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在这里》舒雅

6、6

　　他说：“先上楼再说，好吗？”语气里遮不住的疲惫。
　　陈姝妍看他这样，也没有再声严厉色。一手拉着一个孩子和他一起走。可是宝贝一见到龙照雨就“爸爸爸爸”地叫，他于是用眼神征得她的同意，把孩子揽过来。
　　他的公寓在十八楼，并不是很大。没有拖鞋给客人，龙照雨请他们随意。他先打开电视，找到Cartoon network，让两个孩子看动画片安静下来。
　　他小心地问陈姝妍：“给他们喝橙汁可以吗？”
　　她点点头，但是淡淡地说：“不用麻烦了，我们很快就走。”
　　大概也习惯了她的性子，龙照雨倒不介意，只是去准备饮料。
　　他给宝贝和陈姝妍都倒了橙汁，又把路上买的零食拿出来，问：“可以吗？”
　　陈姝妍一时间看到三个男人的眼睛都盯着她，渴求地等她说“可以”，于是只好说：“好吧，每人一包。”
　　宝贝欢呼，并且说：“爸爸真好！”
　　看到陈姝妍皱眉，龙照雨连忙说：“小孩子最好收买。”
　　他们安静地吃零食看电视，陈姝妍看到龙照雨大约一夜没睡，神情憔悴地靠着沙发，心中竟是不忍。于是打算速战速决，否则，她都不知道本来要说的话，还能不能说出口。
　　看到她站起来，咳一声，龙照雨会意，引她到阳台。他半夜突然间急性肠胃炎，自己开车去医院打了六个多小时的吊瓶到现在，水米未进，只觉得累得要虚脱。
　　陈姝妍低头，早晨的一缕阳光恰好照在她的短发上，发梢都凝着金色，龙照雨觉得他有伸出手抚摸她的头发的冲动。
　　只听她说：“龙先生，麻烦你今天一定和宝贝说清楚，你不是他们的爸爸。我不想这个误会继续下去，这样对你和对他们的生活都造成困扰。”
　　陈姝妍讲完稍抬起头，看到龙照雨听了，嘴角一丝自嘲的笑，两片很薄的苍白的嘴唇紧紧闭着，终于说：“好，我这就和他们讲清楚。但是，陈小姐能不能帮我个忙？这并不是我的交换条件，只是如果你时间允许，看在我以前虽然不算是雪中送炭，但有过友情支持的份上。”
　　“什么忙？”他的话已经这样说，陈姝妍不能不讲情面。
　　“就是陪我参加个好朋友的婚礼。”他说着，有点恍惚的神情。
　　陈姝妍看他这样，不知为什么心中非常别扭，但是嘴上不留情地问：“怎么，新郎不是你？”
　　龙照雨却一下子被人说中心事，显得有些狼狈，别过脸去：“所以一个人不敢去，不去又好像心里还有鬼。他们两个人都是我极好的朋友。”
　　陈姝妍听了，却突然对他心生同情，同时不禁又仔细瞧瞧眼前这个男人，心里好像如今的北极，因为地球变暖，好多冰山都开始解冻了。
　　她问：“什么日子？”
　　“下周六。”
　　“好！”她说得仗义。
　　龙照雨低头看看她，轻声说：“谢谢你。”
　　他转身要走，“我这就和宝贝说。他们都很可爱，我其实很喜欢他们。”他无奈地说。
　　陈姝妍在他身后，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只听她突然说：“你还没吃早饭吗？我们也没有。”
　　好像一缕阳光透过宇宙黑洞，到达贫瘠的黄土地，他欣喜地转身，脸上的笑容都来不及褪去：“我这里有材料，你们吃完早饭再走好不好？”
　　她看着这个男人的笑容，这么一句话竟像是给了他什么恩宠，陈姝妍突然觉得自己的要求仿佛是卑劣的。
　　于是他带她来到厨房，她让他去照看宝贝，自己留下做早餐。
　　她知道他是因为胃肠炎进了医院，于是事先把米放在搅拌机里加了水搅碎了。鸡蛋也是煮成茶鸡蛋。又做了一个白灼生菜。冰箱里水果蔬菜充足，她都觉得一个男人自己住，还煮饭，不可思议。
　　陈姝妍在做饭的空当从厨房的门口看看客厅里的情况，发现他坐在两个孩子中间，一手揽着一个，和他们一起笑，耐心地回答他们莫名其妙的问题。她于是想起小时候，那仅有的几年幸福的时光。于是不自觉地眼睛湿了。
　　四个人在饭桌上，真好像一家人一样。他拿着鸡蛋给宝贝变戏法。还把她的鸡蛋变没了，她看着也笑了。
　　突然一个孩子问：“爸爸，你怎么不和妈妈住在一起？”
