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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稻城十年:稀里糊涂变人质 ...

  •   Part 22

      谢为安一直在许留君身边左转右转,半步也没离开过。直到散了场,白新茶也没得着机会接近许留君,问问他有没有伤到哪里。晚饭时师娘煮了鱼,配上岳云新研究的牛奶炖蛋,说要给叶远补补身体,在明天的比赛上好好表现。

      叶远没什么胃口。岳云都添了两碗饭,他还在数着米粒。

      杨正则放下碗筷道:“小远。有些话为师一直想和你说。”

      叶远怔怔应了一声,抬起头。

      “你们也都长大了,有些道理是一定要知道的。小远,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有些事付出再多努力也未必有回报。师父不是在打击你。”

      “明明就是打击嘛。”白新茶想。叶远听了很委屈,头都快埋在了饭碗里。

      杨正则又转向肖震:“阿震,你虽然年纪不大,也该懂得,无论你再怎么做的好,也会有些人不喜欢你。还有一些人呢正相反,就算你有缺点,还是会一样对你好。”

      肖震并不是很明白:“师父不是在激励大师兄么,怎么连我也一起教育了?”

      “反正大家坐在一起吃饭,顺便嘛。”杨正则又对白新茶说:“新茶你也要知道,世间之人呐,不管多么厉害,都有求之不得的事。”

      岳云不太服气:“师父你怎么不给我也讲讲道理?”

      白新茶插嘴:“师父想告诉你的就是,无论再怎么肚子饿,一顿也只能吃三碗饭。”

      大家哄堂大笑,连叶远也笑出了声。笑过之后,杨正则正色道:“可是,难道因为努力没有回报,就破罐子破摔了么?难道因为有人不喜欢,就自暴自弃了么?难道因为知道求之不得,就临阵退缩了么?我真正想说的是,如果你们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那么就万山无阻。”

      师父是第一次和他们说这样深奥的话,四个人收敛了笑容,各自回味着。师娘却摇摇头,给他们的碗里都夹了一大块鱼肉:“别有执念就好了,开开心心的。”

      杨正则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做声。

      白新茶倒觉得师娘的话更对他的胃口。但一想起谢为安打伤他时师娘还在旁边,赞同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Part 23

      晚饭后大家各自准备明天的事务,叶远又在超然台上练起剑来。白新茶趁着大家都忙着,偷偷溜到藏书阁,找到了那本《符源》,翻出里面的“师兄的符咒”来。这回没人催他吃饭,可以细细读下去。

      册子里频率出现最高的一词就是“师兄”——像是什么,“师兄”某年某日在某某课上说这个符咒可以这样画啦;“师兄”在某某地怎么怎么用到了这个符咒之类的。一开始不过是一些简单的符咒,师父也曾照着书教过的。但就新在每个符咒旁边都详细地批注着这个“师兄”对其之改动。有的改过之后效果增强,有的就干脆变了个用途。其中还有白新茶最熟悉的屏息符,经过“师兄”加了几笔之后,竟然还可以干扰人的视线,彻底隐去身形。白新茶不禁暗暗赞叹。

      他又往后翻了翻,却越读越惊。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这个“师兄”对符咒的改动越来越复杂,内容也越来越艰深,甚至记载着符咒可能对人造成的损伤,包括伤及性命。册子最后停在白新茶上次看过的,遗忘符咒那里,便再也没有了下文。

      “这本书到底是谁的?为什么会记载着谢为安对我用过的符咒?难道说,谢为安曾经看过这本书,而且把其中的关窍都学了去?”白新茶突然灵光一现:“那天在须弥芥子里,师娘是不是叫谢为安‘师兄’来着?如果这本书是由师娘记录的,谢为安用过的符咒,岂不是所有的疑问都说得通了么?”

      白新茶觉得想通了,把书册塞到怀里,打算回去再研究。这一转身不要紧,杨正则就在书架的尽头看着他,灯火明灭,他的脸也忽明忽暗,看不清楚。

      白新茶被吓得魂差点飞出来,嚅嗫道:“师父……您怎么来了?”

