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信差二三事》游梦妖言

86、第六封信：会议

　　邮局不大的陈旧办公楼里，通往会议室的走廊上，满满都是缓慢往前挪动的人。

　　温芷歆退到走廊边缘，在不会打扰到人们行走的角落站定，边转回身向后看去，等着那向她跑来的女孩来到面前。

　　那是一个即使穿着职工统一的蓝绿制服，依然画着精致妆容的年轻女孩，是和温芷歆差不多的年纪，比起她的温和内敛，笑容里更多了几分锐利的稚气。

　　就像现在，女孩丝毫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在温芷歆面前站定，开口就是亲昵的抱怨：“吓死我了，幸好没迟到，不然主任又得说我了。”说着还边从手包里拿出小镜子，仔细检查起自己的妆容来。

　　到确定了自己依然光彩照人，她才抬头冲温芷歆一笑，勾住她的手臂，拉着她插进人流里往会议室的方向走去：“快走，我们占个好位置去，别像上次一样坐在主任旁边，吓得我连手机都不敢玩。”

　　温芷歆柔和笑着，任由她拉着自己往前走，不动声色地抬眼扫过她空荡的胸前，嘴里边流畅地应和着：“谁让你上次迟到了，可不就只有主任旁边有位置了嘛。”

　　女孩名叫伍菲羽，和自愿申请做投递员的温芷歆不同，她轮岗到投递员后一直想提前调回局里做柜员，只可惜申请一份份交上去，却至今都没有如愿。

　　虽然娇气，但她其实是个不错的女孩，只不过偶尔犯点粗心的小错误。结合这个来看，她今天没戴工牌，很有可能只是单纯忘记了。

　　想着，温芷歆嘴上和伍菲羽说着话，眼角却一边扫过了前面转角几个凑在一起吸烟的男性员工，果然又在其中看到了一个没戴工牌的熟人。

　　是个姓张的老职工，负责的投递范围和温芷歆的相邻，偶尔有事的时候会拜托她帮忙扫尾，温芷歆也曾请他帮忙处理过紧急信件。

　　别人叫他老张，温芷歆通常会喊一声张哥。

　　和伍菲羽这样轮岗过来的小年轻又不同，他是常年留在投递部的。一是文化水平限制，导致他去不了其他岗位；二来也是他自己的要求，因为投递这边时间相对自由，能让他早早收工接孙子放学。

　　至于没戴工牌……想来应该跟很多老同志一样，是年纪大了，没那个习惯。

　　通往会议室的走廊上，温芷歆一路走一路随意地分析着。

　　虽然知道龙影就跟在后面，无论她有没有注意到，他都会去仔细调查他们中的每一个……但她还是忍不住要下意识地去做统计。

　　这些人都是她的同事，再怎么坏也都是些小毛病，相互忍忍就过去了。

　　大家已经共事了这么久，她实在很难相信，他们之中居然一直隐藏着一个妖怪，一个……会为祝文琢那样想要屠杀所有人类的家伙出谋划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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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看起来都很正常，他们之中真的会有人是祝文琢的同伙吗？会不会是我真的弄错了？”

　　例会开始前的间隙，温芷歆借着倒水的理由脱离挤满人群的会议室，躲到了茶水间里，倒好了水却没急着走，而是开口这么问了一句。

　　她说话的对象——只有她能看到的那两只妖怪，一个抱臂靠在墙上，一个很不讲究地坐在茶水间的柜子上，画面诡异，但好在经过大半个早上，温芷歆已经适应了许多，甚至都懒得吐槽了。

　　龙影随手把玩着柜台上摆放的各种茶叶和饮料，头也不抬：“这谁能知道呢？现在才刚开始查而已。”

　　或许是看到女孩一脸的困扰，奚天少见地在这种跟打架无关的事上开口发表了意见：“目前，我没从他们身上感受到过妖气。”

　　“我也没感受到，但这有用吗？对方可是有能完全隐蔽气息的手段。”捻起一颗决明子丢向他，龙影难得没笑，只耸耸肩，撇了撇嘴。

　　接着他转向温芷歆，幽幽说着，“小芷歆，你要想，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人，他既然已经藏了那么久，不可能会在这么短短一个早上就突然被你看出来吧？”

　　想想确实是这个道理，温芷歆叹了口气，也耸了耸肩：“也是……好吧，时间也差不多，我该回去了。”

　　说着，她一边又检查了一遍台面上灌满水的各个杯子的密封程度，小心地把它们摞进怀里，抱着转头往会议室走去。

　　奚天皱起眉，伸手施了个法术，让杯子们的重量减轻——他倒是想直接替她拿，但无论是杯子突然消失和出现，还是一堆杯子自己浮在半空，在目前的场景中显然都不太合适。

　　好在女孩显然觉得这样的帮忙已经够了——惊喜地眨了眨眼睛，温芷歆抬头冲他微微一笑，脸颊微红：“谢谢。”

　　龙影从柜台上跳下，随手一指让混乱的台面恢复原样，跟着他俩往外走，边忍不住嘟囔：“也没必要帮人帮到这个地步吧？”

