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时，天正晴》》南思

1、第一章

　　苏繁回家的第二天，家里就唱了一出大戏。

　　台柱子是她爹苏林深和她妈林云溪。剧本唱的是当代陈世美——苏林深出轨，被发现后要抛妻弃子的情节。

　　苏繁还没起床，缩在被窝里听她妈数落她爸这些年在外头干的勾当：吃、喝、嫖、赌，一样没落。

　　也得亏苏妈妈向来是睁只眼闭只眼，苏父才得以逍遥至今。虚构的和平日子过了这么些年，怎么今天就突然爆发了呢？

　　“我一直本着‘眼不见为净’的原则对待你那些风流债。只要你不做得太过分，我都不会多说什么。”客厅里响起苏母清冷的声音。“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丢人丢到我跟前来。这是在挑战我的底线！”她继续说“算了，如今孩子大了，我们也不用顾虑太多。你搬出去吧，房子留给我和苏苏。”

　　“呵，别说得那么好听！”苏父怒气冲冲：“你以为我不晓得你那点破事？我是为了给你体面才不戳穿你。”他冷笑道，“既然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不凡大家都摊开来说吧。”

　　好日子就要到头了，苏繁翻个身，心里想着。不，应该说原本就摇摇欲坠的梦幻堡垒终于要坍塌了。

　　这个家不像家的地方，终于要分崩离析，散了。

　　其实外头两人的事情，苏繁都一清二楚，肚子里明镜似的。没有戳破是觉得大家都是成年人，还是父母长辈，给留点体面罢了。

　　但事到如今看来是不需要了。这样也好，自己也可以解脱了。苏繁想着。

　　这个“家”是不能继续呆了，好在学校有住处，东西也不多，来回几趟就能搬完。想来当初同学校签合同时所做的选择是正确的。

　　住学校提供的宿舍，虽说人多有点挤，但总比自己出去外边找房子强。不是没钱租房，是不必浪费这笔钱。现在父母要离婚，以后自己一个人生活，花钱的地方多着呢。虽然也不差这些钱。

　　做好决定，苏繁起床洗漱。她出房门时，苏父苏母还在客厅里。没人说话，苏繁以为人已经出门办手续去了。

　　“那个，我有个事要通知你们一声。”苏繁走到茶几前，倒了杯水，一口饮尽后说道。“你们怎么分我都没意见，我今天就搬去学校。”她继续：“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们不用顾虑我。”

　　“苏苏，”苏母从沙发上起身绕过苏父，走近苏繁，双手握着她的手：“是爸妈不好，是我们对不起你。”她说，“你今后想跟谁一起生活，我和你爸，我们都尊重你的决定。”说完，她狠狠剜苏父一眼，后者立马站起来。

　　苏繁挣开母亲的手，说：“不必了，我自己过，你们俩谁我都不跟。”

　　苏母双手悬在空中，愣住了。苏父看看女儿，推推妻子，苏母立即反应过来：“乖乖，”她又想去握女儿的手，却被苏繁一闪，躲掉了。

　　“我和你爸，我们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在外面生活呢。”她眼中带泪，话含心酸：“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外面世道复杂。”停顿下来再看一眼丈夫，她继续，“还是在我和你爸之间选一个吧。”

　　狠狠放下马克杯，苏繁冷笑着回道：“外面世道是复杂，但复杂不过你们。”扔下这句话，苏繁折身走回卧室。

　　看着女儿决绝离去的背影，苏林深和林云溪夫妇俩石化在原地。

　　女儿终究是没有彻底原谅他们。关于那件事，他们一生都亏欠她。无论再怎么努力弥补，都不济于事。

　　今天周六，不用上班，但要收拾东西搬东西，所以苏繁还是选了一身轻便的衣服：白T+牛仔裤，外扎个马尾，干净利落。

　　没多少东西可搬，几件衣服，几本书便是全部“家产”。在这里住了三四年，临了可带的东西也不过那么几样。苏繁心里隐隐的，有一股说不出的莫名情绪。

　　要是姥姥还在，看到今天这场景，指不定有多难过。好久没想起姥姥了。回来的这几年忙着毕业、忙着实习、忙着找工作，还忙着应对父慈母爱的虚情假意。

　　这一晃，竟三四年的光景。

　　还是以前那里好。那里有山有水，还有姥姥。日子是苦了些，但不用像现在这样，每天察言观色过生活。

　　在同一个屋檐下过活，夫妻不像夫妻，父母不像父母，一家人不像一家人，反倒像是客人来做客的。

　　相比起和姥姥一块儿生活的乡下，这里更像牢笼。乡下束缚的是肉躯，城里捆绑的是灵魂。

　　不过没关系，就要挣脱牢笼，飞向天空了。

　　一阵铃声把苏繁拉回现实，手机正在床上唱得欢。是杨老师，苏繁的室友。杨橙和苏繁年纪相仿，为人热忱好心肠，唯一一点不大好——自来熟。

　　这不，才认识一周就打电话约苏繁出去吃饭逛街了。苏繁推辞说要整理东西没空，但对方却咬定青山不放松：“苏老师啊，这个电影我是提前两天才订到的票呢。”她说，“难得咱俩一见如故，我可喜欢你了。你就来嘛，回头看完电影吃完饭，我跟你回家帮你收拾！”