      杨正则不带一丝波澜地说:“拿出来。”

      白新茶走过去,掏出那本册子交给师父。杨正则将其握在手里,直直盯住白新茶的眼睛,盯得他心里发慌,却不知道此刻的师父为何与晚饭时的他完全不同。“难道师父已经知道谢为安对我施过符咒,也知道师娘的事情了么?他是想让我自己再告诉他一遍么?”

      白新茶内心百转千回。似乎过了有一百年那么长时间,杨正则也没有出声。白新茶决定打破僵局,开口道:“师父,我昨晚……”

      杨正则却打断了他:“我知道了。”

      “师父果然早就知道了!”白新茶狠狠咬着嘴唇,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杨正则又看了他一会儿,终于慢慢说道:“新茶,你对很多事情都太好奇了。这样很可能会伤到自己。”

      他顿了顿,又道:“关于这件事你不要再问,也不要和别人说。论道会一过,一切都会结束了。”

      白新茶迷糊地点头,却不解师父是何意。就算他不言明,自己也自然是不会随便乱问乱说的。但师父说的“一切都会结束”是什么意思呢?难道论道会结束后,师父要让师娘和谢为安回少阳派么?

      正胡思乱想着,一阵脚步声又从楼梯处传来。两人同时回头,竟是陶梧茗。白新茶只觉自己身处修罗场,已经不知用什么情绪来应对,轻轻叫了声“师娘”。

      陶梧茗应了一声,低头就发现了杨正则手中的书。两人四目相对良久,师娘叹了口气:“你明明说过……”

      杨正则急忙打断道:“新茶还在这里。新茶,你先回去睡吧,别忘了师父告诉你的话。”

      白新茶虽然对两人的对话一头雾水,却也再也不敢多问,三步并作两步回了稻海阁,庆幸捡回了一条命。然而他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四更天才迷迷糊糊睡着。

      Part 24

      交流赛那天的天气好得过分。天空又高又远,蓝得像水洗过一样,一丝云也没有,隐约还能看到远处的稻香河。苏灵配了嫩黄色的绢花在发间,衬得她明艳又俏丽。

      叶远看得愣住了,忘了自己还在扶着有点瘸的白新茶,把他扯了个趔趄。

      白新茶道:“大师兄,苏灵师妹可是第一个上台的,你不去鼓励一下?”

      叶远表示赞同。刚想上前,柳临风的声音已经从身后传来:“苏灵师妹!”

      苏灵笑眼弯弯地转身:“临风师兄,你好啊。”

      叶远停住了脚步,看着苏灵的视线越过透明的自己。柳临风此时已经超过了他俩,在苏灵耳边小声说:“你今天真好看。”

      苏灵又是一笑,脸颊红红的,不胜娇羞道:“临风师兄,我可和师姐师妹打了赌,说你会晋级到决赛呢。”柳临风笑道:“那你肯定赢了。你倒说说,赢了之后请我吃什么好呢?”

      此时秋筠也迎面走过来,却不太敢看叶远,只对着白新茶笑了笑:“加油啊。”

      白新茶眨眨眼:“我今天可没有比赛,要鼓励也要鼓励大师兄才是。”秋筠这才小心翼翼说:“叶远师兄,你今天加油。”

      苏灵和柳临风几乎贴在了一起。叶远心里不是滋味,没听进去什么,就只胡乱点了点头。

      秋筠轻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白新茶连忙道:“秋筠师妹你也加油。”

      秋筠礼貌地道了谢,回到自己的位置。白新茶想着也该去给留君师弟打打气,可倒霉催的谢为安一直在许留君旁边转过来转过去,白新茶只好作罢。此时大家也都陆陆续续坐好了,杨正则清点了一遍人数,宣布道:“比赛的顺序大家应该知道了。交流赛旨在以武会友,点到为止,不可强攻。好了,话不多说,第一组是少阳派秦晓和天星派的苏灵。”

      秦晓长得敦实,圆头圆脑的,更显得苏灵纤巧灵动。台下的男弟子有的竟然忍不住,“哇”了出来。苏灵右手握着剑抱了个拳。秦晓回礼,却只做个起手式,摆明了是让苏灵先出招。苏灵清脆地说:“秦晓师兄,得罪了。”于是左手捏个剑诀,剑尖一挑。秦晓随即出招,两人的剑碰在一起。

      白新茶听后面逍遥派的弟子叽叽咕咕道:“这秦晓平时目中无人的,怎么到了这儿却肯让一个师妹先手?”

