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命》夜樵

21、第 21 章

　　那天，胡以木下定了决心。到了下一次，有人来送饭的时候，他像一条狗一样，趴着过去，扯着那个人的裤子，说：“我换，我换，我要活。”

　　进来的不是平时送饭的人，正是胡以木的导师，他很欣慰，点头说：“好，好。小胡，我就知道你是一个懂事的孩子。”

　　胡以木被推进了手术室。他一直都是手术室里站着的那个，没想到这回，他竟然也变成了躺着的那个。他在黑暗里呆了太久，导师为了让他的眼睛适应，暂时还没有摘下眼前的机器。但是手术台上的灯光，像一缕烟一样，已经钻进了胡以木的眼睛了。他能感受到，强烈的灯光就在自己的眼前。

　　不知道是因为伤心，兴奋，还是有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手术台上的胡以木有些颤抖。

　　很快，手术就完成了。胡以木换上了新的、干净的器官。他从病房里醒过来了，醒过来的他，心脏像是有一把刀在搅，他很自责，觉得自己很脏，觉得自己吃了人，沾了人血，才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但是他没有办法反抗，他怎么可能反抗得过帝国？他只能苟且偷生下去，他要用这双手去救更多的人，才能弥补他自己的罪过。

　　胡以木努力坐起来，去喝病床旁摆着的水。这时，门开了，导师走了进来。

　　“看你的样子，恢复得不错。”导师说。

　　胡以木低着头，黑着脸：“嗯。还好。”

　　导师安慰他：“别这么愁眉苦脸了，过两天你又能正常工作了，你是在为帝国做贡献，高兴一点啊。”

　　胡以木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喝水。

　　“我知道你在怪我，小胡。但是我要不想这种办法，你怎么会甘心给帝国做事呢。很抱歉，捉弄了你。”

　　“捉弄我？只是在捉弄我？下毒这样的事情，也是您可以做得出来的？”胡以木提高了声音。

　　导师笑了笑：“呵呵，小胡啊，根本就没有下毒这回事儿。”

　　胡以木托着杯子的手开始颤抖：“什么意思？”

　　“我说啊，自始至终就没有下毒这回事儿。我只不过是让你看清楚了你自己的心而已。至于你流鼻血全身瘙痒这些症状，我们只是偷偷地在你房间里放了一些致幻剂，让你出现了一些幻觉而已。你看，你不过也是一个人，你也怕死，所以我告诉你重金属中毒，时日无多，你就想换器官了不是？小胡啊，别嘴硬了，你怎么逃得过人性？”

　　胡以木忍着痛从床下冲下来，想要伸手去掐导师，却没想到全身传来密密麻麻的痛感，引得他一阵颤栗，不受控制地跌在地上。摔下去之后，这种痛苦就更清晰了，好像有人拿着一根剪刀，在一寸一寸地剪他的神经。胡以木忍不住痛，低吼了出来。

　　导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看看，年轻人就是这么急躁。我只说了下毒是假的，但是我没说手术是假的啊。你确实是做了真手术，我们在你体内植入了芯片，用来控制你的神经网络，我劝你还是不要动气，也不要惹我生气，不然，你全身上下，都要受苦。”

　　胡以木艰难地抬头，双眉紧锁，狠狠地盯着导师。

　　导师转身准备离开，刚打开病房的门，又退了回来，说了一句：“不过，你的肾不错。”他拍了拍自己的腰腹处：“现在，归我了。”

　　门关上的瞬间，胡以木就呕吐了起来。然而什么也吐不出，只有一些腥腥的粘液。走廊上空无一人，但是导师的脚步声，就像追魂索命的鬼，令胡以木冷汗直冒。

　　这不过是胡以木刚进伊雯捷琳中心的事情，现在已经快一年了，伊雯捷琳中心也开始招新人。在那之前，胡以木一直在忙着这些事情。他知道逃不出伊雯捷琳，不敢反抗，只能偷偷地做着一些自己的事情。表面上的日子还是像正常人一样，做手术做研究，和团队同事一起出去聚餐，进修，访问，但是暗地里的苦，他都没有说给任何人听。

　　有一天，团队外出聚餐，在十二区比较有名的丰原饭店。那天好巧不巧店里还有点小矛盾，随口和老板寒暄了几句，胡以木也就回了自己的座位。酒过三巡，胡以木有些意识不清醒，同其他人说自己想出去吹吹风，就起身出去了。在拐角的地方靠墙站着，才发现那里是吸烟区，有个男人正在那里吸烟。

　　他看起来心事重重，人也很疲惫。吸烟的男人见到了，往他这边凑了凑，递上来一根烟：“要吗？”

　　胡以木摆摆手：“不抽。”

　　男人也就没再管他，自顾自地抽起来，动作很熟练，一看就是有烟瘾的。胡以木看到了，说了一句：“少抽点。对身体不好。”

　　“你是医生吗，管这么宽？”吸烟的男人说。

　　胡以木笑笑：“还真是。”

