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安全距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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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仁王看着手机提示里显示的未读信息。
是来自柳生的，在预览页面只能看到最开头的几个单词，因此推断不出整句话的意思。但就算是这样，他还是并不想点开这条信息。哪怕他现在一点事儿也没有，上一秒还正对着应用商场的游戏游览页面，思考有没有什么打发时间的游戏可以下载。
对着亮着的屏幕发了一会儿呆，仁王捏着自己的小辫子，在屏幕完全按掉之前点开了推送页。
聊天室软件被打开，柳生的信息完整地显示在了页面的左上角。
“有时间出来见个面吗？”
仁王抿了抿唇。
他按掉了手机屏幕，踢着凳子来回晃了两下以后，才重新把屏幕点开。
“好。”
2、
半个月前，一切都还不是这样的。
这个“一切”里，当然包括他和柳生的相处。
日常的问候，每天都会有的连麦，相互带吃的，课间会去对方教室……哪怕只有一两分钟的休息时间也会在走廊上碰面。
高中最后一场最重要的考试结束后的那天他们还一起骑车去了附近的海滩，刚好赶上太阳最后落下海岸线，赤红的晚霞一路将海面映成橙红色，他们就在那玫丽的场景下握紧彼此的手。
但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也不是无迹可寻的。
是在准备最后一场考试的时间里说的交往。
当时是什么心情呢？大概是有点孤注一掷的，想着如果不试一试或许会后悔。
在紧张的课业压力，和对未来的最后规划时，会希望有一个重要的人陪伴在身边。仁王没有将这样的心情诉诸于口，却在退部的那天，在和柳生视线相交时有了那样的冲动。
那天下了一点雨，他站在社办的屋檐下，柳生撑开了他总带着的那把黑伞。
“一起走吧，仁王君。”
于是和从前五年里许多次一样，他和柳生并肩站在同一把伞下。
悲伤，渴望，还有一点萌动的情愫，让仁王在半路上伸手握住了柳生撑伞的手。
而柳生没有问什么。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侧过头，在镜片下的眉眼弯了弯。
那天晚上他在和柳生连麦时，冲动一样开口说了“我想”。他没有接下去。这两个单词就这样空落落地落了下去。几秒，或者是十几秒的沉默以后，柳生说，仁王君，想的话，要试试看吗？
你敢吗？仁王问柳生。
是我主动在问你啊，仁王君。
那就交往吧。说出口时是轻描淡写的，好像说的是没什么了不起的事。但之后又是十几秒的沉默。仁王就在这十几秒的沉默里想了许多，包括自己到底是想清楚了没有才说了这样的话，还有柳生说的到底是不是这个意思。
从国三开始他们经常在晚上写作业时连麦，是为了联络搭档之间的感情，所以这两年他总觉得自己很了解柳生了。可此刻仁王又怀疑起来。
然后他听到柳生的回应，说好，交往吧。
是为了让他确认这句话的真实性，将“交往”这个词重复了一次。这是属于柳生的温柔，仁王知道。
他们在那个夜晚相对沉默了许久，但电话连线的电波仿佛都是灼热的。
那之后他们的互动更频繁了，会开始相互问安，分享发生的事，会更频繁地去对方的教室找人，就连连麦写题时的语气都变得与之前不一样了。
那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仁王有些烦躁地吐出一口气后，猛地站起来打开衣柜的门。
3、
柳生在出门前，过了一遍等会儿想要说的说辞。
他打了许久的腹稿。不只是今天。仔细算起来，是准备了两天，三天，或许更长时间。总之这些天里他时不时地组织语言，去想象他和仁王有一个面对面的，更深层次的对话。
他们需要这个，他是这么认为的。