      另一个道:“嗨,这你也问,那你也问,一天天就你问题多。秦晓不就是看着苏灵漂亮,让着她么?哼,说不定秦晓还要追她呢。”白新茶偷偷往后看去,说话的这个长得挺讨喜,眼睛贼溜溜的,嘴倒是够大,活像个大嘴猴儿。

      “啊?秦晓不是和拂云阁的什么什么……”

      “诶呀你小点声!”

      于是声音更小了:“什么什么何云梦……”

      “秦晓家里那么有钱,追个把女孩子怎么了?你穷的叮当响,自然理解不了人家的想法。”

      “你不也穷的一比,有啥资格说我……诶,他们俩怎么还没打完?”

      “说你笨你就是笨,你看有好几招秦晓都能直接赢了,多打一会儿,不就能多看一会儿漂亮姑娘么?傻!”

      白新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逍遥派弟子真不如改成“八卦派”,整天也不钻研正事,这一点倒是能引为知己了。不过他俩说的确实没错——苏灵技不如人,勉强支撑但已经力有不逮。秦晓有心相让,却不能一让到底,以至输了比赛无法晋级,只好右手手腕一转,左手飞快祭出符咒,双手将剑向前送出。瞬间金光大作,发出深沉的龙吟声,龙吟剑直直射向苏灵。

      苏灵慌忙将剑横在胸前,左手也祭出符咒,身前立刻出现结界。但龙吟剑毕竟威力强大,秦晓虽然没用上十成的力,苏灵的结界却直接裂了,她自己也身子一震,跌坐在地上。

      Part 25

      秦晓连忙收了剑扶起苏灵,搀着她的胳膊走下台。苏灵哪里受过这种委屈,极力忍耐却依然泪眼汪汪。李飞舟知道秦晓修为精进,也不好责怪,便只是拉住她手安慰几句。叶远担心苏灵受了伤,急的屁股都要离开凳子,可又被柳临风抢先一步。叶远只好颓然坐回去。

      白新茶叹了口气。

      杨正则确认苏灵没事后,大声道“第一组,秦晓胜,晋级第二轮。”少阳派那边欢呼起来。杨正则等着声音渐小,道:“第二组,逍遥派王战对战天星派秋筠。”

      白新茶忽听得身后一阵哄闹。他转过头,只见逍遥派众弟子正推着个人站起来——白新茶哑然失笑——这不就是刚才的那位八卦大王么?虽然还没比试,逍遥派每个人,包括王战,都好像已经赢了般高兴。王战旁边那个师弟道:“师兄,你晋级了要请我们吃糖葫芦!”后面的人齐声附和。王战嘻嘻哈哈道:“好!输了的话请你们每人吃两根!”逍遥派众人又是一阵欢呼,拥着王战上了台。

      这边太过热闹,有些门派的弟子看不过去:“这掌门竟也不管一管。”白新茶听到了,回头一看,却见逍遥派的赵青赵掌门跟着弟子笑成一团,便觉得更加有趣——逍遥派果真不负“逍遥”二字,从掌门到弟子都从心所欲。

      秋筠见王战上来便行礼。没等王战回礼,逍遥派众弟子就起哄:“秋筠师妹加油!”“赢了王战师兄,糖葫芦也有你两根!”云云。秋筠没见过这阵势,脸涨得通红。王战拱手道:“秋师妹请了。”于是两人战在一处。

      白新茶留心看了一阵。王战无论是御剑还是用符咒,都和他为人一样随性又搞怪,似乎一大半都是他自己开发出来的。秋筠招式上虽然一板一眼,却胜在质朴而严谨,可以看出平时很花功夫练习。两人棋逢对手,半天也分不出胜负来。

      白新茶平常吊儿郎当,所以再深一点的奥妙就也看不出来了,只听得逍遥派掌门捻着胡须道:“唉,战儿招数虽新,却万变不离其宗。而这个秋筠,就算没见过那些个招式,也能迅速从学过的东西中找到应对之法,从容破解,也是个不错的孩子啊。”

      “回头我得把赵掌门这话告诉秋筠师妹,她听了这话总该高兴高兴。”白新茶心里想着,又有一个弟子问:“那秋筠和何云川比的话呢?”

