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命》夜樵

7、第 7 章

　　被子瞬间濡湿了，内里好像蒸笼，氤氲上来一阵水汽。但是薛唯看起来像是在天寒地冻的世界里，始终停不下来发抖。陈安时在上面陪了一阵，看着薛唯始终不见好，就立马下楼来叫人打电话去伊雯捷琳找医生来。

　　被叫到的那个店员虽然不清楚是什么事，但也看得出来事态紧急，脱了外面的衣服、擦擦手，就赶紧奔出店外。这一套动作声势太大，不小心把坐在门口的一个男人的筷子碰到了地上。

　　“不好意思啊，我……”店员职业素养在身，立马准备弯腰去捡。

　　“你去叫医生，这里我来处理。”陈安时摆摆手把店员叫走，自己拿了一双新筷子走到傅远面前：“不好意思，给您再拿一双新筷子。”毕恭毕敬地把筷子递上来。

　　桌上只有两个小菜，没有饭，还有一瓶酒。面前这个男人看起来像是一个干净的男人，应该不会为了这点小事而为难自己，陈安时想到这里，又对傅远笑了笑。

　　傅远却是也没觉得有什么，礼貌地接过来，但是，刚才陈安时抬着一个女人进来，急急忙忙上了楼，他在下面吃饭，也是都看在眼里，此刻难免有些疑问，便问道：“这边出了什么事？”

　　陈安时只当是路人随口问一下情况，或是客气寒暄，脱口而出：“我一个妹妹，发烧了。”

　　傅远把手上的东西放下，望着陈安时：“我去看看吧。”

　　“你是医生？”陈安时问。

　　“算是。”算是是傅远的保守说法，他原本是外科医生，在十二区开了一家医院，在伊雯捷琳面前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地，就叫了边境医院。但是因为寻常人家看不起伊雯捷琳，宁愿出路费不愿出昂贵的医药费，所以总是有很多人不远万里跑过来边境医院治。一来二去，这地方虽然偏，但是生意却好。由于看病的人越来越多，但医院人手又不太够，傅远总是身兼数职，不管来的是什么疑难杂症都要诊治看看。今天，他也只是听陈安时随口一说“妹妹发烧了”，职责所在，要去看看，但万一又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病，他也拿不准，所以就说了“算是”。

　　陈安时这时问了一句话，让傅远很恼火。

　　“你什么医院的？”

　　这话听起来让人太不舒服了，我是医生，你还嫌弃我是什么医院的？难道非伊雯捷琳不可？大家都追捧的就一定是权威了？况且，我是因为好心，才提出帮忙看病，这样问，反而有种审视的味道，让人及其方案。

　　傅远面露不悦，拿起桌上的酒喝了一口，没有答话。陈安时瞬间就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连忙补充：“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万一之后还要找您，我也好知道，在哪里才能找到您。”

　　反应极快，倒是让傅远心里的感觉即刻反转了一百八十度。

　　“边境医院。”傅远答道。

　　陈安时听了就放心了。原先只是想知道这个男人是不是恰好是伊雯捷琳的，若是的话，那肯定是信得过的。但是现在知道他是边境医院的，倒也并不觉得信不过。边境医院名声在外，大家都是知道的。

　　“那就麻烦您，上楼帮我的妹妹看一下吧。”

　　傅远上楼来，这辈子第一次见到薛唯。很丑，很脏，头发全部粘在脸上，混合着毛孔中渗出来的油渍，身上衣服两天没换洗，惊的时候惊出冷汗，跑的时候热出热汗，现在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酸臭味。这种味道在他们刚走进房间的时候，就闻到了。陈安时没有说话，大概是因为觉得医生什么味道都闻过，没有必要小题大做。

　　她躺在床上，因为太冷而蜷缩成一团，嘴张着，闭也闭不拢，有一些晶莹的口水从嘴角处流出来。陈安时一凑近就看到了，马上拿出毛巾，把薛唯的小脸擦了擦，再沾湿了一条冷毛巾，放在她的额头上。

　　傅远心里一惊，好像自己好生生站在那里，有人“刷”地一下，在自己身上插了把刀。

　　坐在床边，傅远静静地看着薛唯，觉得自己此刻一定是疯了。因为他觉得这种味道很熟悉，很自然、很投入。他没有任何不适，反而是看薛唯看得入神。这入神并不是被容貌吸引了，而是他在仔细辨认，看看这个女人自己是不是认识的，自己有没有在哪里见过她，是不是同她说过话。

