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根》》承之

1、第 1 章

　　天儿丝毫不见暖和起来，没有人想到倒春寒的天气来的这么凶猛。老北风拍在脸上划得刺疼，眼睛迷得快睁不开了，吸上一口气只觉得含了几口冰刀子，冷的刺骨。
　　青大的学生都挤在操场上，个个缩着脖子猛地跺着脚，手上紧紧攥着大棉袄子伸头向校门口的方向张望着，期待着他们从京城学习回来的季学长赶紧出现，早早结束这个所谓的学习交流会。
　　交流会原本是安排在学校的大礼堂，供暖还没有结束，暖气片烘的整个礼堂异常的暖和，柳槐生本还想趁着这个空档好好裹着他的棉袄眯上一会，却不想一阵大风吹过刮断了缆线，瞬间礼堂里暗了下来，没有一盏灯是存活下去的，黑压压的一片，那几扇小窗户也根本漏不进来些许的光，厚重的暗红色绒料窗帘般遮盖着窗户更显得暗了许多。
　　情急之下，校长抹着胡子眯眼沉思了片刻，随后手一挥，所有人在操场集合，搬来了拉练时候的墨绿色捆绳小马扎一人一个发到手里，一会儿交流会就在操场国旗下面进行了，多有意义，多励志，多红色。
　　没多阵子水泥的操场上就乌乌压压的坐满了人，但大多数都是站着跺脚或是三五凑对蹲在一旁的。
　　谁愿意坐下，小马扎几道拉力绳组成的面儿根本不遮风，一坐下只觉得阵阵的风扫过屁股，羞耻的凉，再者，这天坐下去，就怕一会关节都给冻住了。
　　有些甚至不放心的半蹲下马扎上半身施力用掌心摁了摁拉力绳儿，这玩意儿稳不稳当，八百年没用过的物件儿。
　　柳槐生和贺虎晨挤在一起，闲来无趣的八卦着他们这位迟迟未出现的爷。
　　柳槐生这才知道，这位季长安可算得上是青大的风云人物。入学第一天就惊为天人，先是因为相貌，按照贺虎晨的说法，那就是天上的天仙儿才能长出来的样子。柳槐生不禁暗自翻了个白眼儿，天仙这词是用在男人身上的吗？
　　个文盲。
　　说这位季长安是中文系的，第一节课就招的号称活阎王的中文系罗教授频频点头，理由是出口成章，每一次的测试也都是稳稳当当的第一名，在大一年级的时候，也就顺顺利利的进入了学生会。
　　学生会换届选举的时候，又被顺便莫名的推上了主席的位置，那时季长安却也是仅仅快要完成大一的学业而已。
　　按说让大一新生来当这个学生会长自然是难以服众的，暗地里没少有人给他使绊子，明面儿上也有不少摆脸子的。长得好看是一回事儿，但也不能是个摆设观赏的绣花儿枕头，只能看，没得用啊。
　　对于这件事儿季长安却也不吭不响，只是做着自己的事情。直到去年期末，季长安拿出了一沓总结以及指标报告，各项都达到了优秀或者是超额完成任务，顺便给学校拿了好几个省级奖项，文化课也依然妥妥的第一名毫不动摇。再加上他本来就性子好，好的不像话，对谁都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也和谁都是一副交好的样子，这下也都心服口服了。
　　他红火了有些光景了，去年暑假京城那片儿的大学邀请了个交流生，这也就自然而然的被送了过去，也就正好是柳槐生入学的那段时间，于是这批新鲜小孩儿也就都没见过季长安的本人，最多也就是听几个碎嘴的传闻。直到上个星期那边才来了消息，说是可也已经完成了，今天就返校。这过一会就可以看见活物了，自然也就都在这冰天雪地里多了些耐心。
　　“看！回来了！”不知是哪个眼尖的喊了一句，所有人立马坐好到自己的小马扎上，各个伸长了脖子想要一睹风采，卖命的往门口瞅。
　　只见一辆银白色的小轿车开了进来。
　　“靠！Polonez？！学校为了接这位爷也是下血本了吧！这是最新款吧！国内竟然有卖的了？！”刘强瞪大了眼睛看着那辆轿车：“这颜色，这派头，嘿，两厢掀背的还是，绝了，我早晚也要买一辆这样的。”
　　“去，你先去换一辆好一点儿的二八吧，真怕你那车的轱辘哪天直接飞出去了。”柳槐生不动声色的又翻了个白眼，眼皮都快直接翻过去了。
　　只见那辆波罗乃兹停在了操场边儿上，先下来的是他们那个看着就觉得头皮冻得发麻的地中海校长，之后便是另一侧门打开，等那人下来后，柳槐生才看清了他的脸，只觉得满脑门儿就仨字儿。
　　天仙儿。
　　他觉得自己可能也是个文盲，看见季长安竟然想不到任何赞美的词儿，只想着，这天上的神仙怎么都下凡了。
　　只是，这位仙班倒是有点眼熟。
　　柳槐生还在那儿盯着季长安看，却见后者站在车边，眼神在坐着小马扎的人脸上扫了一圈，最后将目光定在了他的脸上，看得真切，眼睛中似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还不等柳槐生细想，那细微的变化便被巧妙的掩盖过去了。