　　两个大人都被这个问题问懵了，瞠目结舌时，另一个已经说：“你们离婚了吗？”
　　陈姝妍一口豆浆呛着了，剧烈地咳嗽。龙照雨也是条件反射，轻轻拍打她的背。两个孩子都等着他们的回答。这是门铃又响了，等他们回过神来，已经有人开门进来了。
　　龙照雨彻底傻眼，竟然是他妈。龙妈看到餐厅里的情景，也愣住了。龙照雨赶快走过去，问：“妈，你怎么来了？”
　　“打你的手机不开，你这里电话没人接。我不知道你怎么了，所以早晨从公园出来就过来看看。”
　　“我急性肠胃炎去了趟医院，刚回来。”他解释，回头看陈姝妍以经站起来，有些懊恼地看着他。
　　他用眼神示意，她走过来。龙妈看看陈姝妍，又看看餐桌上的两个孩子。龙照雨觉得这个早晨真是，就算不是自己的妈，也要误会的。他刚从医院回来，一大早上，就和一个女人，两个双胞胎孩子一起吃早餐。而本来他应该在早餐结束后，向两个孩子解释他其实不是他们的爸爸，他和他们妈妈也没什么关系。
　　所有加在一起，他连解释的精神都提不起来，只是低声给他妈介绍：“这是我一个朋友的女儿和她孩子。她叫陈姝妍。这是我妈。”
　　陈姝妍自觉没有解释的责任，只是叫了一声“阿姨”。龙妈妈微笑一下，说：“你好。”
　　可是这时一个孩子回头叫了一声“爸爸，我还要粥”。陈姝妍立刻去照顾了。
　　龙照雨看着自己老妈打趣地看着他，无奈之下，竟然笑起来。
　　还是龙妈妈风趣地说：“恩，事实不是我看到的那样。”
　　“妈，真的不是。你先进来，你吃了吗？”
　　“我当然吃过了。我和你朋友的女儿的孩子打声招呼就走，你没事儿我就放心了。”
　　龙照雨听她说的，哭笑不得。龙妈妈走到餐桌旁，陈姝妍和孩子说：“宝宝，贝贝，叫…”她为难地看着龙照雨，无声询问他，龙照雨给她一个无辜的眼神，只好说：“叫‘龙奶奶’。”
　　宝贝一起喊“龙奶奶”。看得出龙妈妈听了是真的高兴，摸着孩子的头，说：“哪个是宝宝，哪个是贝贝？”
　　两个孩子自己介绍起来。
　　龙照雨送他妈到门口，龙妈妈说：“你自己注意身体，我走了。小明下周六摆酒，你记得打点好。”
　　回到餐桌上，宝贝们已经吃完了。两个大人完全没了心情。他和陈姝妍说：“你放着吧，我自己等一下收拾。”
　　陈姝妍于是带宝贝去洗手间整理。等他们出来，龙照雨已经坐在沙发上，陈姝妍远远看着他的侧影，想起“落落清欢”这个词。
　　他看着她的眼睛，问：“我现在解释？”
　　她有好一会儿没有回答，久得孩子们都要挣开她的手，去和龙照雨坐在一起了。终于她说：“我来说吧。”
　　陈姝妍蹲下，搂着宝贝说：“你们听好，这个不是爸爸，他只是个叔叔。妈妈也是刚刚认识他。”
　　两个小孩子来回瞅着他们两个，脸上都是失望和怀疑，问：“爸爸，是真的吗？”
　　陈姝妍想起刚才他妈妈的来访，突然狠下心，严厉地说：“叫‘叔叔’！”
　　两个孩子突然被呵斥，不说话。然后她拉着他们就走，龙照雨走上去给他们开门，陈姝妍说：“和叔叔说再见。”
　　“妈妈，我想在叔叔家看电视。”一个声音小小地说。
　　可是她话都没有，拖着他们走。龙照雨也不好说什么，和他们摆摆手。关上大门。他没有送出去，他觉得忍不下心，他其实很享受和他们在一起，听着被叫“爸爸”，他其实心花怒放。
　　看到茶几上的那包零食，他抓起来，飞快地打开门追出去。他们还在等电梯。
　　看到龙照雨，两个孩子向他张开手，一个脸颊上挂了大大的泪珠。陈姝妍看见他，没有说话。可是他不敢靠得太近，只是对她说：“这些本来是给他们买的，你带走吧。”
　　“不用。”她倔强地说。
　　“就是叔叔，也可以送点零食吧。”他故意说得毫无感情。她腾不出手去接，电梯到了，他立刻说：“我送你们下去。”
　　对着两个孩子的目光，他终于是忍不住，抱起一个，把零食袋子递给陈姝妍，又抱起另一个。她低着头，默默允许了。
　　他把两个孩子放在车后座时，那两个小孩子哀求说：“叔叔，你做我们爸爸好不好？”
　　她立刻把车开走，他站在那里，直到小白不见踪影。
　　再没有人提起这件事，连他妈都没有问起。他偶尔回到家，点上支烟，回想起那天早上的情景，看到落地窗里映出的人影，嘴角是弯弯上翘的。
