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玑雨录》喜喜_

46、第 46 章

　　坐在后院的樟树荫下，笑银手里一边缝补着男子的短袄，一边好奇地问：“卫戎都统到底是怎样的人呀？听说他是本朝第一武痴，那是像关二爷还是飞将爷？”
　　男人放下豆浆碗，伸了伸腰，回道：“武艺确实了得，至于相貌嘛……此人妆容如覆面，个子不高，却力比猛士，身法剑术实乃一绝。在江湖上都未曾见过此等造诣，看来天下禀才尽归天子所用，此话是真的。”
　　叶峥回想起离开总营之时，正好大阅兵场上卫戎都统高台演武，他驻马看得入了神，若不是眼角瞄到那只凶悍的鸟儿和舒予怜正好在高台上，一人一鸟还同时发现了他，害得他立刻夹马跑路，说不定还能学到个一招半式。
　　笑银在脑中一边描绘出一个面带脸谱的小个子猛汉，一边点头。小春在水池里洗干净一碟三华李，拿到两人面前，笑银手上还在穿针引线，小春捏起一颗给她嘴里塞了去。
　　“你们昨夜才回来，今日又要启程了？”小春道。
　　叶峥拍了拍放在桌上的行囊：“是啊，本来我们也打算和少爷打声招呼再走，没想到他们还在县衙。”他曾以为景柯公子和陶雪义互为主仆，情似兄弟，总会如影随形，而如今景柯公子忙于公私，陶雪义更有卫戎军任务加身。短短一个月，他们开始为各自奔波，虽然陶雪义并没有流量多余的感情，叶峥却是不由得感叹世事匆匆。
　　小春点点头，道：“公子他……还去了沁缈楼和自梳屋。”
　　“这……”难道景柯在查关于珠玑魂梦楼的事？自梳屋是阿静的地盘，沁缈楼……叶峥觉得这三个字十分耳熟，沉思半晌，记起正是阿静曾约陶雪义赴会的烟馆。果然那处也是珠玑魂梦楼的……产业？
　　小春的眼神有些忧虑，她垂头继续吃李子，陷入无言。叶峥知道小春是阿静身边的人，但笑银在场，他也不宜多言，便像小春一样啃起一颗李子：“唔！”好酸！
　　两个姑娘吃得正香，见男人一张爽朗的脸都酸得皱了起来，不禁窃笑。
　　“笑什么呢？”婉转低柔的声音伴随着一道暗色的人影出现在树下。
　　“陶师傅！”两个姑娘不约而同地望过去，愣了愣，再异口同声地喊起来：“哇，好好看！”
　　叶峥见走来的陶雪义，亦是眼前一亮，笑道：“怎样，我娘的手艺不错吧？”
　　“嗯，甚好。”陶雪义点点头，被两个姑娘盯着从上往下地瞧，他也颇为大方，还抬了抬袖摆，深黑的茛绸迎光闪耀，薄而挺的布料毫不累赘地贴服于他柔韧的身段，比叶峥想象之中更为合衬。
　　“很好看。”叶峥向陶雪义走近，又深深打量了一番。
　　“……”陶雪义抓紧了袖口，别过头道：“我去拿衣服的钱。”
　　“哎、急什么？行囊和马匹我都准备好了，这些回来再给吧。”
　　“这怎么行？”陶雪义一脸严肃。
　　叶峥慌了，其实他娘跟他说过，这茛绸的直裰是她送给陶老板的……现在对方急着付钱，他若直说是送的，搞不好陶雪义会马上飞奔过去给他娘塞钱。叶峥脑海里浮现出两人你推我让的头疼画面，便把陶雪义拽了回来。茛绸包裹的手臂滑滑的，他才发现陶雪义的手臂和他的身体一样，虽有肌肉却又不算结实，摸起来竟有些软。
　　“那我给你吧。”
　　“不用！我娘也没和我说多少钱，总之你不用管了，穿着就行。”
　　“这……”或许是男人的眼神太笔直，虽然在讲客气话，却又带着几分强硬，陶雪义一时无言以对，僵着的手臂仍被对方拽着，他推开男人的手，点了点头，算是作罢。
　　两个姑娘一边吃李子一边看着，两对眼睛眨巴眨巴。

