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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琅琊月 ...

  •   《琅琊月》(4407)
      凉风有信缓缓来,不梦秋月无边开。
      小生襄阳人氏,途径河北,欲往聊州。挑担儿行遇客,命书童铺开坐卧,人世命数奈何,我本不欲求芳草,奈何芳草,奈何芳草。
      月照一颗天心圆,吞声恨酒也枉然,月在天心钩不到,镜花水月耿无言。
      星河满天光匀色,人到伤心暗白头。
      一、
      “文曲星君你看那个倒霉蛋。哪里来的这么潦倒的汉子。”天上月明星稀的地方正有两个神仙躲在广寒宫里喝酒。
      文曲星君困极了的样子,他简直眼皮都睁不开。
      “我说嫦娥啊,你这么晚了找我过来是不是影响不大好。没什么事我回去睡觉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多年的老寒腿,你这房子冷得我直犯困。还有天宫学生的文学作业要改,白玉楼那个作诗的就知道喝酒喝酒,助教也不好好当,这样他不知道几万年才能当上教授接我的班。”
      “您说的是李贺大人吧。”嫦娥极陪小心地问。
      “就是那个写诗写得诡谲得不得了的孩子嘛,不是我说,这些年贾岛李清照他们都盯着老李退休空出来的职称肥缺,小照小岛他们都评上讲师了,给大班的孩子上课,他嘞,什么都不懂,高阳公主之前设立一个‘辯机’诗歌奖,唐宋八大家他们把奖包圆了。贺贺这孩子升仙升得早,回来硬是不肯,嚷嚷着要知道那个让他以一票之差落选的评委是谁,我说贺贺得了吧。强龙不压地头蛇,你才升仙几百年,那帮老不死的升仙几百年,子厚退之和你是一届升上来的,我知道你是破格录取,所以通知书早到了个几十年,但你想想,天宫里那些早就稳坐评委席的老不死们是更喜欢欧阳曾巩他们写的人间风物,还是更喜欢看你写的诡谲变化呢,天宫就好像一块漂浮在天上的云彩,最不缺的就是变化了。”
      文曲星君沉重地摇了摇头,“说来说去诗词歌赋不过就是玩玩儿,他在下界的时候诗作得那么好也没有凭这个谋得一官半职,‘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老头子读了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他,当时没想到他会那么在意。”
      嫦娥撅嘴不以为意,“李贺得到的已经够多的了。这小子平常见了我连个招呼也不打,他会落选我一点也不奇怪,做神仙仙缘还那么差劲,谁会把票投给他啊。”
      “那是他在构思啊,你误会他了。”文曲星君替李贺辩解道。
      “我不管什么误会,那其他几个的水平也不差于他啊。凭什么就非得给他不给别人,凭他死的时候年龄小吗?”
      “嫦娥,怎么跟星君说话呢!”吴刚扛着斧头从门外进来,面色微愠地提醒道。
      “我怎么说话了?嗐,这不是在跟星君说孩子成绩上不去的事嘛。再两年就小升初了,怎么不急。”
      “月兔的成绩一直不好,我打算让她小学毕业就去老君那里当学徒学习分辨药材,学会一门手艺才饿不死。”吴刚沉着地道。
      “吴刚!”嫦娥在客厅里大吼,“你搞清楚这里是天宫,不会有神仙饿死的,她不考学就没有正式的仙籍,会被人看不起,你想让她一辈子当一个小打杂的吗!”
      “我也没有正式的仙籍,也不过是一个每日砍月桂出去卖的打杂的。怎么,我让你看不起了吗?”
      “那……那倒不是。唉,我,我跟你说不通!”