　　周三，他打电话给陈姝妍，她正在看着剪片子。
　　他问：“你还记得答应周六和我一起去参加婚礼吧？”
　　“记得。”她语气还算好。
　　“你有合适的衣服吗？”
　　“什么叫合适的衣服？”陈姝妍已经不耐烦。
　　“这也是对新人的尊重，你别误会。”他解释。
　　“我会去找一条裙子。”她口气缓和下来。
　　“我陪你去买一条吧，算是我送你的礼物。你今天有时间吗？”
　　“龙先生，我答应帮你忙，看在你帮过我的份儿上。你别把我当林弯弯，李弯弯她们！”她挂了电话。
　　龙照雨听着里面传来嘟嘟的声音，摇摇头，心想：不至于吧，这女人怎么像刺猬一样。
　　其实，他还想问问宝贝好不好。他有点儿想他们。
　　他想了想，约陈友文吃饭。他也没问什么，就答应了。
　　晚上，在包厢里，就他们两个人。互相寒暄了一下生意，龙照雨很直接地问：“你女儿是憎恨所有男人，还是怎样？”
　　老陈点上烟，想想，撇撇嘴说：“我不知道，像你这样的，估计不受她待见吧。”
　　“她在福利院资助了两个孩子，你知道吗？”
　　“知道，宝宝和贝贝。她可以周末带他们回家。弄得好像未婚妈妈一样。”他的口气十分无奈，“我这个女儿，唉，是不打算原谅我了。我也管不了她。非要当什么导演。而且还是尽是拍那些都没有人投资的纪录片的导演。前年据说是获得一个什么没人知道的国际上的奖，她连去领奖的机票钱都拿不出来。不过也拍拍什么广告，MTV之类的，还算能糊口。”
　　这个他还真不知道。“你想追她啊？”老陈问。
　　龙照雨无言以对，他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打算追求陈姝妍，但是继方有邻之后，她是唯一一个让他感兴趣的女子。她并不是很漂亮，脾气怪得一塌糊涂，生活和“正常”二字相去甚远，但是她在两个孩子面前，又是个普普通通的妈妈。而且，他从未见过像她那样坚持的女子。她坚持不原谅她爸爸，她坚持不和财富沾边，她坚持自己一个人。他也不觉得她的坚持有意义。但是这样的女子…
　　周五的上午，龙照雨还在犹豫怎么给她打电话。她倒是先打来了，上来就说：“明天几点在哪里？”
　　龙照雨无奈地失笑，说：“我过去接你。”
　　“不用。”
　　他只好仔细告诉她。她干脆地回答说：“知道了。我会准时。”
　　他还不放下电话，她才说：“对了，我会穿粉紫色的裙子，应该不失礼。”
　　“谢谢。”
　　“不客气。”
　　龙照雨穿白色衬衫，看她从远处走来，细高挑，过膝盖的连衣裙，还给足面子，穿了一双同色系的高跟鞋。
　　他迎上去，称赞说：“非常漂亮。”
　　她看看他，难得微笑一下，说：“谢谢。”
　　“一会儿，你不介意我叫你‘姝妍’吧？”
　　“可以。”她答应，慢慢说：“龙照雨。”
　　他听了一笑，手轻轻放在她胳膊上，她配合地没有拒绝。龙照雨和相熟的人打招呼，把陈姝妍介绍给他们。陈姝妍看到任随心和任随意姐妹穿得一模一样，长得一模一样，觉得很有趣。也一改往日对待龙照雨的态度，和她们攀谈。说着说着，居然拿出宝贝的照片给她们看，两姐妹看完照片，看龙照雨，毫不掩饰地诧异。龙照雨倒是毫不介意，心中苦笑。她其实对谁都很好，很和气。只是见不得他这样的所谓“有钱的”“花心的”。
　　方有邻和李明出场。方有邻穿着样式简单的白色婚纱，并没有爆米花式的繁缀，只是一条过膝的长裙。李明自从上次受伤瘦了下来，竟然也就保持住了。
　　他眼前掠过一幕幕和他们俩个发生的事，现在只觉得心平气和。突然觉得旁边的一双眼睛灼灼地看他，是陈姝妍。他也转过头，脸上丝毫看不出异样，只是微笑：“你这么看我，我等一会儿会忍不住向你表白。”
　　只是一句玩笑话，他说得也大声，而且故意油腔滑调，当作玩笑说。没想到她却一愣，微微脸红。
　　主持人在上面尽兴地讲着，他们在下面静静坐着。龙照雨忍不住问：“宝贝好吗？”
　　“很好。”她想想，说：“还是问起你。”
　　龙照雨也觉得心里牵挂，只得说：“小孩子慢慢就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