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第六十二章 南海无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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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梦跪坐在地上，像被抽走了主心骨一样，整个人与平日的神采飞扬大相径庭，看起来甚至有一点可怜。
“我没有什么想说的。”她半垂着头，眼睛看着沙地，“总之是我败了。”
镜尧看看她，又将视线从她身上抬起来，环视四周漂浮的蜃族人容身的气泡。这南海禁地里，传闻中消失于三界间的蜃族，眼下竟然是这样的情状，为什么唯独无梦例外？她与自己和玦明素不相识，更没有怨仇，为什么不惜造出这样大的蜃楼围困他们？
她总觉得似乎摸到了某些关窍，但一时又没法想得太明白。
玦明俯视着无梦，良久才道：“你想让本座处置你，本座可以成全。但是你的族人们呢？要永远沉睡在这里吗？”
听见这话，无梦死灰一般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她迟缓地抬起头，面向玦明和镜尧，眼神空洞迷茫。
“我没有成功，没有用的。”她的眼睛向着他们，却似乎并没有真的在看他们，只是独自喃喃，“对不起……”
镜尧终于忍不住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好歹讲明白。”
说实话，假如玦明真的直接给无梦治罪，她倒也不介意，只是一来虽然过程凶险，但毕竟他们俩都毫发无伤地从蜃楼里出来了，所以她并没有那么记仇，二来，整件事情扑朔迷离，相比于惩治无梦，她确实是对厘清真相更感兴趣一点。
无梦紧闭着嘴，并没有搭理她，于是镜尧长叹了一口气，又问：“我实在很好奇，你是怎么一个人活过了十多万年的？”
无梦闻言，周身猛然一震，脸上终于现出了惊愕，“你是怎么知道的？”
镜尧向她无奈地笑了一下，“你们的白塔里，有纪年柱。”
这件事情，其实说来话长了。
认真地讲起来，玦明和她一直都觉得这个蜃族隐约透着古怪，并且种种细节都表明，这种古怪和圣山、白塔、潜渊，都有着丝丝缕缕的联系，只是蜃族与世隔绝已久，他们对此间很不熟悉，也不愿意打草惊蛇。
那一夜，他们进入潜渊探查，撞上了白涓王后的梦境，镜尧一时不慎，动用法力引发海底震动，两人急忙返回时，在潜渊入口处被无梦截住，从那时起，他们便都暗自怀了疑心。
无梦竟比所有人都抢先了一步，她明明统领着王城的禁卫军，却没有带一兵一卒，只身一人隐藏在岩山下等着他们，显然是有意而来，静候多时了。再看她与王后的一番话，简直就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得流畅无比，目的非常明白——就是要玦明娶她。
说实话，在玦明干脆利落答应下来的一瞬间，镜尧确实是懵了，也确实气愤得很，但是她没有用多久，就有点回过味儿来了。
玦明是什么样的人，她很清楚，从前在天界那么久，面对多少美貌女仙也没有动过半分心思，要说在短短几日内，能对蜃族公主另眼相看，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信的。至于蜃族的什么习俗，就更是扯淡，玦明要是能遵循这些破烂玩意儿的人，她就敢把自己的红鸾殿改成伙房。
所以虽然她当时并不很了解玦明的心思，但她能肯定，这一定是权宜之计。
果然，在玦明搬去与无梦同住之后的某一夜，她在月沧宫里收到了玦明传来的讯息，是她与玦明合谋，被“发落”到白塔去做杂役，伺机再行探查。
虽然那段日子里，她被白涓王后的记忆扰得日夜头疼，神思恍惚，但毕竟脑子还不算坏，写了那么多的戏本子，演起戏来还是不算太差的。
只是她没想到，最终发现问题的关键，竟然会是在白塔里悬挂的纪年柱上。
无梦皱了皱眉，依然不解地望着她，镜尧一拍手，才想起自己漏了一点东西没讲。