      赵青沉默了一会儿,摇头道:“秋筠比起何云川当然还是差的远。但何云川毕竟又和许留君差着一截。可见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们都要记住。”那弟子点头称是,又问:“许留君是谁啊?”

      赵青嘟囔道:“你才来几年,自然不知道。其实我也不明白为什么那孩子上次论道会之后便再也没什么动静了。”白新茶心里竟比自己受了夸奖还开心,听了后一句又有些疑惑,便偷偷瞥一眼少阳派方向。许留君还是坐在谢为安身旁,却被谢为安严严实实挡住了,害得白新茶看不到,只好继续看秋筠和王战的比赛。

      果然如赵青所说,王战的优势本就在出其不意上。等到新招式都用尽了,便占不到上风。秋筠趁机反攻,几步就将他逼到死角。不过秋筠怕伤到王战,并不再上前,而是横剑立在台中央。

      王战却直接收了剑,哈哈笑道:“秋筠师妹好厉害,我认输啦!”

      Part 26

      秋筠知道胜负已定,心里敬佩王战坦坦荡荡,便道:“王师兄,承让了”。王战道:“今晚得破财请师兄弟吃糖葫芦了,秋筠师妹,也有你一份哦。”逍遥派众人又冲上去拥了王战回来,只是一个劲儿念叨着晚上的糖葫芦。其他各派弟子当着掌门的面从来规规矩矩,大气都不敢出,何曾有过这样尽情嬉笑的时候,故有些撇着嘴不以为然,有些却心里暗自羡慕。

      天星派前脚输给了少阳派,此时夺回了点面子,众姐妹都欢笑着来接秋筠。秋筠有点不好意思,偷偷转头望向叶远——叶远的确看向天星派的方向,却不是望着刚刚赢了的秋筠,而是盯住红着眼眶,还在悄悄啜泣的苏灵。

      秋筠脸上难得的笑意像风一样消逝了。她垂下眼睛坐回座位上。

      杨正则上台宣布秋筠晋级了第二轮比赛。接着各门派间按之前顺序两两一组对战,等杨正则念到叶远和柳临风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落下去了,把云彩染成层层叠叠的紫红色。

      岳云和肖震刚想张嘴给大师兄鼓鼓劲,白新茶摆摆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现在任何的动作都可能让大师兄分心,心理压力变得更大。

      柳临风已经执剑等在台上了,晚风吹起他的天青色长衫,显得他挺拔而舒展,真称得上“玉树临风”。叶远一步步僵硬地走上去,握着剑的手心出了一层汗,在气势上就输了一大截。他也知道现在应该打起精神来应对比赛,但不知怎么的,脑子里乱糟糟的,谢为安的、师父的、苏灵的、柳临风的话交替着响起。

      “你觉得自己行,可比你行的有的是。”

      “小远,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有些事付出再多努力也未必有回报。”

      “临风师兄,我可和师姐师妹打了赌,说你会晋级到决赛呢。”

      “那你肯定赢了。”……

      叶远再回过神来时,柳临风的剑已到了面前。岳云和肖震大喊:“大师兄小心呐!”叶远忙侧过身堪堪避开。不曾想这一剑中竟包藏着符咒,剑身虽然擦过去了,剑气却霸道凛冽,直奔叶远而来。他慌忙用上结界在身前,却也被击得退后一步。来不及细想时,柳临风的剑已经转了个弯,再次回扑过来。

      “怎么办!”叶远头上登时冒出冷汗,“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可这招数连见都没见过,怎么破解呢?”电光火石间,柳临风的剑已经来回了五次,每次叶远都勉强躲过,而柳临风却只站在那里捏着剑诀,连动都没动过。叶远突然急中生智,想着虽然此刻未必能胜过柳临风分毫,却也可以干扰其阵法,从而找点破绽出来。于是定了定心神,一边躲着四面八方的剑气,一边将内力输入到自己的剑上,朝着柳临风方向刺去。

      Part 27

      叶远押宝似的赌这一剑肯定使柳临风躲避开去,从而阵法有乱,他好有机可乘。却没成想剑都快到柳临风胸口了,他还是岿然不动,只是淡淡微笑,似乎在嘲笑着叶远。周围的剑气更加猛烈了,虽不致伤,打到身上也要热辣辣地痛一下。叶远咬咬牙,横下心,将剑往前一送——