　　谁跟你一见如故了？苏繁心里腹诽。“杨老师，我是真的忙。”“要不下周吧，”苏繁推辞道，“下周再去。”

　　“可是，可是我已经订好票了……”杨橙小声回道。

　　好吧，推不掉了。苏繁拍一把马尾辫，回她说：“那你把地址发给我吧。”东西都收得差不多了，就当出去吃个饭，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吧。

　　把马尾扎成丸子头，换下牛仔裤，苏繁穿了一身碎花长裙。出门的时候家里没人，估计出去办手续去了。

　　杨橙发过来的地址离苏繁家不远，打车也就十来分钟的车程。

　　回来G市的这几年，苏繁很少出门闲逛，更谈不上交朋友。大学四年，蹲完自习室蹲图书馆，蹲完周末蹲寒暑假。

　　在别人都想着享受大学生活，旅游、交朋友、谈恋爱的时候，苏繁只想学习，拿奖学金，然后考证，顺利毕业。

　　姥姥临走前对她说的话，她一刻都不曾忘却。姥姥说，我的乖乖是最聪明最棒的，将来是要考大学，做有出息的人。

　　所谓的“有出息”在姥姥眼里，不过就是找份好工作，再遇个好人，然后安稳顺遂地过完一生。

　　一生安稳顺遂太难，平安健康就好。苏繁想。

　　毕业后苏繁考了教资，现在被分配到大学的附属中学教高二的语文，并兼班主任。

　　通知是上周下来的，目前而言，苏繁的教师生涯才刚揭开序幕。她带的是文科重点班，全班同学加起来一共50人。

　　一来就当班主任，且是重点班的班主任，苏繁心头有些许担忧，怕自己做不来。好在班上的同学都很听话，苏繁担忧之余也了多点宽慰。

　　毕竟都是经过层层筛选、严格把关才进的重点班，同学们还是挺不错的。虽然只接触过短短一周的时间，但苏繁已经迫不及待想继续开启往后的教师生涯模式了。

　　下车的时候太阳很晒，忘记带伞出门是一大误区。好些天没见过这么烈的太阳了。苏繁伸出左手举过头顶，五指张开抬头仰望日光。

　　但凡太阳能照到的地方，是不是就没有黑暗？

　　无厘头冒出这句话，苏繁暗叹自己傻气。以前每次这样问姥姥，姥姥都会说：

　　太阳照不到的地方，还有月亮呢。

　　月亮也是太阳的另一种存在，姥姥说。就像你，你没有没有爸爸妈妈疼，但有姥姥疼。姥姥会代替太阳像月亮一样照亮你。

　　今天是第二次想起姥姥了。忙碌的时候很少会想到姥姥，但开心或伤心难过的时候，姥姥总是苏繁第一个想的人。

　　不想姥姥能想谁呢？除了姥姥，没人可想。想父母吗？算了吧。在苏繁最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正远在千里各自享受呢。没空让苏繁想。

　　“你到哪了？”杨橙发来微信。

　　“到一楼了。”苏繁刚踏上电梯。

　　“慢慢来，我在三楼等你。”

　　“好。”

　　“一会儿见。”

　　苏繁关掉手机，不再回复。

　　杨橙太过热情，苏繁其实是有些招架不住的。打小跟着姥姥生活在乡下，父母也是隔几年才去探望一次。没有兄弟姐妹，没有朋友，以至于回G市三四年苏繁都没有交到新朋友。

　　因为她不知道怎么和人打交道、相处。不知情的人都以为是她孤傲高冷，各种揣摩悱恻，久而久之便开始疏远她。特别是因为长相出众被不少男生追求，惹得不少女生嫉妒，更故意无视她。

　　苏繁也乐得自在，因此省去不必要的麻烦，空出更多的时间学习蹲图书馆。

　　其实在乡下和姥姥生活的那段时间，除了姥姥之外，还有一个人陪着苏繁的。只是那时候苏繁还小，记忆太遥远，这个人后来又消失不见了，苏繁也就没想起来。

　　只是偶尔不经意间，脑海里会浮现一个模糊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