一开始每一遍腹稿的内容都不同。
他有许多想要对仁王说的话，但这些话组织成语言，在自己心底过一遍以后，又不那么必须说出口了。于是腹稿被不断推翻，终于到了他觉得可以提出正式邀约的时候。
为了各自的目标在努力，在忙碌时是感觉不到的，但当两个人都有了空闲时间，有些事情就自然而然发生了改变。
柳生确认自己那天感受到的心跳加速是真实的，心动也是真实的。
听到仁王说“交往”时难以控制的肾上腺素升高，和那之后去注视着对方，感受对方的心情，都是真实的。
但他现在想要开口说结束的心情也是真实的。
这像是所谓的“交往”是一时冲动，但不是那样的。
而柳生认为，这种心情，仁王会懂。
4、
那场最终的选拔考试结束后，两个人有了更多的空闲时间。
仁王憋得狠了，老早计划着考完试要出去走走。去欧洲也好美洲也好。国中毕业时他开始计划着在各国游学，也想试试看去接触职业网球的世界。但最后他也还是回到日本继续读书，去参观更多的建筑科学校，去做未来职业商谈。
他向柳生提起假期出行的计划。
对他来说约等于没有计划。
他只是想要出去走走，去看更精彩的世界。
这没什么，仁王从前偶尔会请假去外国俱乐部试训，国三升学那年也是一言不发不告而别，网球部的队友们甚至是收到他的明信片才知道他已经离开。
那时的柳生也是对仁王的离开心怀祝愿的。他希望仁王能如愿。
可那时候他们只是朋友，只是搭档关系。
而现在他们在交往。
你的计划里有我吗？柳生想问，也确实这么问了。
他擅长不动声色，却也有很直接的一面。
回复是过了一会儿才来的。
如果你想，当然可以一起啊。
是这样的回复，但柳生读了两遍，莫名就从中读出了仁王的意思来。
你可以一起来，但我会期待一个人的旅行。
5、
仁王需要距离感。
他偶尔会刻意追求孤独。
柳生了解他，却还是会因为这样的回复而感到受伤。
早该知道的不是吗？
但就算早知道……
6、
那大概是他们第一次在聊天中草草收场。
这样的话题，在准备考试时是不会提及的。而更早的时候，当他们还是朋友关系，那么简单的祝福就已经足够。似乎是关系的改变，让相处方式也必须发生对应的变化。
两个人固然都有心理准备，却还是会因此而感到不适应。
然而世界上的事情大多数是相同的规律。有了开始，就会有之后的第二次，第三次，和很多次。
当两个人的话题脱离网球，脱离学习功课，脱离可以用来简单开玩笑的恶作剧时，冲突是不可避免的。
他们开始需要谈论一些做朋友时不会涉及的问题。
比如仁王并不感兴趣的医学和医学院。
升入高中开始，柳生就开始准备外国医科学校的申请。是权衡过并且提前准备了相关推荐信，以高中三年的成绩和最后的高考成绩作为参考，最终还要参加许多面试。
这是家人为柳生规划好的未来，而柳生并不认为这需要改变。
他有叛逆和热血的一面，但从小的耳濡目染也让他对医学有水准之上的兴趣和野心。
他将这些分享给仁王，怀着“与恋人分享未来规划”的心态。
仁王认真听了，也认真看了柳生发给他的资料。他能够接收到柳生的心情，却无法掩饰自身的兴趣缺缺。或者说，他始终认为有些事自己把握就好，再亲密的人也不需要分享。
这显得他对柳生的关注度不足，或者自私什么的。
他在柳生面前很难掩饰自己的情绪变化，因此这份心情，当然也被柳生察觉了。
柳生当然会生气，为这份不够严肃的回应。
可他又太了解仁王了。
正是因为明白仁王是怎么想的，郁闷的心情才会加倍。
7、
柳生一直会给仁王发类似“健康生活的X种方式”的文章。
从前多少带着调侃的意思，是暗示仁王生活的不规律和随性，并以此作为借口去开玩笑，去作为两个人相处时习惯了的相互嘲讽的话题开端。
但交往以后，对应的意思也有了相应的改变。
或者说，他希望仁王做出相应的改变。
他会从言语中暗示这些。不需要太明显，因为仁王能读懂。
这都是关心，仁王知道。
但因此而渐渐地不再期待柳生的信息，也是事实。
或者，是朋友时，反而能毫无负担地接受所谓的“规劝”和“关心”。
恋人又如何呢？
是不想做出改变，便会对应产生心理负担的关系。
因为某种程度上，他们已经属于彼此了，因此有一部分的自我便不止与自己相关。
