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是朵火玫瑰[红楼]》夜听春雨

34、冷了心

　　迎春点点头，淡淡的说道：“我已经与孙绍祖和离，不要叫我姑奶奶了。”

　　王善保家的板着脸，说道：“这正是老爷和太太派我过来的原因。”

　　迎春挑了挑眉，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说道：“你且说来听听。”

　　接触到迎春的眼神，王善保家的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儿打鼓，但还是照着原本的思路说道：“老爷说了，咱们家的女儿，就应当从一而终，不要学那些升斗小民，连脸面都不要了。二姑奶奶别说什么和离不和离的话，还是应当留在孙家，为孙家姑爷守着才是。”

　　迎春不辨喜怒，说道：“这真是我父亲的意思么？”

　　王善保家的回答道：“正是，这是老爷亲口对我说的。”

　　迎春道：“孙绍祖疯了，他不知道吗？进了疯人塔的人，这辈子都别想出来了，难道要我留在孙家，守一辈子活寡吗？”

　　王善保家的说道：“二姑奶奶何必说得这么难听？老爷也是为你着想。”

　　“为我着想？”迎春笑了起来，“这么说来，我倒是要感谢他，如此为我着想了？”

　　迎春走到石桌旁边坐下，看着干枯的葡萄架，淡淡的说了下去：“我被孙绍祖打得遍体鳞伤回去求救的时候，不见他为我出头。现在我终于要脱离苦海了，他却又想按着我的头叫我再次掉下去。这是我的爹吗？这是仇人吧？”

　　司棋和绣橘，眼圈儿都红了。姑娘在孙家吃了多少苦，她们是清楚的。贾家有多么无情，她们也是清楚的。如今姑娘终于可以抽身离开了，他们却又来阻挠。真的是，仇人也不过如此了。

　　王善保家的面色难看，说道：“这是姑奶奶你亲生父亲的意思，你难道敢不听从吗？——从前姑爷是待你不好，现在他不是已经不在家了吗？姑奶奶你如今可以清清静静的过自己的日子了，多好？离开孙家，你又能去哪里呢？”

　　迎春垂下眼眸，伸手拂了拂裙摆上的灰尘，缓缓说道：“你回去吧，告诉你们大老爷，我的事，就不劳他操心了。”

　　王善保家的脸色愈发难看：“姑奶奶，你得为贾家的名声考虑啊！”

　　“贾家还有名声可言？”迎春冷笑，“人人都说贾家只有门口两只石狮子是干净的，其中藏污纳垢，臭不可闻，莫非你们不知道吗？”

　　王善保家的怒道：“姑奶奶，你怎可如此说话？那可是姑奶奶你的娘家啊！”

　　迎春看向王善保家的：“人说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嬷嬷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王善保家的狐疑的看着迎春，却不得不回答道：“二姑奶奶说得对，正是这个理儿。那么——”

　　迎春摆了摆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道：“我已经出嫁了，父亲就管不着我了，我理当听我夫君的话，对不对？”

　　王善保家的无言可对，只得点了点头。

　　迎春微微一笑，说道：“现在我连夫君也没有了，自然，父亲和夫君的话，我都可以不听了。我的人生，我可以自己做主了。对不对？”

　　王善保家的觉得迎春说的都是歪理，可自己却偏偏找不到理由反驳，不由得呆住了：“二姑奶奶……”

　　迎春却不再给她说话的机会了，站起身来说道：“嬷嬷请回吧，以后也不要再来了。即便来了，我也已经离开了。——现在我们就要收拾行装，没有人有时间招呼嬷嬷了……”说完之后，她扬长而去，留下王善保家的站在原地发怔。怔愣了一阵子之后，她跌了跌足，终于还是离开了。

　　司棋走进屋子，看到迎春坐在窗下看着外面的枯草败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她的眼里，却似乎流动着什么。

　　司棋低头道：“姑娘，王善保家的已经走了。”

　　迎春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司棋道：“姑娘别难过，大老爷他……”她想安慰迎春几句，可是，却实在是无法给贾赦开脱。毕竟，贾家对迎春的忽视，是显而易见的。如今姑娘好不容易要脱离苦海了，他们却还来掺一脚，丝毫不为姑娘着想，实在是令人气愤。

　　迎春忽然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司棋你说，我在他们眼里，到底算什么？”

　　这个他们，显然指的是贾家的人。

　　司棋勉强劝慰道：“姑娘到底姓贾，他们心里总是记挂着姑娘的……”

