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第六封信：落幕 ...
-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
不，或许不能用睁开眼睛这个形容，因为当再次自痛楚中醒来，妖怪发现，他失去了一切对外和对自己的知觉，仿佛成了一个无知无觉的物体，所能感知到的一切就是那无休止的痛楚。
“我放出妖力，借之‘看’到了我自己。”僧人平静地讲述着，“不知是谁带到我那小小破庙里的，满布灰尘、破烂不堪的……一个蒲团。”
沉默听了许久的龙影在这时向后一仰身：“将妖怪和物体结合？居然有法术能做到这种奇诡的事情吗？”
僧人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只知道那个蒲团就是我当时对自己的全部感知。随着时光推移，正如她讲述过的诅咒，我的妖力渐渐减弱，神志在痛楚的折磨中一点点丧失……”
“再那样下去，我将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彻底变成一个普普通通的蒲团，无知无觉地沉睡在那破庙里，在时光的侵蚀下化为灰烬。”
说着，他平静地抬眼，看向龙影：“或许终究是我命数未尽，在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年后，第一次有妖怪来到了那间破庙。”
龙影嗤笑一声：“赖大？记得我当时是让他去查曾经闻名一时的‘吃人鬼’为什么突然销声匿迹，他的回报是被人类术士祓除了……嘛，现在看来倒也不算错。”
僧人轻轻叹了口气：“十分抱歉，赖先生帮了我很多，但因为一些缘由，我拜托他不要将这件事外传，请不要怪他。”
哼了一声，龙影没再说什么。
“我以那座破庙和其下土地的所有权，以及我多年杀人害命积攒下的财富为报酬，请求赖先生带我去往友亭市。”僧人继续着讲述。
龙影“我说那家伙怎么突然就有钱了”的嘟囔声里，向子煜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友亭？难道……”
“没错。”僧人点了点头，“我的确是去找你的，一是想看看能不能从你身上找到解咒的方法，二来……我无论如何都想要杀了你，为了出气，也为了让他们的血脉彻底断绝。”
令人意外的，听到这样的话，向子煜却只是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却是靠在奚天肩上的温芷歆开口了：“但仔细想想，这明显不可行啊。他父母都已经让你知道有这么一个孩子存在了，肯定会在他身上留下后手的，真对他出手，到时候只会变得更惨吧？”
“是啊，经人指点，我后来也想到了这种可能。”
冲她的方向点了点头，僧人垂下眼眸，“但当时，我已经不剩多少清醒的神志，只有心中盈满的仇恨驱使着我，让我深深记得这一切，让我即使耗尽最后一丝心力也想去杀了他，无论这有没有意义……”
停顿片刻，他长长出了一口气，又再看往向子煜，眼中清澈没有半分戾气，“那个时候，是你救了我。”
“我？”向子煜满脸的疑惑。
-
清爽的微风轻拂过河面。
堤岸边的草地上，许多只有几岁大小的孩子挥舞着手里的各式工具，在草叶间跌跌撞撞地奔跑着，孤儿院的老师和阿姨们在不远的草地上看护着他们，彼此轻松地说笑着。
今天是难得出游放松的日子，老师们和河边草地的管理人达成了协议，借着帮忙清理垃圾的由头，让孩子们可以在草地上玩耍和野餐。
小的几个孩子们跑着跑着就忘了该做的事，把工具一丢，肆意地追跑打闹起来。
只有稍大一些的几个孩子还在兢兢业业地收集着垃圾和各种能二次利用的废旧物件，时不时还会凑到一起认真地讨论着——
“这个到底是什么呀？”胖乎乎的男孩吸了吸鼻涕，用手里夹子的尖端戳了戳草丛里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女孩有些嫌恶地站远了一些：“是缠在一起的草团吧？肯定是垃圾了。”
“我知道。”年纪最大的女孩上前一脚把这东西踢出了草丛，“我在书上看到过，这个叫蒲团，是寺庙里用的东西，给人坐的。”
之前的女孩尖叫一声，愤怒地冲她挥了挥拳头：“你干什么呀！这么脏的东西！”
“所以这个是要扔掉的吧？都这么脏了，谁会想坐啊？”胖乎乎的男孩有些发愁，“要怎么扔呢？这么大又放不进袋子……”
“我觉得这个不算垃圾啊。”瘦小的，还没有戴上眼镜的向子煜走过去，伸手扶起了那个蒲团，“只是脏了一点而已，洗洗就可以用了。”
