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风浩荡》春鱼

1、世外（1）

　　临近年节，菡水镇上家家张灯结彩，准备置办年货准备新年。

　　腊月初八，镇上的大善人程举人大开粥铺，施舍善粥。刚到晌午，粥铺前排着长长的队伍。不少穷人家和乞丐拿着土碗翘首盼着轮到自己。

　　香甜的八宝粥传遍的几个巷子，龙长歌刚进镇中就闻到了美味的气息。她很久都没有吃东西，身上仅有半袋清水。修仙者多辟谷，凡尘食物都是浊气，会伤了修仙根本。可龙长歌已经顾不了多少，她学师兄们辟谷不久，根本受不了一边赶路一边空着肚子。她从路边捡来一个缺了口的土碗，将里面的残粥倒给路边的小狗，再用身上的油布擦净。转了几圈后，她走到队伍的最后面，跟着伸头看远处的粥棚。

　　一个车队经过粥棚口，上面下来几个赶车的汉子。其中一个男人看到队伍中扎眼的龙长歌，讥笑道：“许家的家犬怎么沦落至此？”

　　这一声吆喝，不少人的眼睛落到了小小的龙长歌身上。龙长歌瘦小的个子，尖瘦的脸上眼睛出奇的大，眼里卧着一潭深水，鼻头冻得通红。看到如此可怜模样，众人都转身哄笑着那个男人连个小孩子都不放过。

　　龙长歌身上穿着不合身的春秋弟子服，袖口的祥云都脏得快看不到花样。镇上的民风淳朴，帮扶弱小是一贯的态度。队伍中不少人偏帮瘦弱的龙长歌，一起嘲笑汉子见识短浅、嫉妒他人。欢笑的气氛中，赶车汉子面子上挂不住。他见自己吃瘪，不敢再不多说一句话，只能跟着自家队伍后面，往程家送东西。

　　龙长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服饰，确认穿着合乎礼制，就抬头望着前面的热气蒸腾的棚子。等轮到龙长歌，她小心地伸出碗接到半碗甜香的八宝粥，嘴里咽了咽口水，转身离去。

　　糯米红豆莲子等煮成米浆中浮起一颗大红枣，不仅热气腾腾而且闻着特别香，惹得龙长歌直咽口水。

　　“仙童等等！”

　　龙长歌心思全在这迷人的八宝粥上，直到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她右手持碗，左手一把抓住搭在肩膀的大手，低身一扯。背后传来吃痛的叫声，龙长歌回身准备给一脚，看到是一个年长的老人，又立刻收回。

　　“老翁，对不起。是我错了。”龙长歌低着头道歉。

　　老人没恼反笑，说道：“仙童来此我家家主理应招待，不知仙童可否赏光？”

　　龙长歌摸着手中半凉的粥，摇摇头说：“老翁认错人了。我不是仙童。”

　　程管家见小子不愿意，又看着他身上不合身又脏兮兮的服制，心里奇怪。难道这小仙童的衣物东西是偷拿的？或许只是许家善心施舍的。程管家心想此人不承认自己是许家的人，想必也不会跟着自己进去程家。

　　龙长歌眼睛偷偷瞥着老人，怕老人家发怒。过了一会儿，她看到程管家挥了挥手，如蒙大赦，赶紧转身离开。手里的粥有些发凉，她赶紧一口喝下，用身上的油布擦干净。

　　粥十分香甜，不仅红豆莲子煮的软烂可口，而且红枣又大又甜。龙长歌看了看手中的碗，想再去粥铺前打一碗。走近几步，又想到最近开始辟谷，龙长歌开始生气自己这么管不住贪食的嘴。虽然师父没看到自己破戒，但是这笔账得记着。

　　土碗被小心翼翼地放到街角。龙长歌站在那里感谢程家香甜的粥和这只破旧的小碗。还有刚刚对程家人的不敬，她站在那里又一次道歉。

　　接下来，龙长歌小心翼翼地找面相和蔼的人打探消息。连问几人，都道没听说过她想要找的地方——菡萏村。倒是知道了菡水镇外有一个百顷菡萏湖。此湖是一颗镶嵌在群山中的宝石，宽阔的湖面上种植了一半的荷花，每年夏季荷花的清香混着清风弥漫在整个菡水镇。故此菡水镇还有一个别名：荷香镇。

　　龙长歌久问无果，心里有些丧气，手脚冻得发冷。龙长歌正想寻个地方先做安顿，没想到路边一位老人拉住她。她想起刚刚的冒失，腼腆地问：“老婆婆，什么事啊？”

　　破碗伸龙长歌面前，小姑娘立刻从怀里摸出十文钱放到碗里。老婆婆不敢相信地数了数，看了眼小女孩，说：“我知道你找的那个菡萏村在哪儿。”

　　龙长歌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正准备接着问，没想到旁边一个过路的男人说：“小道童别听老人胡说，她这里有问题。”男人偷偷指了指婆婆的脑袋。

　　没想到老婆婆耳朵挺好，呵斥道：“你是有眼无珠，没见过神仙！”男人被老人指着鼻子一骂，晦气地走开了。

　　“道童啊，那仙境就在湖上。您那么善良又有仙缘，肯定会被神仙收去当徒弟的。”老婆婆握着龙长歌的手，热泪盈眶地看着她。龙长歌赶紧安慰老婆婆，最后又从怀里拿出十文给婆婆。婆婆立刻眉开眼笑，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龙长歌借着那碗八宝粥最后一点的余热，想立刻赶去一心所想的菡萏村，她到了菡萏湖边。