“哦，忘记和你说了，其实我在潜渊里，遇见了你母亲留下的梦境，看见了一些当年发生的事情。你的父亲，是叫做宁江吧？最后一任蜃王，我在白塔里看见，最后一根纪年柱上，写的就是他的名字。”
“我恨他。”无梦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个苦笑，声音喑哑，“他是个废物。我母亲……母亲……”
她低下头去，双手漫无目的地抓着膝下的沙地，镜尧从她的尾音里捕捉到微弱的哭腔。
镜尧看看她，又看看玦明，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她初到海底的时候就很起疑，为什么蜃族的大小事务都是王后主持，蜃王几乎像一个假人一样，不但寡言少语，甚至还要以面纱敷面，连真容都不肯示人。现在想来，大约是无梦恨透了她的父亲，所以在自己缔造的蜃楼幻境中，连他的脸都不允许出现吧。
虽然她对无梦称不上有什么好感，但多少有一些同情她。
玦明向她点了点头，转向无梦：“你若不愿意说，本座并不介意，只是恐怕辜负了白涓王后的一片苦心。”
无梦沉默了片刻，忽然站起了身，且细心地整理了裙摆，随后，她端正地向玦明和镜尧行了一个礼。
“当年，父亲疑心母亲与天帝有私，不顾母亲率军抵抗魔军何等辛苦，命令族中大巫，动用秘术困住我母亲，意图将她软禁。母亲悲愤之下，向大巫提出了一个请求。”
“她对大巫说，我父亲不是一个有担当的王，只有她能率领族人勉强抵挡魔军，一旦她被软禁，魔军伺机报复，蜃族恐遭灭族之灾。所以，她请求十二位大巫一同帮助她，以她的灵魂向潜渊献祭，让所有族人陷入沉睡，蜃族从此与外间隔绝，以保全族人性命。”
竟然，是这样吗？
镜尧望着眼前晶莹的气泡，恍然大悟。这和她在幻境中所见，王城外用以防御外敌的浮生梦，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无梦能够筑造蜃楼，但毕竟是有局限的，她布置的所有幻象，都是参照当年她见过的真正的蜃族王城，所以，这些供蜃族人容身沉睡的气泡，其实是无数个梦境，延续了十多万年，都没有醒来的梦境。
所以，她叫无梦。
镜尧看着这个唯一清醒的例外，“那你呢？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无梦的笑容里透出的苍凉，呈现在她年轻美貌的脸上，实在是显得有些不合适。
“我啊，我是母亲留下的守夜人。”
她转过身去，环顾着自己的族人们，“因为所有族人沉睡后，必须有一个人守着他们，等待他们有朝一日醒来，这个人必须足够强大，值得信任，能够熬过不知道多少万年的孤单，所以最终是我被选中了。”
“那时候我还很小，真的。”她轻声道，“大巫之首，因为无法违抗蜃王的命令，围困了我的母亲，一直心怀愧疚，所以他在得知我母亲的主意后，把自己的毕生修为融进了一件法器，交给了我，是这样我才能修为大增，当然，后来一个人守在海底的日子里，我多少也自己琢磨了些东西。”
镜尧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难怪呢，所以我在蜃楼里看见的那个老头，他是……”
“是那件法器的化身。整座蜃楼是依托潜渊而建的，但我的力量其实还是不够，做得不好，所以我必须把法器镇在潜渊边上，在关键的时候，要靠它帮我。”
怪不得，她还想呢，为什么蜃族至死都是年轻的样貌，唯独那个老头老得快成菜干了，因为法器它会老啊。
但镜尧依然忍不住夸赞她，“不要谦虚，你已经非常厉害了。不过我还是想问问，你为什么非得弄死我们？”
话一出口，她就感到被玦明淡淡地横了一眼，司命星君不由默默反省，自己的遣词造句可能是太不讲究了一些。
不料无梦却摇了摇头，“我想困死的，其实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
“他比你强得多，我不敢对付他。”
这是在气人吗？现在把这个蜃族小公主抓回天庭治罪还来得及吗？
在镜尧心里咬牙的时候，无梦看着她，嘴角笑着，眼里的神色却像是要哭了。
