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春夜寂静时》焚棂

2、二

　　程也京随手把手机丢进兜里，紧盯白肆意，之后坐在白肆意另一旁。手臂搭在木头椅背上，眼底带着一抹嘲弄。

　　“你小子可以啊，为了把妹把你小时候在少林寺的功夫都给搬出来了。”

　　程也京看到白肆意羞红了脖颈，更加肆意地说道：

　　“我还记得过年的时候，小叔叔请你当着爷爷奶奶八大姑六大姨的面，让你表演下少林寺功夫，你怎么都跟要死了一样啊。”

　　“少林寺？！”李嘉像是偶然得知喜欢的人，有自己不知道神秘的童年趣事，捂住嘴巴，眼睛亮亮地看着白肆意。

　　而白肆意脸颊绯红，表情很臭地摆过脸，“你乱说什么！”

　　“你说我乱说？”程也京轻笑道，尾音上扬，“我手机里还存着你光头的照片……”

　　白肆意手疾眼快地抓住他要拿手机的手。

　　他这才注意白肆意身边坐着一个乖巧的女孩。
　　原来这就是他侄子把的妹。

　　李嘉眨了眨眼睛，语气乖巧，“您好程叔叔，我是白同学的同班同学。”
　　程也京目光落在她胸前的校牌，“林枫中学。”

　　林枫中学是蔺市里中考分数线最高的一所中学，每年最少有五十名名应届生考入985。
　　而程也京也是这所高中考入985里的其中一人。

　　傍晚时分，路上行人步履懒散。早吃饭的人出来散步，晚吃饭的人在街头寻觅美食。

　　程也京带着两个孩子，在学校附近一家米线店吃饭。
　　米线店老板与程也京像是很熟悉，老板娘对程也京也很热情。

　　他们对上两个小孩好奇的目光，老板娘把耳边碎发别在耳后，拿着抹布收拾桌子。

　　“当初有个精神病喝醉酒，提着刀进店砍人。店里就我和小京，还有他女友在，我吓得心脏病都要出来了。”

　　“女友。”白肆意看向自己的小叔叔。

　　程也京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睛隐在雾蒙蒙地砂锅冒出的白雾后，情绪比来之前要低落。

　　“小京当时像不怕死一样，一副无所畏惧地跟大叔说笑。说着说着，突然变脸，抄起一把椅子，狠狠地砸在那精神病头上。”

　　老板娘捂着胸口，像是还沉浸在当时的场景里。
　　“小京女友当时看着小京的眼神，哎呦，跟我当初看我初恋一样。”

　　李嘉观察米线店老板的面色，想来老板娘嘴里的初恋不是老板。

　　老板语气不善，“这么多年过去了，人家都长大了，还一口一个小京，真没礼貌。”

　　三人在店里吃吃喝喝半个小时过去，外面遗漏半面的朝晖，也被黑暗侵蚀殆尽。

　　整片天空都被黑墨浸染，十五圆月吊在半空。城市的灯光把星光遮掩，看不出星月的明亮。

　　程也京忽然烟瘾上来，付完款，起身去外面抽烟。

　　白肆意在等李嘉吃完饭的时候，老板娘从厨房拿着一罐辣椒酱出来。

　　看到程也京不在后，对白肆意他们说道：“小京的女朋友最喜欢吃我做的辣椒酱，前几天来我这里，还说要让我给她做一罐，喏。我有几天没见她了，没想到碰见小京，让小京带给她。”

　　白肆意没有接过辣椒酱，“我叔叔可能跟那个女孩子分手了，我们家里，包括我都不知道我叔叔有交往过的对象。”

　　老板娘一脸不相信，把辣椒酱放在桌子上，“估计是你叔叔不想让你们知道，把辣椒酱给你叔叔，你叔叔会收下的。”

　　李嘉有些好奇，“老板娘你说你前几天见过程叔叔的女友？”
　　“他女朋友就在前面中学教书，长得可漂亮了，我就没见过比她还要白的女孩子。”

　　前面的中学，只有林枫中学。
　　白肆意跟李嘉面面相觑。
　　他们学校里，跟程也京同龄的老师，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他们的体育老师，在追他们漂亮的林班。
　　另一个……就是他们漂亮的班主任---林锦宜。

　　白肆意很聪明，脑子动得快，像是得知一件能拿捏小叔叔的秘密，迫切地追问道：“那老板娘，你知道我叔叔女朋友叫什么名字吗？”

　　老板娘把程也京吃空的砂锅端起，一边往后面走，一边回答道。
　　“她的名字跟她本人一样，听起来就是个很文静的女孩子。”