      众人眼见叶远真刺上去,看不明白的已经惊呆,以为柳临风被他伤了;而修为高的如杨正则、李飞舟等,已经开始叹起气来。柳临风布下的不过是寻常的七星剑阵,却难在他在阵中又使了障眼符咒。叶远看到的不过是符咒的虚影,柳临风却隐了身形藏在一旁,只等叶远误判后攻过去,便能趁其内力用的差不多,一击拿下。

      果不其然,叶远的剑尖刚碰到柳临风,后者的虚影就碎作无数片,绕着叶远如龙卷风般乱舞,发出耀眼的光。这一下晃得叶远挡住眼睛,柳临风却在他身后现出身形来。叶远还没反应来,等到周围暗下去,能看清东西时,柳临风已经拿剑指着自己了。

      大家见这一局打的漂亮,齐声欢呼起来。白新茶却一惊:“柳临风用的,不就是在藏书阁那本册子里改良过的‘屏息符’么?看那本册子的纸张估计比柳临风的年纪还要大,肯定不会是他的。但他却会使可以隐去身形的屏息符,那么只有一种解释——是谢为安教了柳临风这符咒!想来已有九成把握,这‘师兄’指的就是谢为安了。不知道册子是否为师娘所记。”

      但白新茶没空细想。岳云和肖震已经急吼吼拽住他,要把大师兄拉回来。白新茶一看,柳临风已经下了台,接受师兄弟们的祝贺。连苏灵忘了啜泣,虽然不便上前,却对着他正笑得开心。而杨正则微微皱着眉头,大有关切之意,做着手势教他们赶紧把叶远送回去。

      叶远还站在台上没动地方。岳云和肖震一人拉住他的一只手,白新茶轻声道:“大师兄,先下去再说。”叶远脑子里一会儿沉沉的,一会儿空空的,隐隐约约听了白新茶的话就跟着走,一步一步竟似踩在自己的胸口,心中像是有只手,正着拧过来,反着拧过去,拧得五脏六腑如坠冰窟,好不容易被三个师弟按着坐下来。

      白新茶三人见叶远失魂落魄的,却碍于众人都在,不便一直安慰,急的拉住叶远的胳膊摇来摇去。叶远只呆呆像块木头,过了一阵子终于回过了神,勉强笑了一笑:“我没事。”只是他心事太重,这一笑和哭一样。好在他有了反应,叫三个师弟心里稍稍放下一些。

      白新茶松了口气,再抬头看时,杨正则宣布道:“今天第一轮的最后一组,是少阳派的许留君,和拂云阁的何云川。”

      Part 28

      天色更暗了。超然台好不容易被太阳晒得有些暖,此时余热已消。本来冻得发抖的众人一听到许留君和何云川的名字,热情瞬间高涨百倍。然而这热情多半来自于何云川。白新茶师兄弟几人就算不怎么和外界打交道,这几年也常听师父说起他。拂云阁的阁主生怕师父住得远不知道,还要写信告诉师父——不是何云川在哪儿赢了什么比赛,就是何云川在哪儿降服了什么妖魔鬼怪。写到结尾还要问候一下叶远等四人最近如何。白新茶他们一听到师父开始读何阁主的信就捂住耳朵。

      如今这百闻未见的何云川终于要露一手,大家自然翘首以盼,巴不得有个什么东西能记录下来,回去一遍遍慢慢地看。而也有少部分人的兴奋却是因为许留君。比如后排的赵青掌门,嘴里碎碎念着:“诶呀这孩子终于出来了,也不知修为又精进了多少。这一天就等他了,可把我急死了。”又比如白新茶,不过他却不是想知道留君师弟到底有多厉害。

      而是单纯地,一心想看到他。

      何云川从拂云阁弟子中站起身来,也不用走的,直接纵身跃到剑上,飞速冲向前。快撞上时又急速停下,一个翻身稳稳立在台子中央,顺手收了剑。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拂云阁的弟子们赶紧大声叫好。