8、
都是一些小事。
比如聊天时谈论只有自己感兴趣的话题。
柳生会聊特摄，聊高尔夫，聊医学，聊对未来的规划。
仁王也会谈论魔术，谈论射击，谈论旅行，谈论对未知的期待。
因为对方是恋人，所以就算不感兴趣的话题，也要查询相关的资料，去理解对方谈话时的心情。这是共识，也让聊天渐渐变得有负担起来。
糟糕的是，就算是将话题转回到两个人都感兴趣的部分，也会有冲突的部分。
仁王会说，他会在国内读大学，参加社团，参加国家队和戴维斯杯的参选，但不签约商业俱乐部。他选择了建筑，就代表他的职业规划里已经没有网球。但还是喜欢，还是放不下的话，继续去做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那为什么不认真规划网球相关的职业呢？是可以做到的，两者兼顾。
柳生明白，仁王希望自己对网球的情感保持纯粹。但这样随意打网球，不显得浪费吗？
放弃就完全放弃掉，当做绝对的爱好。想要继续做，就做得更认真一些，将它完全放进未来的规划里。这样卡在中间，不上不下，会带来太多的变故了。
柳生不喜欢变故。
或者说，他不喜欢的是太多变故所造成的未知。
而这反而是仁王最喜欢的部分。
9、
他们两个人有一半非常相似，但另一半又完全相反。
这是从认识开始就知道的事，也是他们彼此吸引的原因。
而现在，也成为他们关系变得古怪的理由。
10、
我可以照顾你，但我不能永远照顾你。
这是柳生的腹稿之一，属于被废弃的那部分。
心态是会发生改变的。他习惯了照顾仁王，比如在仁王讨厌太阳却不打伞时将包里的伞递过去，又比如在发现挑食的人因为不和胃口而不吃午餐时带点吃的去仁王午休时总会去的天台。
实际上他带伞是因为自己的习惯，所以这部分也不能说是他专门为了仁王准备的。
心态失衡时会有偏激的想法，但冷静下来又发现事情不是那样。
所以柳生将那句腹稿废弃了，因为实际上仔细想想，也有仁王在迁就他的部分。
废弃的腹稿中还有一些抱怨和劝导，但最后也全都被废弃了。
因为最终柳生想明白，这些并不是仁王的问题。
仁王从头到尾都没有问题。
他自己也没有。
所以关键在哪儿呢？
在于他们两个人，在恋爱上的步调太不相同了。
11、
见面的地点定在学校附近的咖啡厅。
是他们交往时经常去的店，距离学校很近，因此上学放学的闲暇时间都来得及在这里有短暂的相聚。
柳生到的早些。
他给自己点了一杯意式咖啡，为仁王点了一杯冰沙。
他知道仁王并不喜欢咖啡，来这里也只是因为方便。
所以这么看，他们不同的地方真的太多了。是会彼此冲突，却无法更改的。
12、
仁王踩着点到的。
他穿着有着大片涂鸦的衬衫和紧身牛仔裤。
是在衣柜里挑选过，选择了自认为正式和喜欢的。
……但柳生估计不会这么觉得。
仁王这么想着，在柳生对面坐了下来。
他对这次见面有着很多想象，好的坏的都有，但真正见到柳生的面时，他的心情反而平静下来。
“要吃点什么吗？”他问。
柳生轻轻偏过头：“你应该不喜欢这家店的简餐。”
“只是随便问问。”仁王笑道，“是打招呼的开场白。”
“啊，我知道。”
短暂的沉默在两个人之间蔓延开。
柳生分明打了许多腹稿，在出门前也又过了一遍，但真正面对仁王时他又将那润色过许多遍的腹稿推翻了。他想要说什么呢？他还是有很多想说的，但正因为如此，才不知道要怎样开口。
然后仁王搅动了一下有些化了的冰沙。
他吸了一口，吐了吐舌头：“好甜。”
“其实可以点一杯咖啡匀一下。不过一口甜一口苦的话，舌头会麻吧？”他歪了歪头，过场的发丝垂下来，小辫子也顺势从肩膀后面滑到身前。
说完这句话后，仁王弓起背，又抬眼注视柳生。
这产生了微妙的，轻微的从下往上看的视角。
于是在柳生的眼里，仁王看过来的眼睛睁大了，很亮。
“所以，要分手吗？”
是毫无铺垫，直接谈到了这个话题。
柳生愣了一下，想不愧是仁王啊。
不，应该说，果然是仁王。
他像松了口气一样用勺子搅动了几圈杯子里的咖啡，才郑重地，很轻地点了点头：“分手吧。”
13、