      文曲星君这时候又插进来打圆场了。“你们家月兔的情况跟我家贺贺是一样的。只不过为何都对功名如此在意呢?难道诸位都没有读过在下老友,唐人沈既济的传奇《枕中记》吗?那功名娇妻,皆是浮云啊。”
      二、
      “不是被天宫作协主席迪丽热巴给禁了吗?这两年的禁书目录有它。说是传播消极虚无思想的文学毒草,《天宫报》主编刘必武引咎辞职,当初刊了这篇传奇的《天宫报》10万份全部追回销毁呢。后来刘主编到花果山办起了民间娱乐报,沈既济到西方极乐世界发展。本土天宫内的文学小号根本看不见这篇的踪影,发了删,发了删,禁得相当厉害。当神仙的不能看,要是违反政策,破坏天宫神仙生活幸福感和充实感就完了。呐,我是这么听说的。”吴刚一本正经地科普道。
      “这种人跟我们不一样。最难搞了,特别不好相处。”嫦娥突然说,她好像是突然想到了后羿。
      文曲星君耸耸肩,说,“好吧,二位。我跟你们统一战线。他们太在乎某个东西了,我们承它余荫作为谈资,最后表明立场的时候却唯恐避之不及,你们的心意我能明白,贺贺跟既济那样的小混蛋老混蛋却不能明白。他们老是不开心,我疼死他们了,除了我这位东方古老中国的文曲星君跟西方世界美与爱的文学缪斯,没有人值得给他们安慰和宠爱,庸才的爱怎么能和神明的爱相比呢?他们的得失一目了然。”文曲星君气质中透出了难得的傲然。他一直都是一个很骄傲的人啊,嫦娥跟吴刚不约而同地想到,那是只有在向别人介绍他所珍爱的弟子的时候才会露出来的表情,所以他的身边才会总是聚集着一帮具有稀世之才的人。只有他才会不顾权威和体面地对待那些孤僻和不被理解的孩子,因为他们的孤僻和不被理解的才能都是这个老头赋予的。所以说其实文曲星君才是天才悲剧的始作俑者吗?嫦娥忽然笑了。她在心里说,搞什么啊,不管怎么看这些家伙才是够本的那一方吧,得到的太多了,还要怎么样啊,庸才们的竞赛都要来掺一脚吗?不给人活路也要有一个限度吧,还要哭哭啼啼地撒娇说输了比赛,简直就跟那个说‘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一样可恶啊。
      “嫦娥”突然笼罩着一股黑化的气息,她又想到了后羿,那个家伙力大无穷又怎么样,射掉了九个太阳又怎么样,总是不安慰她,不体贴她,他以为她想要的是什么长生不老吗,以为她偷走他的灵药会后悔吗?这几千年来嫦娥唯一可以确定的事就是自己从来不后悔自己辜负了后羿,不后悔自己偷了他的药,她就是要用惨痛的教训让他知道看轻庸人的下场,让他别那么自视过高,射死太阳拯救万民根本不能决定什么,看不到人世“庸人”们的法则,庸人们就会给他血的教训。嫦娥很痛快,这些年来她嫁给吴刚,有了一个叫月兔的女儿,所有仙女都艳羡她青春无敌,清丽无匹的容颜,能够出入各种著名的场合,当她尊贵的交际花,而后羿早就在孤独和识人不清的憾恨中死去了吧。她每想及此就觉快乐,看着女儿和她如出一辙的美丽的容颜,快乐得无以复加,所以她根本就不能接受女儿只是一个小小的捣药仙女,她应该更往上走才是,继承她母亲的风光,解开她母亲所有的意难平。
      “可是除了后羿,根本没有人能配得上嫦娥啊。我又不是后羿,却看上了嫦娥,这不是痴人说梦是什么,这就是痴人说梦啊。柳梦梅。”那个倒霉书生看月亮的时候嘟囔了一句。
      嫦娥狠狠哆嗦了一下,她多么不愿意承认失去,她好希望自己的心肠硬如铁石,好希望李贺那样看不到她美貌的神仙通通死绝,她痛恨那些不愿意多看她一眼的男人,她想要捉弄世界上的有情人。
      文曲星君捅捅吴刚的胳膊,“嘿,兄弟,你老婆没事儿吧。”
      吴刚沉默地看着坐在客厅沙发上生闷气的嫦娥,除了女儿的事,他一点都猜不透她其他的想法是什么。
      “她在气月兔的成绩不好。”
      “我看不像,她刚才一直没跟我聊孩子的成绩,你一进来才提,我觉得她是气你进来太早了,我们俩的奸情没法儿继续。”
      “别说烂话。”吴刚动了动肩上的斧头,寒光微闪。
      “嗐,一句话能成事儿,一句话能坏事儿,两口子的事儿。都是为了月兔好,把月兔交给李贺,带两天成绩就好了。我不收学费。”文曲星君大手一挥,卖徒弟卖得豪气干云。
      三、
      嫦娥突然说,“我不同意李贺来教月兔,我希望是您门下的李清照来教。”
      文曲星君挠挠头,“看来嫦娥你对贺贺的意见真是很大啊。但我是真的很喜欢贺贺,我如果再给他找不到一个学生来教的话,几百年后的职称评选他就真的没戏了,天宫的人事单位都是死的,一呆呆个万八千年的也大有人在,那时候黄花菜都凉了吧,这小子整个仙生都只能当个在野党了吧,当然其他候选人也很好,但恕我直言吧,他们不适合,真的非常非常不适合,‘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相当好了,但是我不想有生之年再也都看不到清照写出这么好的词。人飘在天上,做一个什么都忘怀了的神仙,当然也会忘怀了自己喜欢的事情,这里的人都是这样,无论怎么都会坠落,因为住在云做的房子里。真怀念盛唐的时候,什么都不用我费力张罗,宋不如唐,汉魏之风更是渺渺得荡无可存了,我不是尊宋派,当然也不是尊唐派,而是神仙也会经常想起他最喜欢的事情,他最喜欢的那一帮人,说到底我也只是个老头子,不会欣赏那些‘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的儿女情长,我只会擦擦自己的老花镜,然后跟贺贺唠嗑说,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多难过啊,嫦娥,吴刚,你们明白吗?”