      白新茶见何云川挺着骄傲的脖子,难掩脸上得意之色,轻声笑道:“浮夸。”转头却见岳云和肖震两人也看得痴迷,正在发出由衷的赞叹。叶远倒没反应,只是两眼空洞,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今晚回去再安慰大师兄吧,”白新茶想,“他这样也不知什么时候能缓过来。”

      许留君跟着从台阶走上去。看背影他比高壮的何云川单薄了许多,显得弱不禁风。但和何云川极具攻击性的气场不同,许留君看起来温和而内敛,如同一片无风浪的海——但海面下孕育着万千生灵,隐藏着汹涌波涛,蕴含着丰富世界。而他把一切都收起来,只平静地站在那里,执剑行礼道:“何师兄请。”

      何云川并没回礼,他太着急了。他怎么能不急呢?十年了,他被自己的自尊心、和作为掌门的父亲的自尊心一齐逼着,一刻也不敢松懈。他拿着父亲传给他的断阳剑,连同父亲对他的期许,在外四处降妖除魔,回家见到娘亲的次数屈指可数。就算是这样,还要被父亲一次次地提起上届论道会的失败,一遍遍地听到许留君的名字。他多盼望能有个机会打败许留君,可许留君始终躲在少阳派没有动静。他甚至跑去求谢为安教他们比试一次,却被谢为安不留情面地打发走了。这样他就永远是第二,永远抬不起头,直到今天!

      这种耻辱和焦虑以至于化作了恨意。何云川再也不管什么礼数,他只想一雪十年之耻。

      而他还就真没还礼,趁着许留君没准备,用符咒驱动断阳剑形成剑阵,半空中突然悬起无数柄剑,一时间金光大作。

      Part 29

      众人受惊不小。且不论何云川不等许留君回礼就发起攻击,论道会的交流赛向来出招都是先易后难,双方试探功力后再酌情“发力”,也算是体现交流赛“友好交流”的宗旨。这已经是不成文的规定,何云川居然上来就使用断阳剑阵这种家传绝招。对面的是少阳派的师弟,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何云川这一下竟像是拿出了斩妖除魔的决心了。

      白新茶用手捂住眼睛,只留下一条缝,想从那条缝里看看留君师弟怎么样了。可许留君被淹没在断阳剑阵发出的耀眼的光里,大家眼睛都睁不开,更别提看台上两人的战况了。于是后面也不知是谁喊:“不是说交流学习的吗?眼睛都要瞎了,叫我们看什么,学什么啊?”

      谢为安听了这话站起来。白新茶条件反射,以为他要收拾那个喊叫的人。不过谢为安只是将袖子一挥,也不知用了什么符咒,漫天的金光弱了下来,剑阵内二人一举一动清晰可见。白新茶放下手,简直要为讨厌的谢为安鼓掌了。

      白新茶第一次听说断阳剑阵还是在饭桌上。师父拆开何阁主的信,也不管他们倒不倒胃口就念起来,说是何云川用剑阵已经驾轻就熟,捉了个什么千年的妖。

      “啥是剑阵啊师父?”肖震问。

      “你前天上课的时候都睡过去了么?”岳云说,“剑阵就是汇聚自身内力,在符咒催动下以剑为媒介发动的阵法。是吧师父?”

      杨正则点点头:“没错。”

      叶远羡慕地问:“师父,我们什么时候也能用剑阵呢?”

      “打好基础要紧。”杨正则说,“何况我也不要求你们像何云川一样。何阁主太急了,把断阳剑一早就传给儿子。何云川本来就性子急,断阳剑又属火,他这个年纪就使断阳剑阵,威力虽大,终归有破绽、不稳妥。”

      叶远表示明白了。白新茶只觉得“断阳剑”和“断阳剑阵”听起来好笑,像是随时要取人命根子,就把头低下去乐,不小心呛了。师娘关心地拍拍他的背。

      杨正则把茶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放:“白新茶,你天天就知道想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人家何云川和你差不多大,比你高出十万八千里去了,你就不能正正心思,和你大师兄学学么?”