　　只见后者面带微笑缓着步子走了过来，顺手脱掉了身上的那件时髦的烟灰色呢子大衣：“同学，请问可以帮我拿一下衣服吗？”季长安单手拢着衣服，向柳槐生抬了抬手臂，那声儿温柔的紧，让人根本无法拒绝，他点了点头，接过大衣规规矩矩的放在腿上，指尖甚至不留痕迹的拂过呢子纹路。
　　季长安眼中笑意似乎更深了，声音轻的几乎缥缈：“谢谢。”
　　腿上是暖的，那呢子大衣裹在腿上感到的都是暖，不仅仅是因为料子好，似乎还是因为上面残留了些季长安身上带下来的温度。
　　柳槐生不自觉的将冻得通红的手一同塞进了大衣和腿之间的缝隙里，片刻后又似乎不满足一般，缩了缩身子连同半个手臂也塞了进去，像是将整件大衣都反喘在了身上一样。
　　季长安就站在台上看着这一幕，弯了弯眉，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他突然觉得全身似乎也不是那么冷了。心里反而泛着烫，仿佛刚在台下幕后那个冻得搓着手臂的人不是自己了一般。
　　柳槐生抬头看着台子上的人，那人的身材不似大多的北方少年那样魁梧，反而有些单薄，双腿修长，裹在墨色的西裤里显得更加笔直，脚上蹬着一双锃亮的皮鞋，白色衬衫下摆收进了西裤里勾勒出腰身，竟是那样的细，明眼的可以看出是为了今天的返校有特别准备过的。
　　他现在浑身都散发着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却又因那双微微弯着的眼眸生出了几分旖旎的意味。
　　他垂下眸子看着手中的演讲稿时，柳槐生才发现，在他左眼眼皮上有一颗小小的痣，平时看人时倒是看不见，这一垂眸一闭眼才见了全，煞是好看。
　　柳槐生只记得以前他和贺虎晨偷摸凑在一起看那些个不论不类的书的时候曾经看到过，眼皮上有痣的那叫“妖智”，是古时候专门勾引人吸人阳气的野妖精才有的。传说那野妖精若是男子，那都是生前无人可以，居无定所的年轻貌美男子死于非命后变成的。
　　说这类人生性好色，内心阴暗，心机极重。
　　柳槐生抬头看向台上的人，眉眼温柔，嘴角微勾，一派的美好景象，怎么看也和那些所谓有“妖智”的人不同。
　　周遭都是掌声，震天的响，他这才发现季长安的演讲已经结束了，慌忙的也抬手拍起了巴掌，最后却在看到季长安结束的动作时愣了一下。不似现在的学生有的样子，表演或者演讲结束后双手贴着裤缝弯腰九十度，而是一条胳膊覆着小腹，另一只手背在身后，微微弯了弯腰。
　　这是洋人的规矩，放在他们这儿是新鲜。
　　柳槐生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在哪见过这位神仙。
　　十六岁的柳槐生在校文会那天遇到了一个十分优秀的人，站在幕后摆弄着手中的话筒，作为主持人的他依然不能上台，听着晚会开始之前例行的表彰大会。
　　“季长安同学，获得市三好学生，并荣获五好青年，新人才等称号。”
　　柳槐生不由得暗自吃惊，这可都是市级，省级的表彰，含金量重，高考和各个政策都认，能拿到的都是学习成绩好，人品好，家里还得有背景的，一气儿全包圆了的，那可真他娘是个人物。他这时才想起来，那个高自己一级的学生会长好像就叫季长安。他看向舞台那边，只见台口站着一个少年，光线有些暗，倒是看不清长什么样子，只是身形消瘦，看着单薄。那人上台后从容的说着获奖词，语气淡淡，并没有多开心的样子，仿佛拿到的就是普普通通的班级奖项一般，还不等柳槐生在心中暗哼这人好大的架子，便看见那人在台上行了一个洋礼。再后来就轮到他上台了，匆匆与季长安擦肩而过，余光中看见那人的眉眼，他也在看着自己，漂亮的眼眸中带着笑，柳槐生微微侧身用余光看着他离开不由想到，那副淡定的样子果然还是装的。却不曾想，在拐了个弯后，季长安靠在墙边，随手将那几张奖状胡乱的塞进了口袋里，然后抬起手看着刚刚擦过柳槐生衣角的指尖，笑意更深。
　　柳槐生愣愣的看着朝自己走过来的天仙儿，忙将自己的双手抽出来，给他递过去衣服的同时试探的问道：“季学长，你是不是南关中学毕业的？”
　　“想起来了我了？”季长安还是面带微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柳槐生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嘿嘿笑道：“嘿，季学长认识我啊，原来咱也不熟，也就见过那么一两面，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
　　季长安笑着，心里却想，哪里是见过一两面，当初的自己，可不是在学校里每天都留意着柳槐生，看他打球，看他和别人嬉笑打闹，看他身边的女孩，换了一个又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