　　男人来了兴趣，问：“哪个医院啊？”

　　“伊雯捷琳。”胡以木答。

　　“哎哟，那是大佬。”男人马上把嘴里的烟扔在地上，脚掌按灭了烟头，伸出手来：“Gerry。”

　　胡以木也伸出手象征性地握了握：“胡以木。你是华人？”

　　Gerry这才意识到自己长着的其实是一副亚洲人的面孔，但是给人家说的是英文名，于是就补充道：“是，英籍，我的中文名字叫做李杨。”

　　胡以木点点头，没再说话了。李杨就靠在墙上，同他聊起天来。

　　“伊雯捷琳工资很高吧，兄弟能进那里，很牛啊。”李杨尝试性地夸道。

　　“也就那样。”胡以木漫不经心地回答。“都觉得伊雯捷琳好，因为那是吃不到的葡萄，要是真来了，我觉得没有几个人会喜欢。”

　　李杨问：“那是，我肯定不会喜欢，帝国的直属医院，名头在那里，但是我觉得，就很一般。帝国再这么下去，整个地球都会陪葬的。”

　　胡以木这才意识到面前这个男人不简单，绝对不是路边街角随处抽烟、游手好闲的人。他说：“你对帝国认识挺深的。”

　　李杨笑了笑，摆明了自己的立场：“我想做的，更深。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志同道合的同伴。”

　　胡以木就是在这个时候，对李杨产生了兴趣。那晚，他们匆匆一面，没有聊太多，但是走之前李杨给了他名片，胡以木在名片上看到了“save计划”几个字。那之后，他找机会去见了李杨，也知道了“save计划”的内容，对伊雯捷琳的恨，促使他倒戈，成了“save计划”的人。

　　他将代表“save”计划的图案纹在了自己的身上，并且将其藏于衣服之中。

　　很快，招新的时间到了。为了增派人手，胡以木被移送到了伊雯捷琳的秘密基地，那里是专门用作器官移植和买卖的，对外他们当然不能这么说，基地位置非常隐蔽，整座山几乎都配备了人手，没有开放，所以大多数老百姓是不知道这个地方的。即便有些人听说过，也只知道那是某个首富的私人别墅。确实，外层看起来就是别墅，所有的秘密都藏在里层。

　　胡以木被安排去那里的时候，是没有想到薛唯会直接被送到这里来。他原本以为新人都是送到医学中心去，没想到暗地里也有一批新人，直接安排到了秘密基地。那天晚上，他见到了薛唯。还是懵懵懂懂的样子，一点也不了解情况，脸上还有点儿兴奋，好像马上就要踏入自己梦想的公司了。他的心立刻揪在了一起，连笔也拿不稳。

　　好不容易带薛唯脱离出来，又因为临时加班，让薛唯一个人在小房间里呆了一晚上。他太了解这种感觉了，他之前就被囚禁过，简直生不如死，所以刚刚清晨，他一得空就去找了薛唯。

　　他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救薛唯。薛唯在哪里都可以，就是伊雯捷琳，绝对不可以。

　　事态紧急，他实在是没有办法同薛唯解释太多，只好把她撵走。他本来什么事情都不准备告诉薛唯的，这些事情，不知道的好，但是李杨去找罗福医生，拉他入伙、枪杀司机的那晚，薛唯在，是少数几个在场的。好巧不巧她又记起了相同的向日葵图案。胡以木知道，薛唯一直很依赖自己，这种事情她一定会来找自己问清楚，势必就会四处打听自己的行踪，这样一来，她自己就会暴露在危险之中了。于是，他狠了心，决定自己出来见薛唯。

　　薛唯听到这里，眼泪已经流成了瀑布。她没有想到胡以木居然受了这么多苦。他在受折磨的时候，她在干什么？吃好吃的，旅游，拍照晒图，为了考试和找工作忙疯了，她本来以为，考试的苦学习的苦，就已经是最难最难的苦了。她考试复习到凌晨，还在心里心疼自己，觉得自己真的好苦好努力啊，觉得坚持下去真的好难好难啊。可是胡以木呢？他在做什么？他在受折磨，他被开膛破肚，他被监控，自己同他比起来，不值一提。

　　“薛唯，你别这样说。”胡以木安慰她：“我是个罪人，我也是个肮脏的人，我不比你高尚多少。”胡以木一想到自己像狗一样乞求换器官的样子，就深深地埋怨自己，自己的身体终究还是诚实的，还是不想死的，还是宁愿牺牲了别人来救自己的。发生了这件事之后，他也不在别人面前空谈一腔热血了，他知道，自己是拗不过现实的，他说得再大义凛然，也不能改变自己内里是个小人的事实。

　　薛唯紧紧抱住胡以木，在他身上啜泣。看着薛唯这个样子，胡以木也心疼。

　　薛唯吞吞吐吐地说：“这段时间真的死了好多人……”

　　说到这里，胡以木才想起来另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