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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清明与长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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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廖昀回家了。
也不能算是家,就是小时候一家人生活过的老房子而已。
市中心,好地段,高层,采光很好,但是廖昀每走近一步,心跳就凝滞一拍,直到钥匙在门锁中咔哒一声打开锁芯的时候,廖昀回过神来,都过去了不是吗?
清明,又到了每年的这个时候。
只是回来再看一眼,这么多年了,该忘记的早就不记得,那个时候自己只是个不懂事儿的小孩,除却一层血浓于水,没别的感情。他想象着自己从容走进去的样子,故地重游的样子应该是平静的,却不知道自己全身都在发抖。
父母离开的时候也是清明节,一个早晨,细雨霏霏,妈妈穿着睡衣,披着一件浅色的针织衫,站在阳台看风景,桌上还做好了早餐,很整齐,没有人动过。
毫无征兆,妈妈喝了口水,放下杯子,从26楼的阳台纵身而下。
一时间世界静止了,等它再流动起来的时候,窗外的警笛与喧闹声此起彼伏。
廖昀吓傻了,不哭不闹,一动不动。
爸爸走过来抱了抱他说:“别怕,妈妈生病了,我得去照顾她。”
末了,一个背影和一句“对不起”,爸爸也跳了下去。
父母的丧事是姑姑操办的,没有花圈没有葬礼,一切从简,直到围观现场的街坊四邻逐渐将此事淡忘,流言蜚语成了过眼云烟,只剩下一方骨灰盒,没有灵魂的东西。
从小到大,廖昀从没去看过父母,他们的骨灰存在了哪里?他们有墓碑吗?廖昀佯装不知。自那以后,他像个没事儿人一样,生活在姑姑家,小学初中高中大学,顺顺当当,懂事得吓人,性格也幽默风趣,仿佛父母亡故的那一幕没给他留下任何影响。
姑姑只当他是当时太小,不通人情。其实廖昀那个时候只是不敢哭,只要他一哭,就会有人来安慰他。别人来安慰他,就又提醒他一次父母跳楼的事实。
装的,一言一行都是装的,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崩溃,无所依托的时候,任谁都会害怕。
好在大学去了外地,他可以松一口气了,可以真实一点。想念父母的时候,就哭一哭。害怕的时候,就缩在墙角。
他在害怕什么呢?他不知道。
还会有什么更坏的事情发生呢?索性就都一次性发生吧,这样就不用再害怕。
廖昀蹲在当初的位置,当初他就是在那里眼见了一切。他不太明白,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也不敢问身边的大人,只擅长装傻。
关于原因,他已经猜了将近20年了。但一切都无从考证,留给他的只有一本妈妈的日记本。之前很厚的一沓被撕掉了,只剩一张有字迹的。
“我这一生都没得到想要的,却做错决定。连累很多人,对不起。”
“她还不知道吧,她不会知道了。我要把对她的爱全都带走,完完整整,真好。”
20年的猜测中,他竭尽全力,也只能想到,妈妈认为当时的日子不值得活,爸爸不能失去妈妈所以选择了死。那自己呢?没人留恋吗?他从来不怨恨父母,只觉得内疚自责,一定是自己不够好,自己糟透了,爸爸妈妈都不愿意留下来陪他。
最后一个晚上,廖昀在窗台站了一夜,没有困意,头痛欲裂,次日便返程。
人呢,又不能总是困在过去,渺远到需要靠想象加深印象。廖昀还得回到学校,完成学业,谋份工作,过好这段一眼就看穿的潦草人生。
回到出租屋,几天没合眼,仰面躺在床上,廖昀笑了一下,像是自嘲。屋里黑着灯,窗外路灯的光格外刺眼。
矫情个什么劲?这么多年也没少吃少喝,姑姑一家也没苛待自己。抓紧睡上一觉,旷课这么多天了,明天必须回去上课,一切如常。一切,本就如常不是吗。在宇和宙的维度上,光阴都不算什么,沧海变换不曾停止片刻,更何况自己短短这一生。
然天不遂人意,睡觉从来都不是什么顺利的事情。一合眼,奇奇怪怪的梦,接二连三。
廖昀先是梦见一个花盆,陶红色的,他能嗅到泥土的味道,因为他就长在里面。
可眼前是黑的,因为他的眼睛淹没在泥土里。没错他长在花盆里,但他不是一棵花,而是一条鱼,头朝下,被种在花盆里。鱼头动弹不得,鱼尾奋力挣扎,左右扑腾,但是有点像棵摇曳的花。之后人们拿着碗筷围了上来,他变成美味的盘中餐。
一个梦结束,带着梦中绝望又荒唐的心绪醒来,又睡去,接着是又一个梦。
廖昀梦见自己被塞进一个密闭的立方体当中,同时被塞进来的,还有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甲乙丙丁,他们面容模糊,声音嘈杂,人山人海。
仿佛有神助,廖昀想要一把锤子,手里便有了一把锤子。他抓起身边的甲乙丙丁,力大无穷,想象着钉钉子的过程,把他们都钉进了墙壁里面。嘈杂声越来越小,空间越来越空旷,钉完最后一个“钉子”,四下鸦雀无声。廖昀抬眼四望,墙面上,赫然是一排排内嵌的脚掌,血从墙壁的边缘溢出来,将他淹死在这密闭的空间。
接着惊醒,后背都被汗湿透了。
这么多次反反复复,接着睡是不可能了。
做梦做的心里很压抑,夜里一点多,廖昀决定出门走走,透透气。
萧衡心里想着,今天已经是廖昀没来上课的第三天,心之所至,晚上竟然也失眠了,心里异常不安。
左右是不放心,睡不着,萧衡大半夜从教务那里要来廖昀入学时留的联系方式,想也不想,拨了过去。
发现是个陌生号,廖昀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你找哪位?”