      白新茶呛得哑了嗓子,艰难地回答:“师父你不是说不着急吗?我真不着急,等多十年再学什么剑阵也行。”

      杨正则气得噎住了。

      Part 30

      现在亲眼看到断阳剑阵,白新茶才知道师父所说的“差出了十万八千里”并不夸张。他连融合剑和符咒都做得磕磕绊绊,更别提运上内力发动阵法了。白新茶不禁有点紧张,既怕何云川伤了许留君,又担心明天的比赛中遇到何云川,被打个半死。

      许留君被困在剑阵的中央,周身被自己的结界包裹住。每一柄剑都是一道锐利无比的真气,好像有生命似的,时而聚在一处,时而分散开来,正在疯狂地向他进攻,每撞到许留君的结界一次,就发出低沉的响声。众人不再议论,都紧紧盯着台上,为他捏了一把汗。许留君看起来有些吃力,但依旧很镇定。白新茶注意到他似乎在低低念着什么,后面的赵青冷不丁拍了下椅子道:“好啊!”

      “师父你说什么好啊?”王战问。

      “许留君真是进步神速啊。”赵青兴奋地搓搓手,“唉,这孩子天赋这么高,怎么就没落到我手上?”白新茶听这话像是要吃了留君师弟一般。

      “怎么会呢师父?”王战不解道,“明明是何云川打得许留君没有还手之力,只能靠结界撑着。”

      赵青咂咂嘴:“你们练得不到位,才会觉得是这样。你仔细看,许留君嘴里念念有词,其实是在计算剑阵攻击的方位和力度,从而找到破绽,一举打破剑阵!既要防御何云川的攻击,又要在如此高的压力下心算,啧啧啧……”

      白新茶和王战一样恍然大悟,顿时觉得自己是个看热闹的外行。这局交流赛被赵掌门这么一解说,内中竟隐藏如此玄机。何云川迟迟不见许留君有下一步的动作,不由得焦急万分,又加上了几分内力,剑的速度变得更快,力量也更大了。白新茶坐得离剑阵有些距离,都感到一阵风,皮肤像被划破了一样热辣辣的。

      说时迟那时快,许留君身旁的结界突然裂开了道口子。何云川大喜,以为有机可乘,连忙操纵所有真气化作飞剑,朝那道裂缝钻过去,哪成想正中圈套——许留君右手持剑抵挡着剑气的攻击,左手却祭出符咒,向西北方他早计算好的那个点一指。由于剑阵被重新调动,守在那里的剑本来就不多,一遇到符咒立马化作无数金色粉末。而其它的剑感知到西北处有变,想赶来支援,奈何何云川将所有力量集中在许留君故意留下的“破绽”处,一时间左支右绌。剑阵又一次发出刺眼的光芒,却没有持续太久,所有的剑就铛啷啷掉到地上。这些剑本来由真气所化,掉落后就成了齑粉。

      本来被断阳剑阵照亮的超然台暗淡下来。太阳彻底落下去了,稻云阁与稻海阁和远处的山一样呈现出黛色的轮廓。

      Part 31

      剑还在不停地掉下来,像永远不会停的雨,把何云川的自尊击打得千疮百孔。他眼看着自己的剑阵一点一点消失,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听到剑落在地上的响声,和自己急促的呼吸。许留君站在剑雨的后面,黑暗已经隐去了他的身影。

      何云川撇过头去看台下。父亲坐在杨掌门身边,脸色已经铁青——这是他十年来他每次让父亲失望时,都会见到的表情。杨正则侧过去和谢为安不知说了句什么,似乎是准备宣布比赛结果了。

      “不要啊。”何云川想——“不要说我又输了,不要说我在第一局就被淘汰,不要说我还要再等十年,十年的时间太长太长了!胜负还没定,我还没有输!”何云川在心里喊道。

      “我还没有输!”他果真喊出来,紧接着一挥断阳剑,带起灼热的烈焰。白新茶本以为许留君破了何云川的剑阵,比赛已经结束了,嘴角正抑制不住地上扬,突然感觉一阵热浪来势汹汹,吃了一惊。赵青在后面也“啊”了一声:“这是什么?难道何云川这小子还有什么绝招,连我都不知道?”

