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问悲》年糕不甜

6、六

　　我从没想过雷劫回来的这样突然。
　　当时我正伏在树的枝杈间，默默偷笑着，等青夕来寻，忽然一声巨响。
　　我慌忙跳出来。
　　却见天边雷云翻涌，转瞬间天便黑了大半。
　　远处的一座山头已经变得焦黑皲裂，寸草不生。
　　所幸青夕仍是完好无伤，见我出来，向我喊：“墨尘快走。”
　　我赶到青夕身边，将我近日来盗得的法器一股脑全拿出来，由黑猫化作人形跪坐在地上，看着青夕的眼睛：“我不走，我要和你一起，让我帮你，我可以帮你。”
　　“听话，在结界外等我。”青夕俯身扶起我，语气严肃又不失温和，“你的东西我收下了，好好保护自己，不要以身涉险。”
　　还未等我说话，青夕便挥手将我送至结界外。
　　我看到的最后一眼，是青夕转过身去抵挡降下来的天雷的背影，那些人间修士万分尊崇的法器，还未接触到天雷的余波，就已经化作了灰烬。
　　直到那一刻，我才信服，天地的力量有多强大，妖也好人也好，都无法与天力抗衡。
　　我本以为结界外应该挤满了人，可是那些人间正士看见雷劫如此声势浩大，尽数四散开去，唯恐波及到自己，口中却喊着：“这雷劫可以进入阵法，而我等无法进入，我等还是过几日再来为好。”
　　我心中冷笑，却也无暇顾及。
　　我必须找到进入这结界的法门。我要同青夕在一起，哪怕是灰飞烟灭。
　　但要进得结界谈何容易。
　　天色渐黑，我仍是毫无头绪，意识却在渐渐模糊。
　　我在心中叹气，又是这样，每次在迷雾中一久待，便会陷入沉睡，然后梦见一些稀奇古怪的事，不知因何而起。
　　我任命闭上眼，恍惚中有着人影闪过。
　　那是一个白衣女子，与我的衣色截然相反，却生了一张和我相同的脸。
　　一举一动，雍容贵气，全然没有我的野蛮无赖。
　　那是在天上，虽然我从未去过天庭，可我就是知道那是天上，就像我一眼看出琼华是仙一样。
　　她是上古神祗，独立于红尘陌上，却喜欢幻化成一只白猫，冷眼看着世人的悲喜。
　　偏偏皇界太子年幼无知，抱了她带回宫去，取名素问，当做宠物百般宠溺。
　　她也懒得辩解，便一直幻做猫身随他左右。
　　年复一年，皇太子日益长大，奈何天赋太高，竟在渡劫时引来九转紫雷。紫雷一出，天地为之变色，无人能挡。
　　她出于往日情谊踏空而来，将天雷尽数挡去，最后透支神力，化回了人身。
　　身份识破便注定要离去。
　　她仍然是无欲无求，然那仙界太子却对她念念不忘。
　　直至那太子承了帝位，在册封典礼上才又见到化作白猫的她，只是她却始终睡在一青衣人的怀里，不曾醒来。
　　他怒从中来，随便寻了个由头，抹了青衣人的神识，贬下凡间化为本体，做了一株普普通通的榕树。
　　并改写青衣人的命格，再聚得灵识那天，招来雷劫，灰飞烟灭。
　　素问失了那人的温养悠悠转醒，得知此事后不由气结。她沉睡消失，不过是因为当初挡雷劫伤了元气。须得了性温的榕树的温养才得以尽快恢复。
　　这世上修为差不多，本体又是榕树的却只有青朝上仙这一个。
　　可是没想到，天帝竟然因为这事，将上仙贬下凡界。
　　逆天改名本就是有违天道，而天道轮回，因果报应。
　　若不尽早让一切回归原位，惩罚终究会降临在这位刚刚上任的天帝身上。
　　一旦天帝受创，动摇的，将是整个仙界的根本。
　　不得已，在青朝聚得灵识那日，素问又一次替青朝当了雷劫。
　　即使强大如神祗，也受不住接二连三的承受雷劫。
　　以故在为青朝设下上古结界之后，在结界内又陷入了沉睡。
　　这一睡便是万年。
　　素问睡了万年，天帝便在这凡尘寻了万年。万年来，可以发生诸多变化。
　　青朝本被抹去神识，且命格上分明写着，只有历尽雷劫，灰飞烟灭的下场。
　　而命格中的雷劫却被素问生生挡了去，聚得灵识，却也不再是青朝，而是现在那个对我百般宠溺的青夕。
　　琼华则是那个寻了素问万年的天帝。
　　而我，则是素问上神沉睡万年所伴生的梦魇，只要我不灭，素问便永远不会醒来。
　　我因她而生，便注定了，我亦会因她而死。
　　随着万年前真相的昭然若揭，我的意识逐渐清晰起来。
　　最先入目的是漆黑的夜色，我此时正被按在琼华怀里，躺在床上，月光从窗户里漏进来，倾泻在琼华熟睡的脸上。
　　想是琼华将我从迷雾之中带出。
　　我从琼华的臂弯里退出来，落地无声，朝着门外走去，身后是拖得很长的猫影。
　　走到门外才知道，这是一间竹舍，一出门便看见明晃晃的月亮挂在对面的夜幕上。
　　我不由抬头仰望天边那轮明月，无端地，心中升起些许惆怅。
　　在记忆中，青夕永远是一副古井无波的样子，面上笑的清雅可亲，实际上，却将这世上的所有当成了过客。
　　甚至在渡劫前，青夕都未曾流露出半分的惊慌，像是早已预料到故事的结局。
　　随着月亮从天幕的中央，逐渐偏向西方，我听见背后的脚步声，是琼华。
　　“这结界真是厉害，里面是雷声轰鸣惊险万分，外面却是天宽地阔，万里无云。”我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未动，却悠悠地开口，“现在，我们谁都进不去了。”
　　“你是在向我暗示，这结界，连你也进不去？”琼华的声音此刻有些冷凝，“既然你恢复了记忆，素问，你是知道的，无论如何我也要将你的本体带回天庭。”
　　“你看清楚了！”我陡然回头，语气带了些冷然，转瞬间幻化为黑衣黑发的少女，“我是墨尘，你的素问早在一万年前便因你陷入沉睡，若我不心甘情愿散去神智，她就永远不会醒来。”
　　“你！”琼华愣住，语气里带了错愕，“你是魇？你竟然是素问沉睡万年所伴生的魇！”
　　“是又怎样？”我冷笑，飞身向后退去。
　　琼华欲将我拦住，我又怎能让他轻易得手，况且我已经拥有了素问的记忆，各种繁复法决信手拈来。
　　我自是知琼华错愕的缘由。
　　梦魇本就是虚幻之物，到了我这里，更是杀不得伤不得。
　　我潜进安落镇，又幻化为黑猫模样，隐入角落。
　　不得不承认，在有些方面，我的确和素问有着诸多相似。
　　同样都喜好幻化为猫模样隐入暗处。
　　同样都愿依在一人怀抱中，任那人宠溺。
　　但同样，对着一件事物，我们都拥有着深入骨髓的执念。
　　只不过，素问的执念是整个天下，而我，却仅仅在乎青夕而已。别人怎样我才不管，我只要青夕，我要他活着。
　　想到那人，我鼻头一酸，险些又要落下泪来。
　　为了躲避琼华，我必须表现的如同寻常家猫一般。
　　那结界早已被琼华神识覆盖，只要我有接触便会被琼华察觉，所以万不得已，我只好又进了这安落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