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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殊途 ...

  •   花朝正百无聊赖地坐在神像之上,见他来,才高兴了些:“小五,昨日飞花输给了你,今日我一定不会再输啦,来——”

      “今夜我带了好东西给你,”昭五慢条斯理地坐下,从怀中摸出一壶酒,“上好的桂花酿,只是不知,你酒量如何?”

      花朝跳下来,很自然地落在他的怀里,闻言嘲笑道:“哥哥醒醒,我是鬼,喝不醉的,小心你喝成醉猫,明日连学堂都去不得。”

      昭五一边倒酒一边挑眉:“话说得倒满!如此好了,今日我们来飞‘酒’字好了。”

      花朝顺手抢过了他手中的杯子,将那桂花酿一饮而尽,空气里弥漫开一阵甜香:“我记得有句,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昭五哈哈大笑地将杯子抢了回来:“这首甚好,继续念下去,此轮我便认输了。”

      “你说的,”花朝瞪了他一眼,细细思索着道,“一愿……郎君千岁?”
      “嗯。”

      “二愿——妾身常健。”
      “喏。”

      “三愿如同梁上燕……”

      “孽障!”
      一声暴喝,突然打乱了庙中温馨的气氛。昭五十分惊讶地转头看去,看见自己的父亲正带着五六个道士打扮的人,瑟瑟发抖地指着自己。

      那声“孽障”则是一个道士喝的,他眯了眯自己细长狡黠的眼睛,盯着花朝道:“艳骨小鬼,竟敢蛊惑人心,祸乱世间!贫道今日替天行道,在此收了你!”

      这些江湖散道并无门派依附,行事也自由,鬼怪最怕落到这类人手中,不仅得不到超生的机会,更有可能被这些人拿去炼丹炼药,增加修为,落个身死魂消的悲惨下场。

      花朝吓得整个都懵了,手中还紧紧地握着酒壶,茫然地看向昭五。昭五则比她反应得快,他一个飞身起来,便扑到了那拿着摇铃念念有词的道士身上,没有回头,撕心裂肺地喊道:“花朝,跑啊!快跑——”

      “……”

      “我瞧着少爷是被勾了魂了……”
      “可不是,看看那面色都灰白了,女鬼定是使了什么把戏,才叫他这般恋恋不忘……”

      四周都是点燃的明烛,烛影摇晃,昭五昏昏沉沉地跪在家祠当中,他已经跪了整整三天。他的养父母是气极怕极了,竟听了那群修士的话,连口水都没有给他。

      眼前一片模糊,好冷,好累,好饿,口干舌燥,脑海中嗡嗡作响。

      “喂,小五……”
      突然有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昭五一个激灵,几乎是立刻便转醒了过来,他茫然地抬头四处望了望,失声道:“……花朝?”

      良久无声,就在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的时候,烛光当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朦胧的粉紫色影子。花朝似乎很是疲倦,面色惨白,刚一现形便急急地栽了下去。

      “小五……他们占了花神庙,我……我快要撑不住了,”花朝的气息听起来也十分虚弱,“我来是想告诉你,我必须要走了,我遇见一个好人,他说可以拿出花神庙中的骨灰,我要在别处的佳人之墓中休息一段日子才能恢复元气,要不然……”

      声音渐次弱了下去,昭五心如刀绞:“都怪我,让他们找到了你……可……除了走,便没有别的办法么?‘艳骨’一族,便都要如此……”

      花朝闭着眼睛,轻轻地摇了摇头:“傻,我们都是鬼啊,我的其他姐姐会找一个妙龄少女,吸尽她的血为自己续命……”

      昭五看见少女紧闭着的眼睛周围溢出一颗晶莹的泪水:“可是,我不能啊,不能……我便是因为不能,才只能被困于此地的……”

      他抱紧了怀中的人,刚刚成年不久的青年,哭得满脸凄楚:“都怪我,都怪我……我们一起走吧,我随你走,我们去古长安……去哪儿都好!为何他们容不下你,为何我……”

      花朝有些惊异地睁开了眼睛打断了他,笑容却苦涩:“你如何能跟我走……毕竟我们,人鬼……殊途,没有未来的。”
      “你忘了我,好好生活,”花朝为他擦了擦眼泪,努力露出一个快乐的笑容来,“待我恢复元气,便再来找你,我们一起喝酒聊天,你看如何?”

      “这一句殊途,说得倒是极对!”
      家祠紧闭的门突然被打开,铺天盖地的镇魂铃在耳边叮叮地响了起来,上次被昭五扑倒的那个道士,此刻在他眼中更加狰狞,竟化生出了恶鬼的模样:“小鬼,人鬼殊途,我们把他放在这里做诱饵,等了你好久了!方才大家也听见了,若放这小鬼走了,保不准她以后还要回来害人,不如今日在这里将她就地诛杀,也好让大家放心!”

