一座与世隔绝之地,岛上除了他,还有他的那个朋友,其余的都是一些天聋地哑的可怜人而已,这个五识健全的姑娘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想到这里年轻人看向女孩的眼神,不由多了点微微的戒备。山色温柔,日头却有了偏西的感觉,年轻人每次使用完这种毒草之后,都会陷入一段时间的昏厥。他不想在陌生人面前让自己陷入险境,即使他原本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可是他也不想这样被动地任人鱼肉。反正这种野草多的是,年轻人这样想到。随意将手中的野草扔在地上,转身即走。

      女孩讨了个没趣,看向年轻人的眼神也有点愤愤不平。可是心里的委屈却没有到那种要发作出来的地步,换作平时,她一定早就发作出来了,可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委屈,酸涩,却又多了那么一点点的平和。简而言之,她感觉,自己就是对面前这个人发不出来火。于是女孩儿也转过身踢着石子走远了,她在心里想,就这样吧,江湖再见好了,也许永远都不会再见了,不知道那人来这里采这种毒草做什么,我就不会吃。

      女孩儿边走边踢着脚边的石子,没有注意到面前的路,一不小心撞上了一根藤条。在脸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痕迹。她满脑子都是刚才的那个人,可是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难道就没有别的事情好想了吗?为什么要一直想那个刚遇到不久的陌生人呢。女孩是一个苗族女孩,身上带着很多闪闪发光的银饰,还有美丽的瓦蓝布直筒裙。也许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但是这个女孩她好像是不知道的,她不知道自己来的地方叫做风雷岛,也不知道刚才遇到的那个年轻人叫做什么名字,是中原人还是异邦人?也不知道风雷岛的主人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正在行走的江湖有哪些势力,哪些纷争,那年轻人又是属于哪里的,就好像一个过客一样,也许女孩儿只是一个误打误撞进入到这里的生灵吧。奇怪的是风雷岛上的侍女侍卫们却没有拦住她,明明是一股陌生的气息,却能够如入无人之境地进入到风雷岛,难道是因为她身上那种人畜无害与世无争的感觉吗?亦或者本身就是自然的造物,只是一个平常的女子。

      风雷岛的主人叫南无生,他称这个年轻人为满月。南无生坐拥珍岛,却很喜欢这个不名一文的来自中原的年轻人。因为年轻人的气度狷雅,让他很是喜欢。年轻人是在很多年前的一个夜晚,漂流到风雷岛上来的,彼时正是一个满月之夜,南无生救治了这个年轻人,却因为药物中含有绝情草的毒素,而让年轻人失去了记忆。对此南无生是自责的,因此他倾尽全力帮助年轻人找回丢失的记忆。资助他重回中原游历,而当月圆之夜年轻人的毒素发作时,则一定要回一趟风雷岛,吃下新的绝情草。如同一个恶性循环一样,越有希望,越是绝望。

      年轻人临走时,会在南无生的客房里居住一宿,讲述到中原以来的见闻,以及江湖上的一些逸闻趣事,势力变化,朝廷事件,虽然年轻人对这些并不关心,但他将这当作是对南无生救命之恩和资助他重拾记忆的另一种回报。两人亦师亦友,常常交谈至深夜。南无生的卧房里至今还悬挂着一幅字。“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而年轻人总是很快离去,字画的单调,便使人见之惆怅,多年以后南无生都会回想,年轻人究竟有没有找回丢失的记忆。仿佛只是生命中一盏微弱的灯火,照亮了自己枯寂漫长的生命。也许年轻人从未存在过,又也许只是自己从诗中臆想出来的人吧。一个人的来去,在天地之间竟然终于渺无痕迹,多年以后当自己身归浮土,又会有谁记得像这样的一个雍容人物呢?南无生身拥巨富,却也会因为思念,如同行尸槁木。

      南无生走后,年轻人独自一人躺在床上,等待着月圆之夜痛苦的来临。窗外的月光柔和地照在榻上。珍贵的锦缎更是在月色照耀下显得光华流转。预想之中的痛苦却并没有来临。年轻人沉沉地睡去,一种久违的平和的心情包裹着他的内心,年轻人想,是因为今天没有吃下那株毒草的缘故吗?

      天色刚蒙蒙亮的时候,年轻人便起身了,他并不贪睡,虽然略有些困意时时袭来,不过再晚去就赶不上船只了,来风雷岛的船只都要走很长时间的水路,因此总是很早就出发,否则夜深的时候赶不回来便要陷入危险了。年轻人盘上了红色软鞭,取了些野果充饥。南无生自然每次都吩咐人为他备好了行囊,干粮,水源,可是年轻人却一次都没有动过,然而南无生还是每次照旧,年轻人也只能任他这样去了。昨夜犹豫再三,年轻人还是向南无生提及了白天遇见的那位苗族女子,南无生却只是微微笑道,既然他们众人都没有感觉到危险,那么自然便可不再去管,只是一位过路人而已。天明的时候若满月愿意,便带她一起离开吧。或者是因为这件事情而睡得如此安稳,也未可知呢,年轻人面带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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