      何云川使的这一招的确鲜为人知。这是他参照古籍,在一个月前才自创出的招法,能最大限度发挥断阳剑属火的特性。而他根本没有把握控制好连名字都没来得及起的一招,不知烧了拂云阁多少花花草草。父亲明令禁止他不许再用,唯恐伤人又伤己。可何云川现在哪管得了这许多,甚至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态,只捡最厉害的朝许留君招呼。

      “大不了是死。”他只有一个念头,“也好过被许留君羞辱一番。”

      可何云川没想到,许留君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惊惧,连挡都不挡,只是连连后退。何云川以为有诈,放慢进攻的速度,可许留君非但没有趁机反攻,反而左右闪躲,退的更远,似乎非常惧怕断阳剑。何云川心中一喜,抢攻几步,把许留君逼退到了角落里。

      众人一开始以为何云川没有认输,还使出没人见过的新奇招数,肯定又是一场精彩绝伦的打斗。谁知许留君只退不进,似乎毫无还手之力,真叫人摸不着头脑。白新茶更是焦急万分,不知发生了什么。此时许留君已退无可退,只好横剑在身前,召唤结界,凝结成雪花的形状。

      两人僵持了一阵,超然台上只听到断阳剑发出的熊熊火焰声。大家屏住呼吸,定睛望去——许留君的雪花状结界竟然慢慢出现裂痕。裂痕蜿蜒着迅速扩大,终于一声脆响,结界碎裂了。碎裂时产生的能量将何云川震得退了几丈远。而许留君也支持不住,一口血咳出来,人也半跪在了地上,只靠剑撑着才没有倒下去。

      “留君师弟!”白新茶忍不住大喊,心提到了嗓子眼。

      Part 32

      “好了!快停下!” 白新茶听杨正则非常着急,喊得声音都变了。场上场下混乱成一片,谢为安和杨正则几位掌门已经起身,往台上冲去。何云川跌在地上,刚才的冲击也让他的内力受了损伤,耳朵里嗡嗡作响,根本听不清他们在喊些什么。可这些已经不重要,他赢了。何云川喘着粗气想收回剑,摸到剑柄时却猛地缩回手——剑柄已经炙热无比,烫得他钻心地疼,他可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情况。

      何云川慌了神,伸出手打算再次尝试。可还没等他碰到剑身,断阳剑嗖地一声,竟不受他的控制,直直射向许留君。剑的速度极快,谢为安和杨正则想要出手已来不及。许留君一抬眼,看见断阳剑裹挟着烈焰向自己刺来,下意识拿剑格挡,可怎么挡得住?跟了他十几年的剑一下子就断了,许留君觉得肋骨好像也断了几根,又吐了好大一口血,跟着身子就飞了出去。

      白新茶眼见许留君断了剑、吐了血,从台上跌了下来,正好就掉在自己的正前方。他现在可不管比赛有没有结束,也不顾何云川的断阳剑是不是会继续伤人,更忘了自己还有点瘸的腿,打头跑了过去。一群人也乱哄哄跟在后面,凑上去想看看许留君的伤势。

      白新茶不管多少次想起这天,都觉得世上之事比小说中更精彩万分。如果叫他来写篇以许留君为主角的小说呢,他肯定是要夸夸留君师弟有多么天资聪颖,多么沉着冷静,赢了这场和何云川的比赛。可是留君师弟却输了。当然输了也不要紧,谁叫何云川他偷袭呢?要是让白新茶继续往下写,他肯定要写留君师弟是怎么卧薪尝胆,怎么扳回一城,怎么天下扬名。那时他脑子里只有些平凡而又俗套的结局。

      可后来他才知道,平凡已是很难得,俗套也没什么丢人的。世事虽然精彩过书里的故事,却也比后者无奈千倍万倍。

      许留君仰卧在地上,艰难地喘着气。白新茶焦急地半跪在他身边,也不敢碰,生怕弄断他哪根骨头。可就在电光火石之间,许留君攀着白新茶的胳膊坐起来。白新茶还没反应过来,脖子上就袭来一阵凉意——也不知道许留君哪来的力气,已经绕到了他的背后,断了一半的剑架在白新茶脖子上,把他整个人扯得站起来。

      白新茶闻到一阵血腥气。许留君边朝着远离人群的方向退去,边轻声对白新茶道:“御剑,快走!”

      白新茶的脑子已经不转了。围观的各派掌门和弟子根本没搞清楚状况,也呆在那里反应不过来,和糊里糊涂成了人质的白新茶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谢为安打破了尴尬,厉声说:“许留君,你要干什么!”

      许留君沉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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