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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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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三日,宫中死了一个侍君的事儿渐渐消弥。本来一个不得宠的侍君没了就不是件大事儿,也就图个一时热闹。
但即便如此,宫人还是有多加猜测的,道是陛下冷酷无情,嘴上一字未曾提及过。
而此刻,冷心的女帝正靠坐在步辇之中,四面镂空雕花轩窗,有薄纱轻挽,燃香袅袅,内里铺设丝绸地衣,角落装饰无一不精致华贵。
苏觅骑于马上,一身男子装束多添英气,余光时不时偏向步辇中,虽然压根瞧不得其中景象。
此番出宫,所带人马算不得多,好在个个在精,就说那些轿夫个个武艺超群,即便如此也万不得马虎。
虽说随从无几,可天子脚下有些事便明白。譬如,普通官员或百姓可不会乘坐步辇游历城中,所以其中所坐必是贵人。
百姓见此阵仗纷纷退避让路,这一路走得倒是顺畅。
“吁!”苏觅停下马来,侧首瞥过公主府的门槛,随即翻身下马,身姿矫捷,她立刻来到步辇跟前,“陛下,公主府到了。”她说话间,随从已前去府中。
公主府位于玄武街,朝门楼望去,白墙朱门,好不气派。
闻此,素白纤手搭于苏觅腕上,踏着金线绣纹步履穿过遮掩的轻纱,聂笙外罩百鸟绣纹大衫,腰系曳地长裙,行走间更显身姿玲珑。
穿过门楼,是铺面而来的香气。这味道仿佛笼罩整个府邸,聂笙目不斜视,好似将一切都不放在眼中,她自然知道王公贵族中有不少喜奢靡,就连屋墙都会抹上香料。
不多时,公主府未免忙乱起来,陛下微服到访实属突然,也就是这突然,聂笙领教了御史上书公主府的奢华无度。
园林精致雕刻般般入画,砖石为路,直通重重月洞门,园中放置不少奇石瑰宝,直到正堂,雕花纹砖铺地,其上满铺团花地衣,玉山落于三足几上,旁挂前朝画师名作,青瓷凤耳瓶,还有象牙菩萨像,以及鎏金马雕若干……
仅仅是一个正堂。
苏觅越看心中愤懑难以隐忍。
反观聂笙面上无动于衷。
后宅中,正传来灵动琴音,以及几句乐词,层层山水间,歌台正是热闹。
只是男子的唱词未免哀怨,伴随琴音分外寂寥。
歌台前一方亭,女子雪胸半露,纱罗衫半落双肩,乌发未束,侧躺在黄花梨坐榻上,长裙扫地,眸色迷蒙,水色婉转。跪坐在地上的男子阴柔俊雅,衣襟半开,他伸手挑起女子的下巴,轻轻靠近,一手执着玉色酒壶,贴近其耳边,口吻暧昧,“殿下,这酒六郎实在消受不起了。”
嘉平定眼于跟前男子,失神般抬手抚摸这张俊脸,男子蹭着她的掌心,眉梢挂着讨好,“殿下……”
只可惜,急冲冲的脚步声打破美景,穿过石子路再跨长桥,侍女满头大汗,“殿下,陛下……陛下……到到到西亭了……”
叫唤声立刻冲淡酒意,嘉平将男子挥开,差点把人挥倒,男子手肘撑地,不免有些委屈,回眸眼眶微红的看着嘉平。
“陛下怎么会来!?”嘉平拢好衣衫,耳边唱词未断,原本慌乱的心思更加复杂,“还在唱什么?!本宫没死呢!”
火气来得突然,趴在一旁的男宠顿时低下头不敢多言,而歌台弹琴的男子顿时消声,远远的晓不得其面色如何。
“还不滚下去?!”嘉平瞥眼,见那男子还呆趴在那儿,没点儿眼色的东西。
男子委屈翻涌而来,不敢犹豫,撑着旁的柱子站起身来,可刚跨出两步,便见前方浩浩荡荡的人。
“殿下,陛下来了。”侍女快快在嘉平耳边说道,立刻低首转身站在嘉平身后。
嘉平放眼看去,府中总管殷勤的在那儿带路,怎么看都像条狗。
她冷哼一声,立刻换了副脸色,手指抚过鬓角,这才想起自己未曾束发,倒也不显尴尬,她挂起一抹亲切的笑意迎上去,“笙儿来此,怎么不提前告知,也好叫姑姑准备一番,如此模样姑姑可真真是失礼。”
这左一声姑姑,右一声姑姑的,热切殷勤唯独少了真心。
苏觅福身,“问大长公主安。”
嘉平连个多余的眼色都没分给她,直接上前拉着聂笙的手往亭台里走。
“方才进园,琴音缭绕,甚为悦耳,怎么停了。”聂笙坐下,头上仅着的珍珠步摇幽幽作响,嘉平红唇勾起,“笙儿喜欢,那就继续吧。”
传了话去,古琴低音声声入耳,聂笙瞥去一眼,白衣男子静坐琴台旁,明明隔着几丈,因着琴音,聂笙却能肯定拨弄琴弦的手一定是冷的。
因为这曲儿就是冷的,如若不是置于春月中,她一定觉得冰雪正在侵蚀周遭。
清茶上来,嘉平心头早已多个徘徊,可聂笙坐下只是品茶,除了最开始,其余的话一字未语。
见她似沉浸听曲,嘉平便将喉间的话咽下。
目光往一直候着的总管看去,对方同样迷茫,脑门上还留着密汗,仿佛还沉静在天子到访的慌张中。
“啊!”