　　湖上乍看水天一色、雾气朦胧，近看湖面几点残荷，远看只有一叶小舟。小船头坐着一位蓑衣船夫，正在钓鱼。没一会儿船夫似是拉起一尾小鱼，又随手扔了回去。龙长歌四下望去，湖面宽阔不见边际，似乎唯有小船可以通行。再远处看起来似有层峦叠嶂，烟波浩渺中看不清楚，朦朦胧胧仿佛不存在似的。

　　“船家！船家！”龙长歌站在岸边大声呼喊。湖面上的船夫似乎是听到声音起身四处张望。龙长歌赶紧用力的挥舞手臂，大声的喊：“这儿！这儿！”

　　船夫闻声收起鱼竿，撑起竹竿，慢慢地向湖边驶去。湖上冷风呼啸，龙长歌笔直地立在那里，冻得手脚发疼，期盼船家赶紧到岸边来。

　　船晃悠悠地靠近岸边。还未靠岸，船夫出声问道：“去哪儿啊”

　　龙长歌仰起头回答道：“菡萏村。船家可方便？”

　　“……方便。”

　　船夫抬起头。斗笠下露出一张少年的脸，面目英俊。少年仔细打量着龙长歌，看到面前的瘦小子捂着手冻得瑟瑟发抖，有些可怜。船要靠岸，龙长歌退后了几步。少年伸出手示意龙长歌上船。龙长歌伸出手，借力攀上小船。登上了船，龙长歌慢慢平复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上船的那一刻，少年看到龙长歌背后的“云隐仙山”的绣图，愣了一下。

　　“谢谢！”龙长歌搓着手，连声道谢。

　　少年有些后悔将龙长歌拉上船。龙长歌见他许久不开船，有些疑惑，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仙童是许家的人？”少年撑杆离岸，动作娴熟，船一下荡到水中。

　　龙长歌没乘过船，晃了一下，赶紧稳住下盘，怕摔进水中。少年见龙长歌差点掉入水中，行船变得稳当。

　　“我是许家的人，不是仙童。”龙长歌稳住后，慢慢坐到船板上，仔细地回答到。

　　“不是仙童？”少年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我还没有通过入门考验，只有一个名字。”龙长歌说，“我叫龙长歌。仰天长叹，放声高歌，长歌。你呢？”

　　少年想这小子没有道号，面容衣着也不富贵，想着是攀附许家权势的杂门小派，不成问题。近来许家的人真是让他烦不胜烦，但愿小子好打发。

　　“在下竹苍明，菡水人。”竹苍明礼貌地含笑说。

　　龙长歌仰头看了看斗笠下英气的脸，点点头。小脸上流露出真挚的笑容，大大眼睛弯成漂亮的月牙样，嘴角也是好看的弧度。竹苍明看得心里暖暖的，对这个小子也没开始那么排斥。他不由自主地笑起来，背过身去撑船。

　　小船晃悠悠地开到湖心，龙长歌远望湖面泛起白雾，对岸的菡萏村初见形状。船缓缓前进，水中的波纹一圈圈荡开，远处山上绿翠盖天，被雾幕压住的小村逐渐显现在山峦之间，村中炊烟袅袅，灯火明灭。

　　“这里真漂亮。和人间仙境一样。”龙长歌开口夸赞。竹苍明不接话，只是点点头，接着划船。
　　船行不久，湖面上泛起浓稠的雾气，遮住了来时的景色。湖面上如云海翻腾，浩荡无垠。竹苍明见起大雾，撑杆的力气也用得大些。小船如箭，划开水面向河对面快速地驶去。两人陷入沉默，只剩水声响动，思绪难明。

　　“船家，你知道村里可有一个道号青冥的仙师吗？”

　　过了许久，龙长歌试探性的开口。她偷偷看船家的脸色，想从上面寻找蛛丝马迹。

　　竹苍明思索一阵，笑答：“没有。我只听说过江湖中有一青冥宝剑。况且，我从小到大都住在家中，外界的事情是从说书人的嘴中听来的。”江湖中总有些传说中的神兵利器，随意一点会好一些。

　　龙长歌暗自思忖。难道自己记错了地方，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她努力想了想，接着问：“仙师隐世多年，可能不如以前威名赫赫。我记得仙师姓氏，是竹子的竹字。船家可曾见过？”

　　竹苍明手一抖，差点把竿子撑滑了手。自己事先自报家门，这小子迟早是要反应过来，但或许能瞒过一时？

　　理清思绪，竹苍明佯装从容地划船。竹苍明不停地偷看四处张望的龙长歌。小仙童看着瘦弱不堪，身上又风尘仆仆，一看就是吃尽苦头来寻父亲。这样子，肯定不是说说就能让人放弃的，再者现在赶他走无异于此地无银，就算不带人过去，大概他也有办法再来。如今快到新年，父亲最忌讳驱赶他人，恐招来流年不利。竹苍明没了主意，左右为难半天，最后决定把这人扔给父亲处置。

　　“哦——原来仙童寻的是家父啊。”竹苍明摆出一副才恍然大悟地样子，说道，“家父从未同我提起过往的事情。原来还有这样的往事啊。”

　　龙长歌原本忧愁的眼睛瞬间泛起光芒来，扑闪扑闪的，看起来特别精神。竹苍明看着那双大眼睛，陷入沉默。

　　“真的？船家可别骗我！”龙长歌喜上眉梢，拉住竹苍明的袖口。

　　“唉？我还撑着船呢！”竹苍明被拉的手一斜，船身左右摇晃起来。龙长歌立刻松开手，害怕地坐回去，怯怯地说对不起。竹苍明被她这样子逗笑了。龙长歌听到笑声脸红地低着头。

　　船身稳住后，湖岸渐渐显现。湖面仍旧雾气翻腾，只是天阴冷潮湿，风也小了不少。

　　船靠岸，两人跳下船。竹苍明去上船绳，准备拿自己的鱼篓，再带这位小客人去见自己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