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线管理协会》青天收雨

71、【第三章】 安静的春天

　　1948年三月，初春，深夜。
　　柠檬草疗养院的二楼角落里的一间病房，窗帘敲打在窗框上。窗外吹起了风。
　　一楼大厅的落地钟已经敲响了午夜十二点的钟声。从外面看，整栋疗养院几乎陷入一片漆黑。只有这间病房的窗帘里隐约透出昏黄光线。
　　身穿条纹睡衣的少女坐在桌前，裹着一个毛毯，宽大的睡袍垂到她的脚踝，今天傍晚刚刚洗了毛线袜，导致她现在没有袜子穿。少女冷得瑟瑟发抖。

　　桌子上一只红色蜡烛正在燃烧，有气无力地跳动着微弱的火苗。在蜡烛的火苗随风剧烈地摇摆了一秒后，薇薇安小心地将它向远离窗户的方向挪动了五厘米。
　　这是她唯一的一只蜡烛，还是向值班护士软磨硬泡央求来的。
　　当时护士正在给她抽血，冰凉的针管刺破皮肤，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感到一种神奇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随着血液从自己的身体里流失。
　　然后她清了清嗓子，开口请求护士，能不能借给自己一只蜡烛。
　　起初护士是拒绝的，而且拒绝的很干脆。“小姐，你要蜡烛做什么？”护士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耷拉着眉毛看她。
　　“……我梦游。护士小姐，也许你不知道，我有梦游症。在我来到这里之前，就有这个病。我曾经在梦游时闯下过很多祸。”她想了想，面不改色撒谎。
　　“所以呢？”
　　“所以我需要一只蜡烛。放在门把手的旁边。那样的话，当梦游中的我想要开门出去的时候，手就会被火苗烫伤，我也会随之惊醒了。”
　　“……”
　　“护士小姐。你肯定不想我在这里闯祸吧。”薇薇安低头，装出一副乖巧可怜的样子。她知道，值班护士从来不会认真守夜。如果真的出了什么岔子，院长一定会追究她们的责任。“毕竟我也不知道，在梦游时我能做出什么来。”

　　于是她就这样获得一根蜡烛。在这个每晚十点拉响宵禁的疗养院，有了蜡烛也就意味着有了深夜里的光源，与一定范围内的珍贵自由。

　　现在她坐在桌前，桌子上除了一张照片以外，什么也没有。
　　就是那张她翻牌得到的科考队照片。不知为什么，之前的原照片怎么都找不到了。
　　可能是被埋在维克托家的一堆乐器里了……毕竟，那天晚上他病发的时候，家里十分凌乱。

　　薇薇安低头盯着那张照片，事实上，她已经一动不动地坐在这里两个小时。她本能地感觉不太对劲。但她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她觉得有点头痛，于是从抽屉里抽出一根钢笔，蘸了蘸蓝墨水，随便找了一张纸，试图梳理线索。
　　目前所有已知的线索不多，而且杂乱。

　　【1941西伯利亚科考站—雪山怪物？—1944其他人失踪——维克托来到柠檬草疗养院】
　　【写有“Don't eat the cake”的纸条——笔迹疑似维克托自己】
　　【科考队照片原件丢失】

　　这是目前薇薇安所能找到的全部线索了。她尝试着按照逻辑链写了下来……然后感觉更乱了。

　　倒不是说逻辑上的混乱。而是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
　　在全部的一系列事件中，每一个结果都有对应的原因。比如说，科考队其他人全部失踪，针对这个结果，目前的原因是在雪山深处存在某种怪物。那么这条逻辑线其实是说得通的。

　　“别吃蛋糕”的纸条。后来薇薇安也想过，如果是医生写的，也能讲得通。尽管在禁止甜食的疗养院大背景下显得有点多此一举。也许这张纸条根本不是维克托写的。人与人之间的笔迹很像也是有可能的。毕竟薇薇安也只看到过维克托写过cake那一个词。

　　病发当晚为什么房间那么乱，而且当时地上还散着那么多乐器？原因是患者当时头痛欲裂，下意识地将一切能够够到的东西乱砸乱摔。那天晚上的早些时候，薇薇安也的确听到了从他房间内传来的模糊的乒乒乓乓的噪音。

　　到目前为止，一切的结果都有与之相匹配的原因。然而薇薇安还是感觉哪里错了。似乎有一环是错的。
　　另外，她也并不相信这个世界会有什么怪物。如果说是某种野兽，倒也说得通。但是，她也不是很能理解，尤里安会长将她费劲安插在这里的原因，是想让她查出，造成三年前那一切悲剧的是哪一只吃饱了没事干的西伯利亚棕熊。

　　薇薇安撑着下巴，想了又想，感到隐隐头痛。时钟已经敲过凌晨一点，她感觉有点困了。遂叹了口气，把笔一扔，后仰摔在了床上。

　　躺了一会，她把头埋进被子，意识逐渐开始迷糊。看来临睡前思考太多，脑子确实会变成一团浆糊。她迷迷糊糊地想，自己吹灭蜡烛了吗？但愿她吹灭了，她可不想半夜被浓烟呛醒，这屋子里的易燃物品太多了。