　　但是头脑一片空白。

　　愣坐了一会儿，直到陈安时提醒了他一声，他才醒过来。

　　他压抑着内心的波动，给薛唯瞧了瞧。知道这是发烧，但是心悸的厉害，更多的是吓着了。他转身告诉陈安时，没有什么大问题，边境医院不远，他回去开点药，再过来。

　　陈安时说好，下楼把傅远送出去，连连道谢。

　　走出丰原饭店的时候傅远有点恍惚，这种恍惚不知道是来自哪里，好像来自今天晚上突如其来的急诊，又好像是今天自己在饭店酒喝的有点多，有点闷和醉。冷风吹过来，他打了个哆嗦，把外套拉紧了。他发现此刻竟然讲不清楚自己的心情，只有两条腿带着他，往边境医院的方向走，去拿药。

　　傅远刚离开，陈安时就已经听到了“呜呜呜”的声音，很突兀，吓了他一跳。刚刚出去打电话的店员已经把伊雯捷琳的医务人员找了过来，他们很专业，还开了一辆救护车。进门时，陈安时都有点吓到了，这阵势实在是太吓人。

　　“人呢？在哪里？”随行的一些医务工作者叫着。

　　“人在楼上。”门口闹出来的动静太大，店里客人都停下了吃饭，望着外面，有的直接走了出来。陈安时只能一边安抚店里的客人，一边给医生指路。

　　但他有些犹豫，已经叫人看过，人家已经去拿药了。但伊雯捷琳的人又到了这里，总不能白白又叫人回去吧？而且，万一有误诊呢？他最终还是让伊雯捷琳的医生上楼给薛唯看了。

　　一行人噼里啪啦地冲上去，差点把楼梯给踩碎。为首的一个医生走进去，丝毫没有停顿，把着薛唯就开始看，才一分钟不到，他站起身，一脸严肃地告诉陈安时：“急性肺炎。还不救就会呼吸衰竭，有生命危险。”说着就让身后跟着的这些人上来帮忙，想把薛唯抬下楼去。

　　“等等！”陈安时制止住了。

　　他此刻没有主意。刚刚已经看过一遍了，说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此刻，这里的医生又说会有生命危险。他手拦着这群人，想让他们不把薛唯抬下去，但是心里又有些踌躇，陷入沉思，不知该怎么办。

　　“救还是不救？不救也行，那就不关我们的事情了。要是不相信，我们现在可以离开，出了什么大事，就请不要赖在我们身上。”

　　医生冷漠地说出这句话，陈安时没有办法，只能让他们带走薛唯。自己跟在他们身后，趁着他们不注意，在楼下叫住了司机，说：“边境医院的傅远医生，等下会回来的。如果他来了，你就马上开车，带他到伊雯捷琳医学中心去。”交代完这件事，他才放心地跟着一行人上了救护车，开往伊雯捷琳去了。

　　司机收到指示，一直在丰原饭店等。等了不到半个小时，远远看见一个高大的人影走过来。

　　“是边境医院的傅远医生？”司机问。

　　“没错。”傅远回答。

　　“老板说了，让我带您去伊雯捷琳。”

　　傅远很疑惑：“为什么？”

　　“刚才医学中心来了一群人，说那小妹子得的是急性肺炎，说有生命危险，就把她带过去治了。老板走之前交代了我，等你来了，就带你过去。”

　　哪里冒出来的骗子医生？傅远心里清清楚楚那绝不是什么急性肺炎，不过就是普通的感冒发烧，猜也是昨晚冷气吹太足了，着凉了而已。怎么大医院来的医生，张口就来，在这里乱治一通？

　　傅远点点头：“好，你带我过去吧。”

　　上了路才发现，刚才在这里吃饭，天还亮堂堂的。到了这时候，天空好像起了一层灰蒙蒙的遮罩层，虽然还是白天，但时却白得不那么令人舒服，抬头望去都是暗暗的，有些压抑。不过地底发生什么事，还是一点也不影响天空的运作。每一条线路都各司其职，每一个私家飞行器都我行我素。千尺高的天空，又怎么会知道地上发生了什么呢？谁怎么样了，对他们又没有半分影响。

　　傅远没有细想，坐在车里，眯上眼睛。酒劲刚过，但脑海里还是有薛唯的影子。明明是第一次看到她，却像在哪里看到过她，但是无论怎么想，也想不起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不久，傍晚就要来到了。不管是丰原饭店里的客人，手忙脚乱的店员，傅远、陈安时、薛唯或是火急火燎的医生、护士们，都没有想到，今天晚上，有一个人将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