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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红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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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
“唉。”
一刻钟的时间里,我已经叹了不下二十次的气了。
“怎么了?”
我盯着沈念看了一会儿,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给你三秒考虑要不要跟我说原因。”
“……”他竟然还敢威胁我?
我把折子翻开推了过去。沈念看完后,眼神就有些怪异了,良久才道:“这有什么值得你唉声叹气的?”
见我没有回复,他继续说下去:“让你纳个妃嫔而已,你至于吗?”
我欲言又止,“你是没看到那些画像……”
“挑花了眼?”
“太丑了。”
“……”
“杜子瞻你能不能有点帝王的样子!”
“我日理万机,把天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天恩赐福,我在位的这些年来哪年不是各地幸福安康?再看边疆,镇守的当,外邦朝贡也从未疏忽,你到底哪里不满意了?”
“……”沈念闷声而道,“你简直不知廉耻!”
我微微颔首,“你可以夸我夸得再委婉一些。”
“……”沈念忍不住低声说了句什么。
我没听清,却捕捉到了“杜修”两个字。我觉得自己的笑意已经不自觉地消失了,然后听到自己问:“为什么会喜欢杜修呢?”
沈念的表情一僵。
我抬了抬眼,“你为什么会喜欢他呢?”
看到别人窘迫的样子是我的乐趣之一。无论是在朝堂上还是在平日的商讨中,只要看到对方露出窘迫的样子我就会油然而生一种快意。而看到沈念的窘迫,则是我诸多快意中最淋漓透彻的一种了。
我拨弄着微微起褶的宣纸,耐心地等待着他的答案。
我忽然间就想起很多年前,我似乎也是这样逼问杜修的。
「柒」
“因为他让我觉得自己有存在的必要。”
我的手无意识地顿住了,好一会儿,我才意味不明地说:“是吗。”
我突然想起了很多有关沈念的传闻,其中有一个是杜修告诉我的。他说,沈念其实就像是稳定相权的工具,一个被打磨雕琢过的器具。没有人会在意他的想法,只会利用他。
我问过杜修,那我呢,我有没有利用价值?
他说,你不需要被利用。
而实际上,也的确是我一直在利用别人。只是算计的多了,就难免也把自己算计进去了。
所以呢?沈念因为在杜修那里得到了被肯定的利用价值所以爱他?
我觉得心里有一股乱窜的无名火,扰得我心烦意乱。
“其实还有一件事。”
我看向他。
“他是第一个向我伸出手的人。”
宣纸被我揉成了一团。
「捌」
杜修是我杀的。
或者说是被我逼死的。
也许是因为皇位,也许是因为利益。但我知道,那些终究是借口。唯一的理由,却是我最不想也不能提起的——爱。
因为爱他,所以不能把自己的生命托付于别人手上。于是,我看着他的血爬上了我的红衣,使之更加艳丽。可我却再未穿过一次。
李治鸣曾私下问我:“杜子瞻现在你满意了吗?”
实际上,在很多年以后,我站在城墙上,俯瞰这天下的风起云涌时,百感交集,却没有一分的得意与欣喜。
杜修死的那一晚,我们两个人靠在石桌边,喝得酩酊大醉,说着遥无边际的抱负却嫉羡着普通人家的粗茶淡饭。聊到最后,我真的醉了,所以在杜修问我过得开不开心的时候,才会毫不迟疑地说我痛苦极了。
他问我为什么,我说因为他。
杜修沉默了好一会儿,我也醉得不想解释。
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他说,那你杀了我吧。我没吱声,他便拔剑把剑柄塞到了我的手上。我把剑扔到地上。他就又捡起来塞到我手上。
我说,杜修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眼眶通红,声音都有些哽咽,子瞻你过得不开心。
我没说话,眼神往远处飘离了。
直到温热的血溅到了我脸上,我才清醒了过来。
我有些木然地看着杜修,看着那把没入他身体的剑,又问了一遍:“杜修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看过了。”他说话已经开始费力了,“你给李治鸣写的密信我看了。”
我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我与李治鸣很早前就结盟了,私下谋划过很多次。只有一次,我给他写了封针对杜修的信。信中多调侃,甚至连所谓的“策略”都是临睡前添上的。李治鸣也没在意,过了阵子,我们也就忘了这件事。
“所以,不必麻烦他了,我来结束吧。杜帘,你知道的,我向来无法拒绝你。”
“……”
“……杜帘,我……”
我看着在我怀中永远沉睡的杜修,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抖,语无伦次地怒吼着:“来人!宣太医!来人!来人!”
我嘶吼了好一会儿,第一次感受到这偌大的皇宫是那么的冷清,人手是那么的匮乏。
第二日一大早,我就得知了杜修已经把兵符交给了李治鸣,像是早就安排好了这场死亡。
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到了孤立无援的沈念。
他也在看我。他的眼里似乎有一潭水,深不可测又毫无光泽。
第二年初秋,先帝驾崩。
我登基的那一天,沈念自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