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窗——长夜灯》哲学少年

1、01.

　　桐城降雨量不高，可惜并不能阻挡阳光的稀薄，淡金色的日光透过一尘不染的玻璃窗斜斜地洒进街边这家，风格有点复古的咖啡厅里，靠窗的桌子两旁，坐了一对年轻的男女，男子眉眼清朗，高挺的鼻梁上架了副无框眼睛，眉心似有道明显的纹路，不笑时倒是有几分严肃，对面的女子，身着白色长裙，未曾染烫的头发自然的搭在腰背上，左鬓用淡金色的卡子别好。如此一对佳人，任谁看了都觉得十分养眼。
　　“南先生是学什么专业的呢？”女子拨弄着咖啡杯里的茶匙，偏着头有些俏皮地问道。
　　“医学外科。”男子答道。
　　“很累吧，记得我们当年报志愿的时候还流传过一句话，劝人学医天打雷劈。”女子轻声笑笑。
　　“其实还好，但也有累的时候，有一次我们解刨尸体，连着刨了一天一宿，后来实在挺不住了，有人一头栽进那尸体的肚子了，醒来之后就转专业了。”男子面无改色地说道，完全没注意到女子原本娇俏的面庞已经白了一个度：“还有就是刚上大学的那会，解刨个鱼啊，鸡啊什么的，拆的时候还要注意刀口切的好不好，否则缝回去会很麻烦，组里有女孩子的时候也很麻烦，有一次杀鸡，刚刨开肚子，有个女孩就哭了，捧着从母鸡肚子里拿出的鸡蛋哭得很伤心，说我们杀了它妈妈，后来连老师都招来了，哄了她好久......”
　　“那个，南先生，我想去一下洗手间。”女子终于忍不住打断他的话。
　　“嗯，洗手间在那边，我指给你看。”此刻男子又恢复了原本优雅的绅士状态，起身提醒女子注意台阶。
　　但是没由来的，太阳穴突突了一下子。
　　他刚觉得有股不祥的预感，下一秒，西服的衣领就被人从侧面揪住，他毫无防备地被拽了个趔趄，然后就被突入进来的温热唇舌封住了口，熟悉的檀香铺面而来，加快了太阳穴抽跳的速度。
　　那舌尖在他口腔游走一遍便滑出去了，稍微离远了些，但也只是堪堪能说话的距离。
　　“干嘛呢，阳哥哥，人家才走几天你就耐不住寂寞出来找乐子了？”来人松开了揪住他领子的手，手心细嫩的皮肤擦着脖颈慢慢地勾上了他的脖子，鼻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他的鼻尖。
　　南阳感觉自己额头，脖子，手背上的青筋全都像打了鸡血似的突突个没完。
　　“姑娘，你还在那站着干嘛呢，当观众啊？”那人侧了侧脸，嘴角勾起一个暧昧的笑，一双略长的桃花眼对上目瞪口呆的女子。
　　“我，我，我，你是骗子！”女子尖叫着留下一句，抓起凳子上自己的包踩着高跟鞋跑了。
　　女子一走，那人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同意频率冷下来的还有南阳。
　　桐城青云街228号群英咖啡馆，空荡荡的咖啡厅炸开一声嘹亮的，
　　“聂筠！”
　　“是你爹。”聂筠双手抄在胸前，侧身靠在墙壁上，挑着半边眉毛看着南阳，然后手臂就被南阳一把抓住，一个过肩摔扔到了地上。
　　聂筠倒也听配合的哎呦了一声，但是一点起来的意思都没有，反而伸手抓住南阳的肩膀，把他一块拉下来。
　　“南阳，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把陆京墨藏哪去了？”聂筠问。
　　“你小子给我离他远点！”
　　“我能搅黄你这一次，也能搅黄以后的每一次，你要是不说就等着单身一辈子吧！”
　　“只要他的生活不再被你这个死人渣打扰我乐意单身一辈子！”南阳冷笑。
　　沉默，回应南阳的是久久的沉默，聂筠一眨不眨地盯着南阳的眼睛，南阳也不甘示弱的回瞪着他，两人僵了半天，最后聂筠不声不响地蓄力，猛地抬头砸向南阳的额头。
　　“靠！聂筠你丫的！”

