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猫的回忆录》尤小唯

1、第 1 章

　　我是一只猫，出生于秋冬交季之际，妈妈说我出生的时候园子里的梧桐树拔掉了它最后的一片叶子盖在了我的身上，于是我就染上了梧桐树秋天的颜色，深深浅浅的黄，我是一只小橘猫，排行老幺，是个男孩子，我有两个哥哥。

　　我跟妈妈长得很像，但我的眼睛是茶色的，妈妈的眼睛是黑曜石的颜色，闪着七彩的光。我想我眼睛的颜色应该来自爸爸，虽然我从没见过我的爸爸，但妈妈说我的爸爸是只威武的大花猫，所以每次见到威武的大花猫，我都会跑过去看几眼。

　　我出生的季节并不好，因为幼猫刚出生就碰上冬天，多半是熬不过去的，但妈妈显然是做好了跟这一定律抗争的准备，她每天早出晚归想尽办法哺育我们，虽然我们骨瘦嶙峋，但终究还是活了下来。

　　在妈妈外出觅食的时候，我们喜欢挤在一起，这样一方面可以取暖，另一方面可以踩在彼此毛绒绒的皮毛上，很好玩。有时我会抬起脑袋，一边数着天空中飘落的雪花，一边等着妈妈回来，雪花很轻盈、很美，可是落在身上却很凉、很冷。我不喜欢下雪，因为下雪意味着寒冷，寒冷意味着更少的食物，更少的食物意味着妈妈要走更远的路才可能找到食物，但我不讨厌冬天，因为冬天里也有温暖的日子。那时和煦的阳光会照在我们身上，妈妈会用舌头不厌其烦的梳理着我们的毛，我会惬意的眯着眼睛，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边晒太阳边在妈妈跟前慢慢翻转360度，以确保我的每一根毛发都被梳理好。

　　我们在妈妈的悉心照料下茁壮成长，我的大哥哥在我还只会踉踉跄跄走路的时候就率先学会了爬树，妈妈很高兴，认为它是天纵奇材，把他的脸舔了个遍，它笑得只见牙，不见眼，并立誓要挑战更高、更大的树，要爬得更高、更远。我很羡慕我的大哥哥，也希望妈妈能把我的脸舔个遍，于是苦练爬树，大概就算是一母同胞，猫和猫之间还是有区别的，我三个月大的时候才学会爬树。珠玉在前，我自然是没有得到嘉奖，对此我很是愤愤不平。

　　我本以为我们会在妈妈跟前慢慢长大，最后长成像妈妈那样聪明、勇敢、强壮、漂亮的大猫，可世事难料，天不遂猫愿。

　　那是一天的午后，风很轻，云很淡，太阳打着盹，我们跟在妈妈身后像往常一样穿过那条穿过无数次的马路时，一辆轿车猝不及防的出现并朝着我的哥哥们撞过去，哥哥们就像破败的布偶在空中划了两道弧线，最后重重的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了无生机。我惊恐的用爪子一遍又一遍的摇晃着它们，一遍又一遍声嘶力竭的叫着它们的名字，可周围除了死寂还是死寂。妈妈面如死灰，眼里除了无尽的哀伤就是永不停息的泪，她像平日里叫哥哥们起床那样用舌头一遍又一遍的舔舐着它们的额头，可这次它们再也不会用爪子驱赶着妈妈的舌头，怪妈妈扰了它们的美梦。死亡原来离我们这样的近，上一秒还嬉笑怒骂，下一秒就阴阳两隔，我很后悔今天还因为一点小事跟他们闹别扭。我和妈妈将哥哥们埋在公园里最大、最高的一棵梧桐树下，哥哥们喜欢爬树，这样他们就不会寂寞了。

　　妈妈一直对那次事故耿耿于怀，责怪自己没有照顾好哥哥们，所以每次过马路，哪怕马路上空空荡荡没有一辆车，妈妈都会把我叼在嘴里，带我过马路。

　　冬去春来，我出生的那个园子从沉睡中苏醒过来，活动着筋骨，于是园子里的迎春花吐出耀眼的黄、大团大团的山茶红鲜艳又夺目，亭亭玉立的玉兰花花苞微绽，桃花吐着花蕊挂满了枝头，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花香和春的气息，可我却觉得除了悲伤还是悲伤，我和哥哥们从出生时起就一起在这个园子里，我们熟悉这个园子里的一草一木就像熟悉彼此一样，我在这个园子的每个角落里似乎都能看到哥哥们的身影，我们一起走过了这个园子的冬天，它们却没有等来这个园子的春天，我和妈妈最终在春天里离开了这个园子。