嘉平眼皮一跳朝角落处看去,很明显,聂笙也转移了视线,就这一眼,寒光流逝……
因为实在太紧张,那男宠腿软跌落,方才还相当于不存在的,此刻成为众矢之的。
男宠自知失礼,全身颤栗,如临深渊,“陛下……陛下…陛下恕罪……”
“抬头。”聂笙放下茶杯,男宠本就敷粉的脸色更是煞白,抬起头来,不敢直视。
嘉平紧了紧手,立刻眉开眼笑道:“笙儿,不过一个男宠,平日里毛手毛脚不懂规矩,吓着了。”她似有意阻挡男宠的脸。
聂笙只是微微遮眼,“是个好颜色,可惜——”
她声色冷下,“那双眸过于碍眼了。”
轻轻的话语无疑是把闸刀。
那小男宠一听顿时没了骨头 ,“公主殿下救我……救救小人……”
嘉平目光微凝,大气不敢出,默了几分,才回神道:“笙儿不喜欢便瞎了去吧。”
聂笙对上她的眼,随之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气氛凝固,苏觅候在旁一时也弄不清楚陛下突然的怒火为何,她总觉得那男宠虽失态却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但眼下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
嘉平咬着牙,僵硬笑了笑,看着管家,“还愣着干什么?此人御前失仪杖刑五十。”
五十……是死是活看命了。
男宠没想到自己就这样被轻易舍去,要奋起开口说什么的时候,管家已经上前捂着他的嘴把人带下去。
至于结果……在场心知肚明。
嘉平心头火气蔓延,以至于脸上的笑意难看,可她必须忍住,虽是个无足轻重的男宠,可再怎么说也是她的人……
又想到宫中流传出来的那事儿,陈侍君的事儿她自然是气的,但她发不得,这脸面她今儿个算是丢了。
来日…来日…她一定加倍奉还。
“好听。”聂笙抿了口茶,唇珠上点着水珠,如娇花雨露,叫人移不开眼。
忽而,琴音变了,从寒霜之所往暖阳而去,平白叫人心头舒爽几分。
方才的动静不小,多少传了过去,聂笙目视湖面,是个机灵人。
自然是那个琴师。
这边的嘉平如坐针毡,她不知道这种荆棘笼罩的感觉从何而来,是因为聂笙吗?
不,不过是个黄毛丫头,算得了什么。
她能有现在的权势不也是形势所为。
反正过不久,这一切都是她的。
想到此,嘉平垂目的眼中显现疯狂。
“前日得闻姑姑身体抱恙,派了奉御前来留了药,笙儿不放心又带了些药材前来,姑姑既然身子不适,这酒该是少沾。”
身体抱恙一说乃是真,但也算不得什么大病,嘉平未曾放在心上。只是被点出自然得应承。
“笙儿有心,近来变天,姑姑贪杯,该是教训。”她的气色着实不佳,若不是因着胭脂水粉的遮掩,许是久病之态。
等到茶凉,聂笙起身,那对面琴音跟着停下,仿佛一直关注这边般。
“时辰不早,折子还在韶华宫堆着,笙儿便不多留,姑姑可要好好养病。”她态度算是与嘉平映像中无异。
但心头仍有疑惑。
难不成真真是来此探望她?
后一想,自己毕竟是她嫡亲姑姑,是她看着长大的,一个小丫头能算计到哪里去?
她立刻浮上笑容,“笙儿的心意姑姑一直铭记在心,改日姑姑病好定当进宫好好陪陪笙儿。”
聂笙没说话,只是浅浅一笑,若细观会发现那双明眸中并无半分笑意。
重新坐上步辇聂笙手指抵着太阳穴,只轻轻对步辇外的苏觅道:“你……去把那些东西交给方御史。”
苏觅眼中隐隐波动,她强忍着心头的波涛,“是。”
从在公主府的隐忍到现在观得大仇将报的曙光,她自然是激动的。
可这意味着,陛下要弑亲,她不能将兴奋表现于前,却也足够了。
“驾!”骏马奔驰而去,奔腾声象征着有人的命正在接近地狱。
聂笙挑开遮挡的纱罗,透过镂空的轩窗扫了眼气派的公主府邸,阳光窜入夺目也刺眼,却并不温暖。
她只道:“去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