“你知道吗，我真的一个人在这里守了很久很久，我当了这个守夜人，身怀蜃族的法器，活得就像你们天上的神仙一样长，可是连一个和我说话的人都没有。”
是啊，她已经活了寻常蜃族十几倍的寿数，可是她的族人全都沉浸在睡梦中，于他们，多少万年也只不过是一场春秋大梦，而于她，却硬生生是一天天生捱的煎熬。
“直到那一天，忽然掉进来一本红面无字的簿子，虽然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但我幼年时见过神仙，我认得出上面的仙气。我就想起来，很久以前在族中的典籍里，看到过一句记载，它说，如果能把仙人的元灵化成火种，连海底最幽暗的地方也可以唤醒。然后，多巧，你们就来了。”
“我很明白，我绝对不是你们的对手，所以我先布了一个小型的幻境试探，结果我发现，他豁出自己去也会护着你。”无梦看了一眼玦明，笑了一笑，“所以我决定不能硬来，我费尽力气，造了一座和当年的王城一模一样的蜃楼，我想慢慢地离间你们，让你心灰意冷，放弃防备，好被蜃楼吞没。”
相传，被蜃楼所杀之前，人看见的都会是自己渴望的美好景象，所以，她原本应该在快乐的幻境中死去，元灵被用来点燃海底禁地，唤醒无梦的族人。
镜尧捏了捏眉心，原来她内心深处想看见的，就是她和玦明……不可能，没有的事！
但与此同时，她心里的某一处又有奇怪的欢喜泛上来，她就说嘛，她司命星君光明磊落，在浮生梦里怎么会看到那么多可怖的情景，闹了半天，是无梦织就的幻境，所以，那些事都不是她心底里幻想出来的，而是她和玦明共同经历过的。
她猛然转头，愤愤地瞪了玦明一眼，玦明目光闪烁了一下，罕见地微微偏过了头。
果然吧，以他的修为，他其实根本就知道！
镜尧恨不得咬人，但在无梦面前，还是勉强克制住了，只是平静地说：“其实你差一点就成功了，只是你不知道，白涓王后在潜渊里留下了自己的一段梦境，我觉得，她或许猜到了有朝一日会有外人闯入，所以她留了一线希望，万一有人想到进潜渊看看，她希望别人能知道，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或许能够帮到你一些。”
她眼看着无梦紧咬着嘴唇，双肩颤抖，但是她不知道无梦有没有哭。在海水里，连眼泪都是看不见的，可能在过去的这么多年里都是一样。
如果不是玦明修为高深，能闯进蜃楼救她，她应该已经羽化了，可是她现在的心情，有一点五味杂陈。
“无梦祈求二位上仙，惩处我一人，但不要祸及我的族人。”
“如果本座不同意呢？”
镜尧抬眼看看玦明，又看看无梦，无梦的脸色雪白，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她无奈地扭过头，掩饰自己哭笑不得的脸，这人还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记装腔作势，吓唬人家蜃族小女孩干什么。
余光里忽然被一缕光照亮，她回头，看见玦明的掌心里托着一簇小小的火焰，看似不很起眼，火光里却跳动着一种异乎寻常的，明亮得让人看一眼就心生暖意的光彩。
“这是……”无梦盯住它，迟疑道。
“这是蒙昧之火，你用它，可以唤醒你的族人。”
无梦的眼睛霎时睁大，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明明是身在海水中，镜尧却仿佛可以看见她眼底闪动的泪光。
“好啦好啦。”镜尧看不太得别人这个样子，“你……领着你的族人好好过吧，我们先走了啊。”
“等一等！”无梦恍然急道，“二位上仙……可否告知我尊号？”
啊，这个小公主倒还挺聪明，玦明这惊世骇俗的出手，哪里是普通仙家能有的啊。
不过镜尧还是笑眯眯地冲她挥了挥手，“这个，假如你哪天到天界来，我就告诉你啊。”
作者有话说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南海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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