　　我和妈妈在日月星辰不尽的更迭交替中走过了无数的路，栖身过无数的地方，最终安家在一栋老式楼房的一楼楼梯和地面所形成的三角形区域内，那儿风吹不进来、雨淋不着，可是某一天，三只彪形大汉的大肥猫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它们龇着牙，露出锋利的牙齿，它们挥舞着爪子，露出尖锐的指甲，我和妈妈最终不敌，负伤而逃，又开始了颠沛流离的生活。

　　在一个阴雨绵绵的晚上，妈妈出去找食物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我等了好多天都不见妈妈的身影，便沿着妈妈离开的方向寻找。雨后的空气很湿润，花坛里的树叶盛满了雨水，我走过湿漉漉的草坪，穿过横七竖八的树枝，喵喵喵的呼唤着妈妈，妈妈没有回答我，回答我的是阿蛮蹩脚的猫叫声。

　　阿蛮是我近距离接触的第一个人类，她长着一双像葡萄一样圆溜溜的大眼睛，皮肤白皙，笑的时候会露出一粒小虎牙，很可爱，可是当时我并没有觉得她很可爱，反而觉得她很讨厌。

　　她亦步亦趋的跟在我身后，我跑，她就大步紧跟，我走，她就跟在我身后晃悠悠的慢走，我觉得她就是黏在我身后的狗皮膏药，怎么甩都甩不掉，而且她还学我喵喵喵的叫，着实很可恶。她的种种恶行让我想起了我们在抓到老鼠后都会戏耍一番后再吃下去，我坚信她在调戏我，而且我很危险。在一个拐弯口，我乘她不备，猛然转身，竖起身上的所有毛，张大嘴巴，亮出我尖锐的牙，对着她咆哮，我努力的使自己显得威风凛凛，像一只凶猛的老虎，好让敌人闻风丧胆，但理想和现实有巨大的鸿沟，这显然是我一厢情愿的美好想法，她非但没有被吓到，反而哈哈大笑的从我的脖子后面将我拧起，我立马缴械投降，听之任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大抵也不过如此，她把我带回家，给我起了个名字叫小黄球，我觉得这个名字实在太俗不可耐!简直有辱猫格。

　　她会把辛苦攒下的钱，给我买最贵的猫粮，但相较于最贵的猫粮，我更喜欢吃她吃的食物，不过既然猫粮那么贵还是不要浪费了；她会晚上抱着我一起睡觉，但她睡觉爱磨牙，不过听着、听着也就习惯了；她会带着我逛街，但我更喜欢飞檐走壁，不过有她陪着也蛮好的；她会给我理毛，但她技术很差，有时会把我的毛揪掉，不过她每次揪掉我的毛后都会很心疼的跟我道歉；她会给我修剪指甲，但她更喜欢乘机捏我的肉掌，一捏指甲就会弹出，像是隐藏着的某种秘密武器，不过她喜欢就好；她会跟我聊天，但她很聒噪，絮絮叨叨的说个没完，不过我喜欢看她说话时飞扬的神采；她会为我赶跑凶恶的狗，但我这么勇敢怎么会怕狗呢，不过有她庇护，附近的狗都对我退避三舍；我想我是喜欢她的，我在她瞳仁里经常看见自己笑得很开心，自从哥哥们走后，我就很少这样开心的笑过了。

　　我每天早上送她出门后，就会跃上窗台，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我的视线里，然后再等着她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我的视线里。除了她上班的时间，其他的时间我们都在一起。我们会一起看电视，看到紧张的地方，我们都会紧张，看到伤心的地方，我们都会流泪，我们的心是连在一起的。我们会一起工作，她对着电脑敲字，我对着她打盹。她说喜欢看着我，看着我圆滚滚、毛茸茸的脸上镶嵌的茶水晶般晶莹剔透的眼睛目不转睛的望着她，那时她会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温柔而美好，所有的不开心都烟消云散，她说我是上帝赐给她的礼物，是她的治愈良药，为此，我很骄傲，所以我每时每刻都望着她，我希望她每时每刻都很开心。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永远，可我的世界只有她，而她的世界并非只有我。