      花朝惨白着面色,往后连着退了好多步,似乎想要使出什么术法,却是徒劳。昭五紧紧挡在她的身前,回头对她说:“你快走,你……”

      “不必费力气了,祠堂内内外外皆被我设了结界,”那个散道冷笑一声,慢条斯理地说道,一双眼睛折射出精光,“修炼成人形的‘艳骨’啊,真是上好的材料……你速速束手就擒,我便给你一个痛快,可好?”

      “道长!”昭五噗通一声在他面前跪了下来,连着磕了三个头,“你放她走吧,她一定不会再回来了,她没害过人的……”

      “小儿无知!”那散道看着花朝的眼睛都亮了,闻言不耐烦地一脚踢开了他,急急地往前走去。

      昭五一个翻身便死死地抱住了那散道的腿,想拖延他的步伐。那散道恼怒至极,又甩不开他,只好用眼色示意他周围别的人,那群道士得他授意,念念有词地掏出了符咒,似乎想要将她就地绞杀。

      “不识好歹!我这也是为了救你!”那散道往昭五的背上连着踢了好几脚,怒道,“你被这小鬼迷惑了心智,既然如此,便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着他便抽了背上拂尘,恶狠狠地往昭五背上一抽,拂尘注入了零星的灵力,一击之下痛得他差点呕血。而那散道却还一本正经地冲着门口,他的养父养母解释道:“不必担忧,令公子身上有鬼气残留,待受了鞭笞,便可尽数消除了。”

      “小五!”
      见他唇角呛出了血迹,花朝有些惊慌,一个分神竟被周边的两个道士擒住了胳膊,往门外拖去。为首的散道又在昭五背上击打了数下,直到他无意识地松开了手,方才住手。

      “鬼已被收服,令公子过几日也自然也就恢复正常了,”那道士一甩拂尘,装模作样地说,“既然鬼已收服,我等也不再叨扰了,就此告辞。”

      他的养父犹有些不放心:“道长,这孩子今后还能不能恢复正常啊……我养了他这么多年,若不能为我们家光宗耀祖……”

      后面的话有些听不清了。
      昭五一口一口地咳出喉咙中的血液,意识有些模糊,他被家仆按在地上,半闭着眼睛,艰难地喃喃念着,鲜血染红了牙齿。

      “我们一起走吧……”
      “我……带你去古长安……”

      “小五——”
      “花朝……”

      他伸手抹了一把唇角的血,突然笑了起来。血这么红,他所谓的父亲母亲,首先担忧的却是他以后还有没有用,而那少女面上的急切却不是假的。

      从小到大,周身所有的温情都不过是虚与委蛇,倘若有一天他什么都失去了,这些人也会毫不犹豫地离他远去。即使同是生而为人,即使上天给了那么多年的缘分,不还是会……走向殊途。

      人又如何?鬼又如何?在第一夜,少女为他唱起捣衣歌的时候,漂浮的命运便注定他们一生同道,再无殊途。

      顾陵被这情景震得迟迟没有说出话来,偶尔一扫,才看见了萧宁黯淡下去的眸子,他微微蹙眉,小声唤了一声:“小九?”

      “要我说,人鬼本就是殊途,何必强求如此?”萧宁避开了他的目光,语调没有起伏,“就如同一个出身名门正派的人,如何能与血脉中便带了妖族、魔族这些脏血的人做朋友?就算强求,古往今来哪有好下场?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顾陵心头一跳,立刻笃定地明白,这孩子如今已经知道了自己血脉的事了。

      看着他稚嫩又冷漠的脸,顾陵叹了口气,很无奈地想道,他俩一个妖族,一个魔族,坐在这里讨论这些话题,实在是没什么意义。但他如今还不能多说,只得组织了一下语言,尝试着说道:“话虽如此,其实不然……血脉和身份这种东西,在乎多了有什么用。”

      觉得自己说得不够明白,顾陵顿了一顿,换了个十分狗腿的口气信誓旦旦地表忠心:“就像咱俩,无论什么身份什么血脉,我不都永远是你师兄嘛,哈哈。”

      萧宁垂了垂眼睛,内心诧异得翻江倒海,面上却没有露出分毫来。

      他说……永远是你师兄。
      可他什么都不知道啊,若他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带着师门最厌恶的魔族血脉……

      还不是要——
      顾陵见他不说话,急急地又补了一句:“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是至亲师门兄弟,我一定会永远相信你,向着你,不会让别人伤害你的。”
      要命。

      萧宁紧紧地闭上了眼睛,睫毛颤抖了两下。
      再次睁开的时候,带了些不易察觉的湿意。顾陵忙着继续去看昭五,顺手摸了摸他的头,他也就势往他身边凑近了些。

      小小声地说了一句。
      “我也是。”

  • 作者有话要说:  注: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冯延巳《长命女·春日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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