　　程也京吸完一根烟，被隔壁烧烤店的炭火炉子冒出的白烟呛到，抬起手捂住鼻子。

　　他一只手掀开帘子，不经意听到老板娘嘴里吐出久违的名字时，心脏像是被人开了一枪，整个人被冰在原地。

　　“林锦宜呀，听说她都当上林枫中学的班主任啦！”
　　“那个小姑娘学习成绩好呦，就是小时候很可怜。家里出了大事，那时候蔺市没有人不可怜她。”

　　听到林锦宜三个字，在场的三人呼吸一滞。
　　白肆意跟李嘉不可思议，没想到程也京跟他们林班有过一段。

　　老板娘知道能成为林枫中学的班主任很不容易。

　　更别说林锦宜还很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

　　她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李嘉吃完饭，跟白肆意一起告别十分好客的老板娘。
　　白肆意知道他们林班喜欢吃辣椒酱，用塑料袋装起罐子，避免衣服被上面的油渍染脏。

　　他心想就当是给林锦宜赔罪。
　　要亲自把辣椒酱交给她。

　　他们走出小店，看到程也京站在马路牙子边，指尖夹着一根香烟。

　　昏暗的街头还敞着污浊的浑水，程也京听到林锦宜这三个字时，没有选择进店。心脏空荡荡地，好像需要什么东西填满。

　　李嘉看到背影落寞的程也京，忽地笑了起来，“程叔叔！”
　　白肆意拉住李嘉的手腕，眼神示意她不要说。

　　李嘉抿了下唇，压住好奇心，乖乖地听白肆意的话。

　　白肆意小声解释道：“我都不知道他跟林班交往过，说不定他们早就分手了，还是不要在他们面前提起彼此。”

　　李嘉觉得白肆意说的很有道理。

　　程也京开车把李嘉送回家后，没有启动油箱阀门，静静地偏头看向白肆意。

　　白肆意微微低头，情不自禁地握住外套。

　　“辣椒酱，打算什么时候给我。”

　　白肆意猛地睁开眼睛，忽然又想到什么，语气故作轻松，“你又不吃辣……”

　　--

　　五龙山半腰的别墅区，一辆橙色法拉利驶进夜色中。
　　一路穿过十几公里，来到芙蓉区建安路的林枫中学校门口停下。

　　林锦宜打开车门，双脚离地后，把车门关门。

　　李文峥坐到副驾驶位，降下车窗，对林锦宜说道：“我妈知道你是林枫中学的老师后，对你还算满意。恭喜你林锦宜梦想成真，终于要嫁入豪门了。”

　　他语气充满戏谑，眼里皆是对林锦宜的瞧不起。

　　林锦宜心理强大，对李文峥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像是一张面对众人保护自己的假面，守护住易碎的自己。

　　“那我可要好好谢谢你，当我嫁入豪门的垫脚石。”

　　李文峥面色骤变，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坐回驾驶位，猛开油门，扬起浩浩荡荡的灰尘，把林锦宜给呛得呼吸不上来。

　　她看着远去的法拉利，知道李文峥要去哪里。

　　李文峥没有告诉自己，那是一场李家的家宴。除了李文峥的父母外，还有他的叔叔姑姑，叔叔姑姑的儿女，满满二十来户人。

　　林锦宜和李文峥姗姗来迟，踏进门的那一刻，所有人好奇或者鄙夷地看向林锦宜。

　　在他们眼里，林锦宜就是个想要嫁进豪门里的拜金女。
　　可是对于李文峥父母对林锦宜态度热情，反常地没有任何讶异。

　　就在她走进校区的那一刻，收到一条短信。

　　“我妈认识一个朋友，他儿子开了一家律师所。”

　　“然后？”

　　“明天是周日，你跟我一起去做一下婚前协议。”

　　林锦宜想都没有想，回了一个字。
　　“好。”

　　第二日，林锦宜出门等公交，瞥见公交站台对面的过桥米线店。

　　忽然想到自己跟老板娘说，要吃她做的辣椒酱，让她给自己做一罐。
　　老板娘跟她爸爸老家是一个地方的，那种辣椒酱只有本地人会做。

　　她这些年，孤零零一个人打拼生活。觉得日子难熬没有动力的时候，就去这家店吃碗米线，顺便尝一下有爸爸味道的辣椒酱。

　　111路公交车驶来的时候，林锦宜看到这俩车里挤满了人。秀气的眉头颦蹙，尽管不情愿。

　　但是下一辆车还要好久，而且那位公子哥最不擅长等人。

　　林锦宜在约定好的人民法院门口，与李文峥会面。
　　李文峥穿了件骚里骚气的花衬衫，领口挂着一枚墨镜，整个人像只花孔雀。

　　林锦宜黑发束在脑后，白衣黑裤，素得不行。
　　站在李文峥身边，都没人会想到俩人是要去做婚前协议的亲密关系。

　　毕竟他们两个人，跟亲密二字没有什么关联。

　　“我妈说的那家律师所，在这栋楼的第七层。”

