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罪》晚安瑟兰

1、第一章

　　女人从黑色的马车上走下来，冰冷的寒气便浸没了她的身体。一身丧衣加上她黑亮的肤色，与眼前这座建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女人抬起头，苍白的巨大建筑映入眼底，顿时，眼里有了肿胀的感觉，她只能眯起眼正视这座殿堂洁白的外壁。在顶部，她看见主神费西的全身雕像。她的目光是那样的仓促不安，以至，神明的形象只在她的眼中留下一瞬即逝的残像。即使这样，她也惊恐不已，仿佛自己是个肮脏的罪人。
　　是的，她就是一个罪人啊。也许只有她自己和神灵才知道吧。前天，她的丈夫菲利克斯·凡斯特——一个曾在神人类王国最受爱戴与尊敬的王国禁卫军总长——被处以死刑。罪名是叛国与亵渎神灵。
　　其实，早在一年前，丈夫就已经失踪。在他失踪的那个晚上，王国发生了一场规模巨大的叛乱，当时认定叛乱的领导者是两位王国首席将军。一位是即将普升为威权骑士团团长的男人米尔杰斯·达西亚。一位是王国禁卫军副长穆克西亚·那路比斯，也就是丈夫的副官。叛乱军队超过当时王国军队的四分之一。
　　丈夫是在叛乱中被叛徒们杀害了。当时，对于他的失踪大多数人这么对她解释。被迫接受事实的女人在悲痛和失望中度过了她人生中最漫长的一年。万万想不到的是一年以后，她还要承受比这更加严刻的事实。那个在她心中永远定义为崇高，圣洁的人，居然作为叛乱者首领的身份被王国皇家骑士团生擒了。从来就不会将背叛这种事和他联系在一起，不只她，熟悉前禁卫军总长的人都没有想到。可是，这才是真正的事实啊。于是那个曾经集世间美德于一身的男子，一夜间就彻底在人们心目中被抹杀掉了，同时，被冠以的是凶残的施暴者、背信弃义的无耻叛徒、邪恶的异教徒等等恶名。
　　在丈夫被抓、审判与处刑的这段时间里，绝望无时无刻不在折磨她，四处传来的流言也在侵蚀着她对丈夫坚贞不淤的爱恋。她再也不是旁人羡慕的幸福，快乐的妻子了。她变得憔悴不堪，过早的衰老了。丈夫丢下她和孩子们，做出这样不光彩的事，给原本王国四大家族之一的凡斯特家平添了难以抹去的污点。她该恨他吗？也许吧。可是，她还爱他吗？答案却是肯定的。在丈夫关押期间，她不只一次偷跑到埃萨宫去看他。奇怪的是，在受过那么多酷刑折磨后，丈夫的眼中却是她所熟悉的安然自若的表情。不见一丝悔意。那平和的微笑一直到他临刑时也不曾改变过。为什么呢？女人始终不能明白，那样“凶残”“邪恶”的，被人称为恶魔的男人，竟是为了保护普通人类的村落而曝露了行踪。神人类向来是唾弃、厌恶人类的，在他们眼里，普通人甚至连牲畜都不如。几百年的教条，让神人类认为自己才是大陆上的主宰者，神赐给他们强大的力量完全也是为了奴役人类，以此让这些肮脏的东西向神灵赎罪。——丈夫为了人类免于王国的屠杀而被抓，实在是不值得的事啊。女人叹息着，无力的摇了摇头。如果丈夫没有被抓到，那她至少还能活在他为王国英勇殉国的光荣中，他也不至于落下被处死的结果啊。
　　“母亲……”马车里传来男孩子小声的提示。
　　女人从思绪里清醒过来，转过头，强忍着巨大的悲痛，给车里的孩子一个微笑。
　　他是那样的像他，绿色的大眼睛，小巧而坚挺的鼻子，青蓝的头发，简直就是丈夫儿时的重版。莫明的罪恶感让她觉得自己是多么的恶心。在圣教院这样的圣地上，她不该满脑子还是那个要下地狱的人的影子。她是不可以再犯错误的人，绝不能让孩子们再步上父亲的后尘！
　　“来吧，奥瑟斯，亲爱的，我们去找大神官。”她从车里抱出孩子，快步向白色建筑走去，也许孩子要在这里吃不少苦头，但希望大神官能洗去他身为叛徒儿子的罪恶，将来成为一个出色的男人。
　　有人接待了他们，圣教院的圣修女将他们领到一扇雕刻着华丽图案的镀金大门前。
　　“凡斯特夫人，请在里面稍等片刻，大神官马上就到。”圣修女向母子两行了礼，然后便离去了。
　　将孩子放在地上，女人小心地推开门，领着孩子走了进去。原来是间阴森忏悔室，光只能透过高处的彩色玻璃窗滤进来射在前方的圣台上。圣台两边是深色的垂幕，垂幕前分别放置着两尊雕像，左边是公正之神莫克的雕像，这位女神左手高举审判之环，右手提着公正之剑，神情严肃。右边那座是古代大贤者杰笛司的圣像。女人面对眼前两位神舐，不免对自己无法忘记罪恶的丈夫而心惊。
　　“奥瑟斯，我们到那边坐会儿好吗？”她对孩子说。
　　可是，受到惊吓的不只她。小奥斯的眼里也闪烁不定，孩子紧紧攒着母亲的裙摆。两尊空洞，阴森的雕像把他吓坏了。
　　女人蹲下身子，紧紧抱住孩子，“别怕，那只不过是石像而已。”她颤抖得说，无法掩饰自己的心虚。
　　这时，圣台后的垂幕被掀起一角，圣教院的主人，掌握着王国神权的大神官从幕后走了出来。他戴着高耸的神官帽，身披暗红镶金边的法衣，腰上裹着表示他显赫地位的神权腰带。大神官，是个瘦高的人，有着一双鹰样锐利的眼睛和又高又挺约带鹰钩的鼻子。岁月在他的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他持管圣教院已经30年之久。因为平定了三年前的宗教迷徒之乱而被冠以神权铁壁的称号。这次，对前禁卫军总长的审判也是在他的监督下定罪的。并且是他亲自监督了死刑的执行。