　　峦山叠翠，疏雨霁晴。村头的客栈来客纷纭，小二们忙开了花，两人坐下良久，总算等上了一壶热茶。
　　“唔，这家店看似简朴，用的茶倒是极好，难怪客人如此之多。”叶峥浅尝一口，便忍不住赞叹。
　　陶雪义刚束起略微被雨水打湿的长发，正想尝尝，旁边走来一头戴海棠花的妇人，她朝两人巧笑道：“小店的茶用的是这西樵山的云雾茶，这种茶可是贡品呢，但咱们南海人啊，就喜欢把好的留给自己和客人。”
　　叶峥笑了笑：“想必这位是老板娘。”
　　妇人做了个万福，看了一眼安静啖茶的陶雪义，又道：“刚才奴家听公子说茶好故而客多，非也，是我们樵山镇近日庆祝南海观音菩萨成道吉日，加上新盖的观音庙落成，镇上正要举行长达五日的庆典，才会如此热闹。”
　　“庆典？原来如此。”叶峥环视一下四周，客栈内外座无虚席，然而来客却几乎配刀带剑，他回头对陶雪义道：“我许久不来西樵了，没想到这里还是一样，深得英雄好汉青昧。”
　　“你是指来客都是一些武者？”
　　“都是些江湖天涯客。”
　　陶雪义放下茶杯，勾唇一笑：“岭南的侠士都与你一般，喜欢凑庆典的热闹？”
　　叶峥本被对方的笑容晃了神，却又觉得对方是在戏谑自己，他叉腰道：“不瞒你说，你这次要去连州，我们要走的路就是这天南地带的江湖路，而西樵山地灵人杰，光此地就有三个山庄六个门派，依我看这客栈本身就不是泛泛之辈，老板娘，在下说得可对？”
　　老板娘细眼一弯，她将褙子一扬，腰间的佩刀一闪而过，叶峥对她抱拳一笑。
　　老板娘又道：“话说回来，因为镇上的庆典办得盛大，百姓们都想在这几日去沾观音新尊的福，听说去西北和西南的几个渡口都没有人划船了，不知两位公子是否要往这两个方向赶路？”
　　听到此处，陶雪义眉目舒展，终于是了解到原因了。
　　叶峥垂眉，笑出了一丝无奈：“我们就是从西北渡口折返的，看来庆典结束之前，我们也只能留在此地了。”
　　老板娘道：“哎哟，这也不一定，渡口船家众多，搞不好哪个先烧到了头柱香，便回来了呢？”
　　“也是。”陶雪义放下半杯茶，向老板娘问道：“不过想必贵店也已经客满了。”
　　老板娘一听，总算想起她过来的目的，即刻笑道：“公子可是想要投宿？这边是满了，但咱们还有分店呀，虽然是民宿，却是四合院的，宽大着呢。公子们放心，房间自然是上好的。”
　　“能否……”
　　陶雪义说到一半，老板娘立刻领会，喊来一个高壮的小二，道：“快领两位爷去羡鱼居，给一间上房！”
　　叶峥瞄了陶雪义一眼，心中有些诧异。听说连州府衙抓到了两名曾经潜伏在蒲牢堂的睚眦帮众，陶雪义此行是要把人犯带回府衙，他也不知到底该急不该急，到是陶雪义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反倒让他不自在起来。看着沿路张望的陶雪义，叶峥心头一颤：难道说陶雪义对庆典很感兴趣？
　　陶雪义买大饼了。只见前面的人拿着一个大饼，继续跟着小二过市，叶峥愣愣地看在眼里，不知该笑还是该叹。
　　“前面便是羡鱼居。”小二指着里巷的一座院落，回头道：“离咱家客栈不远，两位爷如有吩咐，可以让护院的小四哥为你们送酒膳。”
　　“有劳小兄弟了。”陶雪义在院前拱手，惹得小二臊眉耷眼起来。叶峥正要接过小二帮他们扛着的蓑笠和行囊，小二连忙笑着躲开，往院子里跑去，说道：“两位爷稍等，我去为两位准备客房哩！”
　　陶雪义站在院外，打量着爬满圆门的地锦藤，叶峥看着他手里的西樵大饼，忍俊不禁，“雪义，这个饼……”
　　正说到一半，叶峥见陶雪义突然望向街道，随即听到青年男子的一声哀叫，街上冲过一群家丁打扮的人，冲着一人大喊：“咄！看你还往哪里跑！”
　　“哎哟！救命啊！”青年男子已跌倒在地，几个家丁将他团团包围，行人纷纷躲避。
　　“雪义？喂！”叶峥还在抱臂围观，身旁的人却一个箭步朝街上跑了去，“哇！哎……雪义！”叶峥抱着陶雪义甩给他的大饼，顿时慌了，难道陶雪义是想拔刀相助？其实他也不想袖手旁观，但他认得那群家丁的打扮，那些人正是樵山折翠山庄的门徒！
　　“你是什么人！”家丁见突然闪出一个使剑的家伙，手中的刀朝来者霸气一横。
　　“少管闲事！知道我们是谁吗？！”给他点颜色瞧瞧！“滚开！……哇啊！”
　　“啊！你做什么……！”
　　街上打斗声乱，叶峥抱着大饼冲出街道，推开围观的行人，“雪义！”
　　短短须臾，几个家丁已东倒西歪，指着陶雪义边骂边，叶峥见陶雪义手里的剑并未出鞘，被教训过的家丁们骂骂咧咧，抱团撤去，围观的行人交头接耳。叶峥一拍脑门，对陶雪义道：“你这是怎么了？要管闲事也不用如此招摇啊。”
　　陶雪义并没有搭理他，对跌坐在地的书生伸出手，“这位兄台，还站得起来么？”叶峥心里不是滋味，板起脸便挡在了两人之间。
　　“欣荣？”
　　“兄台，站得起来吧？”叶峥替陶雪义扶起那鼻青脸肿的书生。
　　那人二十出头，颧骨高高剑眉凤目，看起来有几分倜傥气，但脸颊瘦削，又似过得十分落魄。书生从地上爬起，泥沾了半身，他低头甩了甩，一言不发便踉跄着走了。
　　“他……”叶峥竟是认得此人。他皱眉，被勾起的记忆冲击脑海，他愣在原地。
　　“他难道是……不会吧，他居然还在这里？”
　　“欣荣，怎么了？”陶雪义呼唤喃喃自语的人，“你认识他？”
　　“哎呀，两位爷！”小二朝两人跑来，脸上满是窘迫，似乎目睹了刚才的一切，他道：“那个书生可不是什么好家伙，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折翠山庄在这一带向有威望，肯定是那家伙又搞什么勾当，招惹了人家。”
　　陶雪义提醒分神的叶峥：“欣荣。”
　　叶峥转过身：“不……没什么。”他耷眉一笑，引开话题：“雪义，没想到你还挺仗义。”就算有些不明不白，仗义始终是仗义。虽然捏了一把汗的是他。
　　陶雪义眨了眨眼，拿回他的大饼，“你说这一带是江湖路，我以为这么做很平常。”他看进叶峥的眼，语气认真：“你们江湖中人，不是经常路见不平一声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