　　迎春笑着摇了摇头：“别安慰我了，他们到底对我怎样，我心里一清二楚。想当初我在孙家实在是捱不下去了，回去求救，他们不过是嘴上安慰一二，实际上的动作，一点儿也没有。但凡他们肯伸手帮助一下，哪怕只是嘴上斥责几句呢，孙绍祖也不至于那般的嚣张跋扈……那时候，凤姐姐还一再暗示明示，叫我不要拿这些小事去打搅老太太，省得她烦心，影响了身体。在他们眼里啊，除了一个贾宝玉是凤凰蛋，其他的人如我，如三妹妹，不过都是草芥罢了……说是血脉亲人，其实，凉薄如斯……”说到这里，她又牵起嘴角冷冷的笑了一下，道：“其实就算是告诉老太太了，她也不会帮我的。但看她对她嫡亲的外孙女儿做的都是些什么事，就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呵呵……”

　　司棋闻言吓了一跳，道：“姑娘别说了，仔细被人听见。老太太到底是姑娘的祖母，被人听到你这样说，终归是不好的。”

　　迎春闻言，满不在乎的说道：“我说的都是事实，如今满京城的人谁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要说我不孝就随他们说去吧，我不在乎。”

　　司棋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珠，只得岔开话题：“东西都归置得差不多了，姑娘可要去看看？”
　　迎春站起身来，说道：“不必看了，这就走吧。”

　　领着一群带着大包小包的人走出孙家的大门，迎春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孙府红漆斑驳的大门，心里有万千感慨。

　　当初怀着新嫁娘的喜悦与忐忑走进这扇大门，却没料到，等待着自己的竟是无尽的屈辱和折磨。现在走出这扇门，并知道再也不会踏进去的时候，原以为自己会心酸落泪，却没料到，此刻自己的心情，竟然是平静的。仿佛踏过了万水千山历经沧桑的人，心湖难以再起波澜了。

　　她不过才二十出头，心境却像是一个活完了一辈子的老人。对于世间诸事，没有期盼，没有悲哀，也没有喜悦。有的只是一身的暮气。

　　她看了一阵子之后，伸手拢了拢肩上的貂鼠皮氅衣，转身朝着门外停放着的，黛玉派来的马车走去。一步一步，走得坚定而沉着。

　　车轮滚滚，逐渐驶出了这条街道，朝着黛玉的府邸方向行去。过了一会儿之后，迎春无意间撩起窗帘，却看到前方不远处的大树底下，有一个熟悉的人影，正骑着黑马，停留在那里。

　　见到迎春的马车过来了，那人驱使着马儿，嘚嘚的跟了过来，来到马车旁边，与拉车的马一起慢慢的朝前行去。

　　迎春看着秦宜：“秦将军，真是好巧。”

　　秦宜深深的看了迎春一眼，道：“并非巧合，我一早就出了门，在这里等着你，好送你一程。”

　　迎春默然了一下，放下窗帘，隔着帘子说道：“秦将军有心了，何必如此呢？”

　　秦宜道：“多日不见你，心里总是放心不下。”

　　迎春闻言，再次默然了。耳边是车轮转动的咯吱咯吱声，还有马蹄的嘚嘚声，有节奏的相互交融着。一个卖饼的小贩经过，高声唱到：“饼哟，香喷喷大蒸饼，一文钱两个……”

　　有孩童高声尖叫着跑过，小鞋子拍打着石板路，啪嗒啪嗒的响。

　　卖猪肉的贩子咚咚的剁着肉骨头，声音响亮。

　　各种声音交汇在一起，却不显得杂乱，充满了市井人家的鲜活气息。

　　秦宜也没有再开口，只是默默的跟随着。

　　半晌之后，迎春终于开了口：“秦将军，我再无嫁人的念头。这话，我记得上次已经说过了。”

　　秦宜回答道：“我并没有答应要放弃。”

　　迎春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你这是何必呢？娶一位清清白白的闺秀不好吗？我，我不值得你如此……”

　　秦宜坚定的说道：“你值得。”

　　迎春没有再开口，秦宜也不再说话，两个人一路都默默无言了。等到快到黛玉府邸的时候，秦宜说道：“我会等着你的，告辞了。”说完，他一拨马头，打马匆匆疾奔而去了。似乎，害怕再听到迎春拒绝的话语。

　　迎春走下马车，看着远去的一人一马，抿紧了嘴唇。

　　司棋之气也在马车里，自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此时凑过来低声说道：“姑娘，其实，秦将军真是一个极好的选择了。难道，姑娘真的打算孤孤单单一个人过一辈子吗？”

　　迎春依旧看着远方，说道：“你不懂。”

　　司棋轻轻的叹息：“姑娘到底在顾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