“是仁王君先说的交往。”在分手后反而自然将称谓换了回来的柳生，语气仿佛都轻快了几分，“公平起见，也由仁王君说结束比较好。”
“这种事就没必要追求公平了。”仁王有些无奈。
柳生就认真看着他：“那么，由我来说分手，仁王君会难过吗？”
仁王在这样的目光下，眼神犹疑了一瞬。
“Puri.”他承认，“难过不至于。”
但会不开心，会有些生气，会想要再说一遍分手，总之开始是他主动，他也确实希望结尾也由他主动。
不，不管是谁先说的开始，告别都得由他来才行。
“我讨厌那样。”是分手了反而能直率说出口的话。
而柳生像是早就预料到一样轻轻笑了笑。
他们确实是太了解彼此了，从各种方面都是。
这种了解之前也成为了他们的负担。
要有足够的距离才能安放下这份了解。
这也是实践过才知道的事。
14、
“但仔细想想，不试试看还是会后悔的吧？”仁王问道。
柳生点头同意了他的说法。
“那这就够了。”仁王便说。
“这怎么够呢？”柳生道。
然后他推了推眼镜：“所以虽然不试试看会后悔，但不结束的话，也会后悔的。”
“确实是这样没错。”
在这方面达成共识，真是不知道算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或许是好事吧？
15、
计划好的深谈最后也没说几句话。
冰沙也没有喝完。
仁王说他定好了两条街外烤肉店的位置，问柳生要不要去。
“就当做庆祝我们分手？”他自己说着也笑了起来，是太荒谬的意思。
“这种事就不需要庆祝了。”柳生道，“但可以当做是告别宴。”
仁王的笑意便收敛起来：“……时间定了吗？”
“机票已经定好了。虽然开学是九月份，但我会提前过去上语言学校。”柳生推了推眼镜，“以后见面的机会就很少了吧。仁王君的话，就算去了我在的城市旅行，也不一定会来找我的吧？”
“或许是那样。”仁王没有给出正面的答复，“但我不想去告别。”
“所以我也没有说具体的时间和飞机班次。”柳生转过头看他。
仁王眨了眨眼。
他知道柳生这是问，还要不要一起去烤肉店的意思。
虽然将决定权交给了他，却提前做好准备了吧？不，这家伙根本就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会给出的答案。
“你应该不会一出国就删掉我的联系方式吧。”仁王说。
柳生微笑起来：“那么仁王君呢？”
这种时候反而能达成共识。
不，应该说，在这些方面他们总能达成共识。
那为什么另外的部分不行呢？
16、
我是真的想把你的联系方式给删掉，之前。
晚上的时候，仁王给柳生这么发信息。
太让人伤心了，仁王君，我可从来没想要删除你的联系方式。
这时候反而能毫无心理负担地用调侃的语气给出回应，不需要思考太多，是最舒服的节奏。
仁王将柳生从免打扰列表里拖出来。
有过喜欢的心情，但最后还是适合当朋友。这种事当然是试过才知道。虽然总结起来，他和柳生这段交往的经历看上去很儿戏，可两个人在一起时也确实是想要认真维持那段关系的。
他们一切都很好，也没有人犯错，只是真的不适合。
17、
我好像还没问，你到底是被哪所学校录取的。
仁王君想知道？
Puri，或许真的会旅行到同一个城市呢？你都那么说了，真的不见面不是显得我很绝情。
不，认真想的话，确实也没有非要见面的必要。
啊，说话变得刻薄起来了呢，绅士先生。
仁王回应着，注意到自己在打字时是笑着的。他保存住了柳生发过来的学校信息，决定有空的时候去网络上找一找相关的资料。
那么晚安，仁王君。
晚安。
退出聊天室后，仁王反应过来，柳生不再劝他早点睡。
迟来的难过让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愣。然后他翻了个身，心情又重新变得轻松起来。
作者有话说第28章 安全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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