　　“比留萨大神官……”女人不觉出口。
　　“凡斯特夫人吗？抱歉，让您久等。”神官向台下的女人轻点下头，目光转向了孩子。
　　“想必这就是长子奥斯菲尔德（奥瑟斯是奥斯菲尔德的昵称）吧？”
　　孩子的眼里充满恐惧，他记得这个人就是处决他父亲的人。他的手更加用力地拽着母亲的裙角。
　　突然，母亲把他的手拿开。
　　“快叫比留萨大神官，奥瑟斯。”母亲对他说。
　　而他只是用碧眼直瞪瞪地盯着比留萨。
　　“很不错的男孩。”似乎预料到小奥斯的反映，大神官完全没有半点惊讶，轻笑着说。
　　只有作母亲的显得十分尴尬。
　　“对不起，奥瑟斯他还太小，不懂事。所以……”
　　“7岁，已经不小了。”大神官打断女人的话，“起码，他懂得恨那个杀死他父亲的人。”
　　“不是，不是这样的。奥斯怎么可能恨您呢。”女人顿时慌了神，“快，快向大神官道歉。”
　　“不必了。”神官冷漠的说，“所以——，把凡斯特家的孩子寄养到圣教院，是十分必要的。如果现在不好好调教的话，不知道何时又会出现第二个菲利克斯。”
　　听到神官提到丈夫的名字，女人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就是这个人在丈夫处刑后宣布：以后任何人都不准再提起菲利克斯·凡斯特这个名字，和他有关的一切物品全部要销毁掉。
　　“那么，您可以走了。”神官接着说。
　　“起码让我看看孩子的住处，好吗？”女人央求着，把孩子抱紧。
　　“夫人，请你自重。我希望你知道我们对于菲利克斯已经尽力了，但始终也挽救不了他邪恶的灵魂！对于这样的重犯的家属，我们已经做到了十二分的让步，原本两个孩子都该进圣教院改造的。可是您说杰克里斯还太小。现在已经同意只让长子一个到这儿来，您还有什么可奢求的呢？”
　　“可是……”
　　“抱歉，夫人。没有什么可是。现在请您离开。奥斯菲尔德已经不再是您的孩子了，他将成为神孩子。”
　　“对不起。”女人低下头，向大神官行礼，她再也不看孩子，朝屋外走去，步子逐渐加快，离开忏悔室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捂着嘴哭了出来。

　　“母亲！母亲，您去哪里？”孩子想跟上去，却被神官一把抓住。
　　“奥瑟斯，你知道母亲为什么要把你送到这里来吗？”
　　“不知道……”孩子怯怯的回答
　　“因为你父亲。他犯下了无法原谅的罪过，神不会宽恕他的。他将永远被放逐在万劫不复的地狱。不得超生。”
　　“我不要，我不要这样，父亲！”小奥瑟斯忍不住哭了出来，在他眼里最慈爱，最伟大的父亲为什么必须在炼狱中经受折磨呢，他无法明白。
　　“现在只有你能救他了。”
　　“什么。”男孩停止了抽泣，转头望向大神官。
　　“你必须在圣教院老老实实的生活，为父亲赎罪，这样，他就有可能进入天堂了。首先，你必须认识到你父亲生前是罪恶的，他是不值得你去尊敬和爱戴的人，你只需要可怜他，——如果你想挽救他已经堕落的灵魂——你能做到吗？”
　　男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那么现在，你最好忘记你的家庭，因为你即将成为神的孩子，奥瑟斯。”大神官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不过，以后的生活会很辛苦，你必须一人赎两份罪，还有你弟弟杰克里斯的份。不过，我保证，如果你能坚持到底的话，你将会成为一个极为出色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