　　群英咖啡馆一楼，以老板为首在通往二楼的楼梯口排上了整齐长队，连姿势都是一模一样——抻着脖子往楼上看。直到楼上响起了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最前面的老板才三步并两步地跑上去，抓鸡崽似的将聂筠翻来覆去地看了个遍，最后一脸欲哭无泪地看着聂筠额角那一小块青紫，颤着音说：“哎呦，我的小少爷啊！您说您......哎，这要是留疤了破相了可怎么办啊！您说说您在我这儿出点什么事，我这小店儿可咋整啊！南先生您下手轻点好伐？”
　　“没事的老板，他破相了正好省得出去祸害人！”南阳侧身贴边下去，一边没好气地说。
　　“哎呦喂，南先生您这说的是什么话呀！我们家小少爷可不是那样的人！”老板义正言辞不分是非黑白地维护他家小少爷。
　　“他什么时候成你家的了？你也姓聂？”南阳回头冷哼一声。
　　老板见他心情不好也就从善如流地闭嘴了，眼神却飘向一直没开口的聂筠，聂筠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嘴角扬起一个和煦的笑：“牢李老板挂心了，我没什么事，就是刚才不小心撞到门框了，不怪南阳。”
　　南阳一听这话感觉自己太阳穴上的青筋又开始得瑟上了。并且随着聂筠一步步走下来越跳越快，聂筠在他的注视下缓缓下楼，顺便拍了拍傻在旁边的员工的肩膀，笑着轻声说了句辛苦了。
　　表里不一的王八蛋。南阳在心里暗骂一句。

　　“话说这桐城流芳千古的两大家族啊！非这祁家和聂家莫属，桐城祁家世代为武将，可惜折在了上一代，好好的一对双儿，一个呢，铁了心要死在实验室里，一个呢，军官当得好好的，却玩上失踪了！眼看着是绝后了，可惜呀可惜！但这聂家啊，就比祁家好多了！桐城聂家，世代为文官，才华横溢者不在少数，聂老爷子膝下有三女一子，偏偏这最小的还是这个儿子，名子征，正是咱现在的市长啊，咱现在吃好喝好，那可都是聂先生的功劳呢！可惜咱这聂先生啊，人生就那一小段污点，就是他曾经是个同性恋！但是，谁让他遇上了咱们聂夫人呢，想听后续吗？且待我饮口茶水润润嗓子。”说书人说罢，含蓄地笑笑，有模有样地喝了口茶水。
　　“编，接着编，我看他在这说书简直埋没才华，应该上玲姨那写书去。”聂筠眼角带笑地嘟囔着，一口咬掉一大块茶点，无视南阳满脸的“从我对面滚蛋”。
　　“咱们这聂夫人啊，来头可不小，那可是咱桐城鼎鼎大名的青云集团的独生女，人生的美不说，更是一位温柔聪慧的女性！轻而易举地俘虏了咱聂先生的心，从此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还生下了一个儿子！也就是咱们的聂小少爷！说起这聂小少爷啊，桐城恐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还记得那流传在大街小巷里的歌谣吗？聂家独子，丰神俊朗，温文尔雅，才华横溢！这聂小少爷不仅仅生的好看，还写得一手好文章......”
　　“净他妈放屁！”对面的南阳实在是忍不住了，将面前地茶水一饮而尽，对着对面差点笑到桌子底下的聂筠翻了个白眼。
　　聂筠终于是笑够了，半趴在木桌上喘气，眼尾染上一丝缺氧导致的桃红，手里还拿着一块咬了一半的绿豆糕。
　　南阳皱着眉头看着他，眉宇间满满的不爽，狗屁温文尔雅，这说书的怕是从小被狗咬怕了，连聂筠这种狂犬疫苗都没打的疯狗都觉得温柔。不过他心里也承认，这混蛋玩意长得确实好看，他肤色罕见的白，小时候第一次隔着窗子看到他，还以为是谁家得瓷娃娃，面无表情地立在那，一立就是半天，后来渐渐张开了，眉眼长了些，眼尾还带了点不正经地弧度，是挺像那古代的公子哥，只可惜没长人家那高雅的灵魂，一张好脸全用在泡鸭子上了，一想到这儿，南阳眼前仿佛就出现了聂筠领着一群小鸭子在他面前游啊游啊，烦得要死。
　　“南阳，京墨去哪了？”
　　南阳闻言一惊，心说这小子还惦记着呢，一抬头发现人正笑着看着说书的，就像是看电视剧时突然对旁边说一句这姑娘演技不错似的。
　　“关你屁事。”南阳开始给自己倒茶。
　　“我知道错了，你让我见见京墨吧，我想给他道歉。”聂筠转过头来看南阳，眼里不正经的笑意消失地干二净。
　　“你不见他就是对他最好的道歉。”南阳眼皮也不抬地说。
　　聂筠看着他的头顶，突然一歪头问：“你还喜欢京墨？”