　　女孩怀里足足抱了四五个杯子，都是她说要出来倒水后，同事们塞过来求帮忙的。

　　鉴于是在走廊，温芷歆小心注意着来往的人，边低声应着：“反正也是顺手嘛，正好防止他们突然跑过来看见我跟空气说话了。”

　　快速说完一句，眼看会议就要开始，她没再多耽搁，转头进了会议室，把杯子挨个还给它们的主人，接着走回伍菲羽身旁，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没有椅子坐的两只妖怪便立在了房间的角落里，带着鲜明异质色彩的清冷目光扫视过屋里所有乱哄哄闹着的人类。

　　随着主持人宣布开始，会议室里渐渐安静了下来。

　　记录完所有没戴工牌的人，龙影转头看向身旁始终沉默着的信差，丝毫不意外地发现，他的目光焦点正落在那窝在后排椅子里的女孩身上。

　　男人唇边的笑容顿时变得不怀好意了起来。

　　他伸手过去揽住奚天的肩，一副亲昵的姿态说着：“想什么呢？有什么烦恼说来让你影哥哥听听，哥哥好给你出谋划策。”

　　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奚天收回目光，又看向了正侧头听着旁边人说话的女孩——她脸上满是专注，时不时点头，嘴角带着一抹笑容，是挑不出半点毛病的完美倾听者的姿态。

　　龙影没松手，始终这么侧头看着他。

　　终于，在他的耐心即将见底的时候，奚天突然开了口：“她……好像和所有人的关系都很好。”

　　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龙影也转头看了那边的女孩一眼，唇边笑容更深：“那当然了，她长得好看，人又聪明，个性温和，还善解人意，又很识趣，不介意为别人多做一些事……这么好的女孩，当然很讨人喜欢。可惜，怎么就便宜了你呢？”

　　奚天冲他翻了个白眼，稍动了一下，像是想把他甩开，却又在最后一瞬停住了，皱着眉，有些犹豫地抿了抿唇：“她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

　　“哟！”龙影夸张地向后一仰身，“你们才认识多久啊，这就‘以前’上了？”

　　不等奚天抬手，他凑上前把人搂得更紧，八卦地问着：“行行行，不说这个。那说说她‘以前’是什么样吧，总得给我个参考。”

　　忍不住抬头又看了女孩一眼，奚天的眉头皱得更紧：“她之前……没有这么温和，会寸步不让地反驳我，以不容置疑的气势决定好所有事……也会开怀地大笑。”

　　“嘶”了一声，龙影摆出一副近似牙疼的表情，“原来你喜欢这样的款？真是看不出来。”

　　奚天反身揪住他的肩膀，抬爪便向他的俊脸抓去！

　　“哎哎哎，注意点影响，人家还看着呢！”悠然仰头闪过了奚天的突然袭击，龙影一反手抓住他的手腕，轻松一拉，又再度搭上他的肩，边不轻不重地提了一句。

　　瞟到那边女孩的目光似乎往这个方向转了转，奚天勉强按捺住了自己想揍龙影一顿的想法，收起了尖利的爪子。

　　龙影没骨头似的靠着他的肩膀，看向温芷歆的方向，突然笑了一声：“人类呢，出于各种各样的理由，常常是会需要带着面具生活的。而戴着面具的时间一长，很多人就会忘记自己原来是什么样子。”

　　“越是聪明，越是会观察人心，越是善于获得他人的喜爱……就越容易失去自己。”

　　没再计较他靠着自己的事，奚天抬眼看向人群里温和笑着的女孩，神情越发地严肃了起来。

　　却听身旁的人轻咳一声：“咳，不过你说她是这几天才变的？那应该就不是我说的这种情况了。”

　　对上信差先生那带着杀机的凶狠目光，龙影勾起唇角想带上个戏谑的笑，却失败了，只滑稽地颤抖了两下。

　　闭了下眼睛，他轻轻吐出一口气，脸上笑容彻底消散，闪着金茫的眼眸里溢出的满是悲伤：“没有人能在知道自己死期将至的时候还能保持不变的。”

　　奚天脸上的表情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棒，那双沉静如幽远湖底的暗蓝色眼眸从未有过像这样的慌张，失焦的目光望向龙影，又像根本没有看到他。

　　像什么都没有看到。

　　“淡定点，她还看着呢。”龙影第二次说出这句话，其中却没有了笑意。

　　奚天猛地低下了头，看着自己身前不远的地面，像是想用目光在上面凿出一个洞来。

　　好半晌，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些妖怪的排查结果，已经出来了？”

　　“啊，我可是加班加点地忙了整整一天多呢。”龙影轻缓的声音传来。

　　“你没有告诉她……”说着，奚天的声音越来越低，是已经知道了其中的意义。

　　“她也没有问我，不是吗？”一转眼对上温芷歆看来的目光，龙影一愣，下意识带起个笑容，冲她点了点头。

　　女孩撇了撇嘴，目光在他身旁低着头的信差身上转了一圈，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