　　她结婚了，对方是一个高高瘦瘦、干干净净的男生，那男生就像一面坚硬的城墙隔绝了我和她，无论我如何努力都惘然。她不再抱着我跟我说话了，只是偶尔在听到我喵喵喵的哀求后，例行公事般摸摸我的头让我乖乖的。我失去了原本属于我的专属床位、失去了原本属于我的看电视专属位、失去了原本属于我的她的一切关心和爱护，所有的一切都被那个男生取而代之，我失宠了。我的目光依旧会紧紧的缠绕着她，可是她却很少再回头看我一眼。我想这样也没有关系，至少我还能看到她，还能守护着她，可那个男生显然不是这么想的，他讨厌我，他想把我赶走。

　　关于我的去留，他们吵得最凶的一次是一天的傍晚，外面很冷，房间里也很冷。

　　阿蛮眼睛红肿的哭着说：“我们不能这样对小黄球，它陪着我度过了很多伤心、难过、孤单、寂寞的日子，它是我最特别的朋友，我们不能不要它。外面那么冷，把它丢在外面，它会死掉的!”

　　那男生皱着眉头说：“我知道小黄球对你很特别，我们也试图找人收留它，可是没有找到，我也不想让它一个人在外面，可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呀！你已经怀孕了，小黄球会伤害到宝宝的！它那么聪明，就算在外面也会过得很好的，说不定又会碰到肯收留它的人，它会明白你的苦衷和不得已的。别哭了，别动了胎气。以前你没有遇到我，受过很多苦，很抱歉，没能陪着你，不过你现在有我和宝宝了，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会陪着你的。”

　　阿蛮没有再说什么，扑在那男生怀里嚎啕大哭。

　　我望着窗外的天，天很黑，连晚霞都是黑的，是呀，我从出生时起就是只流浪猫，只是某一天的雨后碰巧遇到阿蛮，慢慢的就忘了自己其实是只流浪猫，我有锋利的牙和尖锐的指甲，还有敏捷的身手，就算重新开始流浪也不会活不下去。

　　离别如期而至，阿蛮将我放在一个纸箱子里，纸箱子里有我最喜欢的玩具和猫粮，她不停地跟我说对不起，我用头蹭着她的掌心，用舌头舔舐她的手指做着最后的道别。车子开了好久，最终阿蛮将我和箱子一起放在一棵梧桐树下后便离开了。我蹲在箱子里抬起头看着天，梧桐树的叶子已经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将灰暗的天空划分成一块块的，我的世界最终只剩下我自己了。

　　我一直蹲在那棵梧桐树下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饿了就会去找些吃的，吃完了又回来，我似乎在等着什么，又其实什么都不等，只是碰巧在那棵见证我被遗弃的梧桐树下打发无聊的时光，因为我知道阿蛮是绝对不会再回来的。

　　夜越来越深、越来越长，天也越来越冷，冬天已经来了，天空中又飘起了雪，我从小就讨厌下雪。我的四肢越来越僵硬，我的眼皮越来越沉，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我似乎看见阿蛮了，她怀里抱着一个小宝宝，宝宝的睫毛长而翘，眼睛像阿蛮一样圆溜溜的，笑起来像两道上玄月，那个男生站在她身旁，他们看起来很幸福。我似乎听到有人在叫我，扭头一看居然是妈妈和哥哥们，妈妈说:“快过来，我们该回家了。”哥哥们说：“我们等你好久了，别磨蹭了，快点过来!”

　　我看了看阿蛮他们一家，我想阿蛮以后就算没有了我的守护也一定会一直幸福下去，我好冷、好饿也好累，我也该回家了，我们一家人也终于可以继续在一起了，这次再也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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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对于动物而言何尝不是如此呢？！
若养了，就养一辈子吧，如若不然，不如当初就不曾收养，因为不曾有交集就不会有抛弃和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