“廖昀?”萧衡没想到他接得这么快。
“怎么了,是我啊,萧老师?”廖昀听出来是萧衡,仿佛被人推了一把,摆脱了那些荒诞的梦。
“在哪?”
“街上。”
“能看见月亮吗?你站在那里别动,好好看看月亮好吗,就当是陪我看的,我也看得见。”廖昀提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要求,声音充满疲惫。
“嗯。”
无意义的对白,嗯是什么意思,萧衡也不知道。
“唉。”
为什么要叹气,廖昀也不知道,只是一口气的吐纳之间,心里舒服点儿了。
举目望月,明月光光。
萧衡打破了沉默,清了清嗓子,夜半的嗓音有些沙哑,感觉像是揭不开锅。
“别一个人在外面呆着了,外面有坏人。”
“没有坏人,最多想弄死我的,都是怕我被别人抢去,弄不死我的,都是想和我在一起。”
多混蛋的一句话,此刻从廖昀的嘴里吐出来,却变得很煽情,此刻萧衡竟很想见他。
惊异于自己突如其来的念想,萧衡说了句不大体面的话:“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廖昀似笑非笑:“行,谢了,我就当你是在奉承我。”
“那不如你先算算这些天你旷的课,得写几份书面检讨。你再算算,少了这百分之四十的出勤分,还能不能及格。”萧衡用一种威胁的口吻将话说得很轻柔。
“萧老师,我错了。”从善如流地认错。
“现在回家,面壁思过,旷课的事情就还能商量。”
“全听你的,我马上回家,面壁思过,认真反省,您大人有大量,放我一马。”
自始至终,萧衡都没有问他为什么旷课,上次一起喝酒也是,醉了哭了,什么都没问,只是送他回家。
这份温柔,廖昀记在心里,再也抹不去。
挂断电话,廖昀收到一条微信的好友添加请求,是萧衡,通过验证之后,廖昀迟疑一下,万分恶意地将备注改为“死GAY”。
“死GAY”发来一条消息:到家之后给我回个消息,早点睡觉。
廖昀觉得非常好笑,就清脆地笑了。上一刻钟还心灰意冷噩梦缠身,怎么还能笑出来。
啰嗦,但乍暖还寒,也没那么冷了。
廖昀给“死GAY”发了条微信:“我到家了。”
萧衡秒回:“很好。”
手机屏幕上,萧衡给他的备注是“廖狗嘴”。上次这么幼稚的时候,恐怕还是三十年前。
*
上学的日子像流水账一样过去,古龙大侠跟金庸老前辈都相继离世去另一个世界煮酒论剑了,廖昀依旧沉浸在他们的作品中。最近刚看完《白马啸西风》。
结尾讲到,“白马已经老了只能慢慢的走,但终是能回到中原的”,又让廖昀无端生出许多风马牛不相及的念头。时间让一切周而复始,让人同岁月一起更替,曾经青涩的女孩儿出落得仪态万方,曾经矫健的白马已垂垂老矣。
那萧老师呢?时间会在他身上留下什么呢。
“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欢。”
这是《白马啸西风》中比较有名的一句话了,廖昀编辑了一下,把它发了条朋友圈。
过了许久,收到一个赞。
廖昀相当好奇,自己有点社恐,微信里的好友跟跑马灯似的,但真正能说说话的少之又少,而跟他一样看武侠小说的约等于无。
所以他很好奇,是谁给他这条没头没尾不知所以然仅供自娱自乐的朋友圈点的赞。
是萧衡。
廖昀顺着他的头像点进去,看了看他的朋友圈。没什么生活动态,都是些公众号的或多或少关于学术的一些内容的转发。
“好久不见。”廖昀顺手给萧衡发了条消息。
“今天周六。”萧衡的回复很快,廖昀有些惊喜。
“是啊,所以?”
廖昀对萧衡的话有着超乎正常对白的期待,总想他能对自己说点别的,最好能讲骚话。因为廖昀啊,他真的很想很想,发一句:
好久不见,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