　　“关你屁事！”南阳抬头骂道，脸却不自然的红了一半。
　　“但是京墨喜欢的是我不是你，你要成全我俩。”聂筠翘着凳子将身子前倾，认真地和南阳讲道理。
　　结果理所当然地得到了南阳一顿臭骂。
　　聂筠也不说话，他太知道南阳什么脾气了，越跟他对着，他火气反而越重，聂筠索性就闭嘴了，两条胳膊支在木桌上，长长的睫毛垂到下眼睑，呆呆地看着桌子地一角，偶尔怂一下鼻子，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南阳果然受不了他这一套，语气瞬间就柔了八个度：“那什么，你告诉我，十年了，你突然想起来找京墨，到底是因为你认清了自己的混蛋决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还是，还是因为夏青冥要结婚了？”
　　这一句话瞬间就让聂筠破了功，他骤然抬起眼睛，讶异地看着南阳。
　　“哼！”南阳冷哼一声，将手里的茶杯一扔，残余的茶水洒了一桌：“我就知道，聂筠啊聂筠！你他妈早晚得死在那个姓夏的手里！”
　　无论什么情况，聂筠都能顺理成章地点燃他的怒火，他一拍桌子站起来，抓起外套横冲直撞地走了出去。
　　聂筠没有反应，只是愣愣地坐在原来的位子上，面无表情，看不出情绪。
　　南阳走出茶馆，眉心拧得恨不得能挤死一只苍蝇，突如其来大风吹得他烦躁的心情上了一个新的档次，要不是大街上人多非要把里面那个王八蛋拎出来打残。南阳回头瞅了一眼，见里面那人没有要出来的意思，有抬头望了望越发阴沉的天空，恶狠狠地叹了口气，然后去对面的商场买了两把伞出来，踏着抢劫般的步伐重新走进茶馆，将伞扔到王八蛋的面前，顺便拍了三百块钱，吼道：“记得结账，早点回家，别他妈出去鬼混！”然后无视茶馆一干人的视线，风风火火地走了。
　　南阳家和聂家是邻居，所以他从小就和聂筠认识，准确来说，是从小就互掐，他俩第一次对上视线，简直是确认过眼神，你就是我想抽的人。
　　然后每次都是南爸拎着南阳去给聂筠道歉。
　　他俩的矛盾大大小小就没断过，直到聂筠上高中那年发生了一件很狗血的事情，那一年，聂筠高一，南阳高二，南阳一直暗恋的学生会副会长陆京墨和聂筠在一起了。
　　在一起就在一起吧，当时他虽然心里难受得很，但能看得出，陆京墨对聂筠的迷恋是真的，于是他选择了默默地祝福，就是越发地看聂筠不顺眼了。
　　然而导致南阳和聂筠彻底决裂的，是另一件非常狗血的事情——聂筠和陆京墨在一起的同时，喜欢着自己的前桌夏青冥，并且这件事情还被聂老爷子发现了。
　　当年聂子征是同性恋的事情曝光后差点要了他老人家半条命，如今这个孙子也演上这么一出，直接是送聂老爷子归西了。
　　但是聂筠的状态也没好到哪去，在病床上瘫了将近一年，出来以后稀里糊涂地走了桐大文学系的保送，而且出来以后身边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鸭子就没断过，现在又像是抽风了一般，非要找陆京墨，早他妈想啥了。
　　因为夏青冥要结婚了......
　　这个名字不知不觉已经成了禁忌了，他知道这些年聂筠一直在想方设法地了解夏青冥的消息，但是他不敢去问，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要被聂筠和陆京墨撕成两半了。一半心疼聂筠，一半心疼陆京墨。
　　于是他重重地关上防盗门，像是要把不存在的聂筠和陆京墨关到门外去。
　　他换了鞋，走进的自己的书桌，柜子顶上放的文件袋已经落了厚厚的灰，他拿下来拍了拍，抽出里面那张用胶带粘合的纸，皱着眉头看。
　　上面的少年穿着黑白相间的校服，顶着一头毛绒绒自来卷，臂弯里夹着个篮球，那只手里还抓着听柠檬汽水，另一手摸着后颈，脸上挂着温暖的笑，明明只是白纸黑线，却拥有着如此满溢的温暖。
　　页尾有一行落款，秀气的钢笔字平铺在那里。
　　2015.10.25 夏小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