　　就这样又胡思乱想了一会。半睡半醒间，她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大概是窗外的呼啸的风声。
　　那声音断断续续的，好像有鸟的翅膀在拍打窗户。她昏昏沉沉地躺着，快要睡着。忽然咔嚓一声，从窗户那里传来一声清晰的响声。她整个人一抖，彻底醒了。

　　……是她听错了吗？她愣了一下，抬头向窗那边看去。空气顿时陷入寂静。

　　然后下一秒，一声更大的咔嚓声响起。之后当啷一声，窗户被整扇从外掰开，夜风哗得将窗帘吹起。
　　与此同时，她看见窗台上坐着一个人。

　　房间里没亮灯，那人右脚踩着窗台，弯腰半跨坐在窗台上，身影黑漆漆的，身材高瘦。他推窗的力气很大，好像很急切的样子。

　　然后他快速跳下窗台向她走来。她手心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心脏狂跳，等反应过来之后，她猛的身手摸向枕头底下，抽出一只匕首来。

　　枕头底下藏刀，这个习惯是她的监护人逼她养成的。
　　那时她刚刚结束英国北部雪山无人区的训练，开始真枪实弹的练习，也就是按照协会的叛徒名单进行暗杀。起初她的射击水平十分地烂，每次都要让自己的监护人收尾补枪。除了射击训练只外，还要训练自保能力。世界线管理协会的成员在与整个世界的犯罪做斗争，必须每分每秒都保持警惕。即使是睡觉的时候。
　　事到如今，每每回想，薇薇安都觉得那一阵是她最疲惫的一段时光。有一段时间监护人会在她睡觉的时候模拟袭击。每次半睡半醒中，她匆忙睁眼，起身，都会发现黑洞洞的伤口已经顶在了自己的眉心。
　　“要是我现在开枪，你已经死了。小姐。”青年低头看她，漆黑的眼睛十分冰冷，与她对视了片刻，他握着扳机的食指一松，手枪瞬间在他的左手里十分灵活地翻了一圈。接着他低头将枪插进了腰侧的皮质枪套里。
　　“今晚大概是我们最后一次关于‘如何在睡眠中保持警惕’的练习了。十分遗憾，你的表现依然十分糟糕。比起一个月前的第一次，我甚至看不出任何的进步来。”他冷冷说，居高临下地看她。停顿几秒后，他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短匕首，扔给她，“从今天开始，每晚睡觉的时候都要把这把刀塞在枕头底下，或者你方便够到任何地方。记住了，小姐。”

　　“你的反应力太慢。如果忽然有人袭击你，你很难自保，调查员小姐。”他似笑非笑，声音依然充满熟悉的冰冷讽刺，“因此我建议，你还不如在枕头底下藏把刀。深夜的歹徒说不定看你睡得这么沉也顿感困意，到时你抽刀一刺，跟睡眼惺忪的歹徒拼反应力说不定能更胜一筹。”

　　薇薇安自觉抽刀的速度很快，随即便更快地向那黑影的胸前挥去。然而竟然还是晚了一步，手被那人凌空捉住。

　　完了。薇薇安心想。这家伙看起来不好对付。

　　那人紧紧握着她握着刀的手腕，没做丝毫停留，倾身向前，忽然向她的脖颈伸手！

　　他的手飞快地摸了一下她的脖颈，她有一瞬间她几乎感到被掐住了脖子。看来这人想掐杀死她。
　　她猛的用力，想挣脱他的手。大概是他正专注于她的脖子，暂时放松了握着她手腕的手。这次她竟然挣脱了，遂重新挥舞匕首，试图刺向他的胸口。
　　这次她感觉刺进去了，但不知道刺到了哪里，感觉像是肩膀之类的，可惜刺的不深。他的手稍稍停滞了一下。

　　然后他拉远了一下距离。“别动。”

　　听到他的声音，她整个人都怔住了。“……杰克？”

　　她心想果然……果然他也在这里！看来枪击案果然跟他和贝拉有关系。

　　“……你怎么会在这，你——”

　　“别动。别出声。你今晚就待在这里，哪也别去。”一瞬间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他几乎贴在她耳边说。
　　片刻后，他终于松开了搭在她脖颈上的手。
　　她咳了几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隐约感到湿漉漉的，看来外面什么时候下雨了。

　　似乎并不打算再做任何解释，他忽然起身，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了。

　　她整个人半躺在床上，有一刹那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要不然就是自己的监护人刚刚正在半夜发神经。想了想，她觉得自己果然是在做梦。
　　只是这个梦的触感太真实了。她感觉到脖子上的雨水淌进了领口。她伸手摸了一把，那一刻风将窗帘吹起，就着昏黄的月光，她低头看了看，哪有什么雨水。
　　是血。全都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