      “那您的那些朋友真的再也寻不到了吗?”吴刚问道。
      “那是个很荒唐的乱世,大家死的时候尚且未留全尸,是真正的死无葬身之地……形神俱灭的人,还去哪里找呢?贺贺虽生在盛唐,死在盛唐,他的诗却凄厉如郊外哭号的野鬼,又高又厚又古又深又远,好像是穿越了多少年的哀哀之音,他到底是不是那些形神俱灭的人留在世上的一缕残魂呢?”文曲星君的脸上出现了深深的迷惑,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小弟子的来历,真是雪芹说的‘前缘有定’吗?
      文曲星君说,“我们搞文学的,信宗教多过信伦理。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咳,不说了不说了,天上清风愁人,我会叹气。”
      “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我是在梦中在梦的悲哀里心碎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我是在梦中在梦的清波里依洄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我是在梦中黯淡是梦里的光辉”
      四、
      “李贺,还是忍耐不住了吗?”面容枯瘦如鬼的男人从梦中惊醒,梦里的那个声音却依然如附骨之蛆缠绕在他的耳边。伸手一摸,背上冷汗淋漓。
      抱柴的书生从屋外走来,“哎呦,你醒了吗?”
      “这是”
      “这是三寸山。我叫柳梦梅,是你的救命恩人。”青年颇为自得地向他介绍自己。
      李贺方才想起自己为什么会到了这里,梦里那个犹如鬼魅的声音究竟是谁的他只知道那是个身姿曼妙的白影子,先是极尽所能地诱惑他,然后是破门而入的许多人,他用尽力气推开了那个女人,却被更多鄙夷、怨恨、不解的眼神所淹没。还有他以前一向敬重的老师,嘲笑的声音像有毒的马蜂一样来蛰他。李贺想尽力扯出一个笑容,却只能踉跄地栽倒在地上。他的心被沉重的愤怒所包裹,还未来得及发出一声□□,千钧之重的心灵便拖拽着他永坠沉沦。
      李贺无一处不痛,永坠时的狂风里他不停在问,这是为什么
      “因为不爱,所以都错。”李贺怎么都不能求得嫦娥的宽恕和理解,因为他甚至不知道这一切都源于一个女人的虚荣和永不满足。人要怎么样才能,都好,都好。人要抛弃多少才能,不多,不多。
      他是什么时候停止下沉的呢李贺自己也不知道。当他渐渐忘掉所受的委屈与不公时,他就出现在地面上了。以一种极不体面的拥抱大地的姿势。当然那时许多人的脸都埋在土里,他只想知道自己的发型是否变得稍微好看了些。
      李贺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一卷自己写过的诗都不记得了。他很高兴自己遇见冷朝阳时把诗稿给了他很多。现在他一身轻松,而李贺则不知道冷朝阳是真真正正地把他的东西投了火炉。对李贺来说自己只要能写下东西来就好了,所以这一点我们都认为他还是不知道为好。
      其实我们都认为这一切他还是不知道的为好,人类应该永远懵懂烂漫如稚子。哪怕下一秒死无葬身之地,这一刻也要在沉沦中体会到一瞬间的幸福,所谓诗人,只有在想象中才是幸福的。
      “勉强是没有好结果的。”李贺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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