其他小孩有志一同地离他远了些，小一些的女孩满眼惊恐：“你用手碰垃圾！”
向子煜浑不在意的样子：“等下洗手就好了。老师也说垃圾是放错地方的资源，只要好好处理一下，都能找到用处的。小贝的椅子腿不是断了吗？把这个拿回去，他就不用站着吃饭了。”
他说得有理有据，还搬出了老师，孩子们一时都陷入了犹豫。
但说到老师……最大的那个女孩挠了挠头：“那我们去问老师吧！反正这个这么大，我们也拿不走。”
“好——”所有小孩拖长音应着，稀稀拉拉转身向正在准备野餐的老师和阿姨们跑去。
向子煜伸手把蒲团又平放下来，临走前不忘用小手拍了拍它：“要乖乖地等我们带你回家哦。”
孩子们的身影渐渐远去，没过多久，另一个青年的影子凭空出现。
他在蒲团旁蹲下身，自言自语般地絮叨着：“我回来了！那狗x的管理者真是难对付，幸好我机智地把他引开了……你找到要找的那个小崽子了吗？刚才不是过来了一群？不在里面吗？”
空气震动，有微弱的声音轻轻响起，伴着浓浓的疲倦：“不，不用了，我们回去吧。”
“啊？”赖大眼中眸光一闪，“你刚不是还说无论如何都要杀掉那个小崽子，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那个声音轻轻一嗤：“我都这样了，粉身碎骨也没什么可怕的……走吧，不杀人了。我从一开始就错了，比起继续错下去……还是让这一切就在我身上结束吧。”
挑了挑眉，赖大一挥手驱散了之前一直暗暗掐在手心里的法术，半是调侃半是真心地笑着：“那你不如考虑留在这里，那个小崽子刚才不是说要带你回家？”
“有个地方待着，哪怕就是做个蒲团，也总比回那破庙风吹日晒雨淋的好。反正你没有妖气，也不会引起管理者的注意。”
“我……”空中那声音有一瞬的颤抖，但只转眼便又平静了下来，“还是不了，他要是知道这一切，应该也不会想让我留在他身边。”
“好吧。”赖大点了点头，也不嫌弃，直接把蒲团抱起夹在腋下，向城市的方向遥遥一点头，“那咱们就赶紧回家，省得在这招人烦……对了，这可是你自己要回去的，说好的钱可不能少了……”
……
小小的杂物房里，平板无波的讲述声依然在继续：“后来，我拜托赖先生把那些不义之财都捐了出去。屋子和地卖掉了，一部分作为他的报酬，一部分……”
“用来资助我和孤儿院？”向子煜接上了他的话。
名为老蒲团的僧人沉沉点了点头：“我知道这些弥补不了什么，我只是……想尽可能让你生活得更好一些。”
向子煜低头沉默不语——他现在知道了曾经努力追寻想要知道的一切，却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想好该怎么去面对它，又该怎么在知道这一切之后继续过自己的人生。
是又换了个姿势的龙影开口打破了沉默：“那后来呢？在那个破庙里自闭的你，又是怎么跑到这重重结界里来的？搞得我们找你聊个天还得过五关闯六将。”
似乎也觉得沉默让人不安，听到他的问话，老蒲团很明显地松了口气，接着摇了摇头：“这个……老实说，在下并不清楚。”
“尽管向子煜的话语让我从仇恨中解脱，但在那无尽痛楚的折磨下，回到破庙的我依然没有支撑太久，便被彻底磨灭了神志，作为一个无知无觉的蒲团度过了很长的时间。”
“是大师诵经的声音将我唤醒。他说有人送我来到这里，说我做出了正确的选择，理应得到相应的奖励……于是我开始跟着大师修行，借助诵经礼佛对抗诅咒的痛楚，不知不觉便有了现在这副身体。”
没有得到结果，龙影看起来却似乎并不怎么失望：“所以，你不知道送你过来的那个人是谁？”
“不知。”说着，老蒲团却有些迟疑，“但……意识朦胧间，我似乎隐约听到过一声猫叫。”
龙影嗤笑了一声，压低声音嘀咕了几句“我就知道”之类的话，像是早已经猜出了那个人的身份。
但到底会是谁呢？猫叫的话，说起来她也认识过一只猫妖……还有刚才就一直提到的这个“大师”……
想着，温芷歆却是觉得眼皮沉沉地向下坠去——从清早便一刻不停地折腾到晚上，又坐着不动听了一大堆烧脑的故事，她早已经疲累不堪了。
有温热的手掌轻抚上她头顶，让她靠在一个厚实而坚定的肩膀上，从头顶传来的声音低沉而令人安心：“睡吧，等会儿我直接送你回去。”
反正到这一步，所有事情都已经调查清楚，既定的目标也已经达成，周围都是可值得信赖的人，那么……稍微松懈一下也是可以的吧？
这么想着，少女沉沉坠入了梦乡。
作者有话说第102章 第六封信：落幕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