　　林锦宜在心里吐槽道，果真是个妈宝男。跟她在一起说的十句话里，有九句都带着他妈。

　　俩人推开律师所的大门，不约而同地听到男人低沉好听的嗓音，与一个娇俏的小姑娘说笑。

　　林锦宜听到熟悉的声音，下意识地抬头看去，与正在给女孩梳头的男人对上目光。

　　程也京眼神晦暗，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十几岁的小姑娘，撅着嘴巴，略微不满地看向林锦宜。

　　林锦宜眼睫微颤，看到程也京在给小姑娘梳头发，像是触及到很久以前的故事情节。

　　她记得学校午睡，程也京坐在自己身边。还借了班花的梳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刷着她的头发。

　　李文峥没在意林锦宜和程也京的情绪。
　　只是在心里好奇程也京的太年轻，能不能拟定好，让他妈满意的婚前协议。

　　“你就是我妈说的他朋友的儿子对吧。”李文峥坐在办公椅上，双腿自然岔开。

　　程也京有些厌烦地看向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李文峥。

　　“你就是……文阿姨的儿子？”

　　“是的，你说的文阿姨就是我妈。”

　　程也京忽地笑了声，眼底押着嘲讽地意味，“你跟你妈关系真好，句句不离你妈，像你这么孝顺的孩子可不多见。”

　　李文峥没听出程也京话里的其他意思，真的以为程也京夸自己孝顺。

　　林锦宜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淡淡地笑容。

　　程也京朝她看去，那眼神晦暗不明，像是一道利剑划破黑洞，想试探她的内心。

　　她怎么会想要嫁给这样的男人。

　　“哎呀，你看你给我梳的头算什么，掉了好几根头发，心疼死我了。”

　　林锦宜张了张嘴，本想说话，却被小姑娘给抢先。

　　程也京抬起头揉了揉她的脑袋，嗓音低沉带着几分宠溺，“我梳掉的头发，还没有你天天熬夜看小说掉的多。”

　　林锦宜忽然不想说话，只想让李文峥这个脑子不灵光的跟程也京交流。

　　李文峥对程也京说道：“旁边这位是我未婚妻，林锦宜。”
　　“你不用跟我介绍，我们是认识的。”程也京语气带着不耐烦。

　　林锦宜感觉室内压抑，咬了下唇，压住鼻尖的酸意。

　　李文峥看向林锦宜，又看向程也京。

　　林锦宜收拾好情绪，“他是我高中同学。”

　　李文峥很好奇，“那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啊。”
　　“很久没有联系过了。”林锦宜解释道。

　　程也京嗤笑一声,“也不知道是谁高中一毕业，就把所有老同学都给删了。李文峥，你这个未婚妻没有人情味儿。”

　　林锦宜咬了咬牙，心里涌起一股怒意，“我没有把所有老同学都给删了，只删了一个人。”

　　程也京拿着梳子的手一顿，冷冷地看着林锦宜。

　　李文峥和那个女孩都嗅到俩人之间怪异的感觉。

　　程也京把梳子放到桌上，抬起手揉着眼角，“不好意思，今天不营业。”

　　“你们要是想要做婚前协议，可以改天再来。”

　　林锦宜觉得很荒唐，来时看到玻璃门上挂着正在营业的牌子。不过人家是老板，说不营业，也无法逼他开工。

　　李文峥像是知道是因为林锦宜的缘故，冷着一张脸，瞪了她一眼。

　　林锦宜觉得他迁怒自己很无理，对李文峥说，“对门那家口碑也不错，既然他不营业，自然有正常营业的。”

　　李文峥皱着眉头，语气烦躁：“可是这是我妈介绍的。”

　　“你妈介绍的律师不想給咱们做婚前协议，就不能换一家吗？”

　　李文峥还是第一次被林锦宜凶。

　　李文峥有些歇火，“那你等等吧，我问问我妈还认识其他家律师所不。”

　　林锦宜气得胸疼，长呼一口气，却听到一声嗤笑。

　　她愤愤不平地瞪着程也京，看着他跟那个女孩举止亲密，眼眶忍不住微红。

　　程也京看到她红了眼，心里莫名一慌，见她出去，也跟着走了出去。

　　林锦宜抱着包蹲在安全出口，眼泪啪嗒啪嗒地打在地上。
　　在泪水模糊的视野里，一双男士皮鞋闯进来。

　　林锦宜擦干眼泪，没有抬头。
　　好像只要他没看到，自己就没哭。

　　程也京半蹲下，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将她小脸抬起，另只手指腹贴在脸颊，拂去晶莹剔透的泪珠。

　　“这些年，我都要以为你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