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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   拆开一个烫手的粽子,配上一条清蒸鲈鱼,一碗莲子百合糖水,叶峥亲手盛盘,端着去了管家的房间。
      叩叩。
      手端得发酸,里面的人才把门打开。
      “你的晚饭。”见陶雪义没多看他几眼,扭头又回到他那放着账本的书案旁,处子一颗歉意之心被泼了冷水。他把饭菜放下,见陶雪义还在盯着账本看,那眼神明显是漫不经心。
      叶峥觉得自己被故意无视了,他轻叹,“早上的事……对不住。”
      陶雪义沉默,只是抬起下巴,漠然中带着一丝傲慢,叶峥看在眼里,正陷入茫然,陶雪义眼中波光一转,朝他瞥来,“你有何错?”
      “……”被陶雪义这堪称妖孽的眼神一望,叶峥哑然。虽然他自认惹恼了陶雪义应当道歉,但又确实不知是哪一点招惹了对方,他道:“是我说错话,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可好?”
      被望得有些不自在了,叶峥只好低眉表示诚恳,却见对方秋波一转,缓缓坐下,将一簇滑落的发丝拨到耳后,指尖微翘。
      叶峥总觉得气氛从他进门起就有些不对劲,陶雪义这幅神态和往常不同,却又似曾熟悉……陶雪义没有理会面前的菜肴,只是一脸亦非倦怠又非慵懒的模样,缓缓地拿出一支烟杆。
      “咱家不是大人。”陶雪义点上烟,吸上一口,烟雾随着那低柔得有些糯的声音吐出,缭绕此间。
      房内气氛尴尬,只剩烟雾渐浓。陶雪义侧身靠在凳手,迷离的双眼映上那呆然站着的身影,“其实你说的没错,但……你要怎么证明?”
      “……嗯?”
      “咱家不是什么?你要怎么证明所想?”
      叶峥半晌才醒悟过来,心想这人丝毫没有接受他道歉的意思,反而刁难起他来。他又看陶雪义的样子……古怪,十分古怪。这是故意把那浮夸的演技表现在他面前么?叶峥咳了一声,却还是欲言又止,他决定放弃。
      “你还是赶快吃吧。凉了不好吃。”说罢,转身出门。
      离开那烟叶弥漫的房间,管家那妖里妖气的姿态还徘徊在长随眼前,他不禁打了一个哆嗦,闷声喃喃:“证明……哈,以为我没盘算过么?”
      哪天真的找出他是“假”的证据……就是我叶狗剩真正抓住他把柄的时候!
      长随兼厨子的男人如此想。

      昨夜案前多忙,陶雪义醒来时已是六更天,窗棂边摇曳着菖蒲和艾草叶,是笑银布置的。
      陶雪义起身入更衣屏,对着长镜解下中衣,亵裤,露出的双腿柔韧修长。手随意地把衣物扔在地上,泛黄的镜中人几乎赤裸,披散的长发将身躯若隐若遮,他继续解着身上最后的布帛,一条长长的白绫从腿间滑落。
      旁边的衣架上已挂好了新的外衣,陶雪义也不急着穿好,他□□,抬手先把长发束起,再拿出新的白绫缠回腰下,穿上薄纱中衣,再将外衣穿戴整齐,百褶裙摆及踝,镜中人穿的是一身绢麻料子的贴里,素白底青花襕,正式而不失清爽,正适合这端阳之日,仲夏时节。
      叩叩两声,敲门的人声音清脆朴实,正是笑银端来了脸盆。
      “管家师傅,你醒啦?”陶雪义开了门,姑娘把脸盆端到圆桌上放好,在围裙上把手擦了擦,“少爷和两位大哥已经出门了,今早龙庙吉时迎新尊,叶大哥要去庙里醒狮,少爷兴致可高了,就一道去了。”
      “那你呢?”陶雪义拿起挂在脸盆上的手巾拧了拧。
      “我……要留下来告诉管家呀,因为少爷说不要吵醒你。”笑银抿嘴说着,脸上一副巴不得快点跑到街上看热闹的小表情。
      陶雪义浅笑道:“我现在知道了,你就出去玩吧。”
      笑银眼睛发光,“那……我自己去啦?”她声音有些落寞,身体却动如脱兔,走在门边又对陶雪义道,“珠江上的龙舟竞渡可好看了,看不到的话要等明年,陶师傅记得来啊!”说罢,便一蹦一跳地跑去了。

      龙庙庙街绵延百米,庙里庙外朱砂洒满一地,新尊入主仪式刚落成,已是香客络绎,烟火鼎盛。
      狮队采青结束,众人在庙里的大榕树下休憩,狮头,锣鼓,席地而放,几位身材矫健的青年绕树乘凉,一位神态慈祥,身段精悍的老者端坐在其中,缓缓接过穿着狮腿裤的年轻人递来的茶。
      “呵,叶渡那后生的孩子,总算是回来了。”老者声音细而有力,红润的脸上泛起笑意。
      叶峥拿着茶壶给自己满上,站在老者身边道:“欣荣感谢陈爷牵挂。在外漂泊散漫久了,技艺也生疏了,实在……”
      “老夫知道你这孩子一定悄悄又练了回来。你莫太谦虚,刚才采青做得很好,所以今后啊,老夫是不允许你再走咯!”陈爷一口啖下热茶,脸上浮起一道红润,精神爽利极了。
      庙里的人流络绎不绝,多是江上渔家,来沾新尊的光祈求风调雨顺,也有小侠客装扮的龙舟健儿赶来,祈求旗开得胜。庙门卖着花绳,妇人孩子买来别在手臂,挥舞的小手五彩摇曳;年轻的少女结伴而行,手里拿着刚买的香包交换着嗅,笑靥如花。
      叶峥看了看树冠外的天,天高云洁,感觉今天是不会下龙舟水了,正午的竞渡大赛巧有天公作美,街上男女老少更是欢喜雀跃。叶峥算了算时辰,也是时候到江上占个好位子,他顾盼一圈发现景柯和欧阳大哥不在庙里,心想应该是去了庙街上流连。
      “陈爷,欣荣还要和雇主去看竞渡,要先走一步了。”说罢,对老者抱以一礼。
      陈爷神态悠闲,轻轻一点头,叶峥又向旁边三位弟兄道了别,便往庙街上跑去。街上好不热闹,卖香包,卖菖蒲,卖龙头风车,五彩绳的摊贩让人眼花缭乱,岭南又是美食之乡,庙街上香气四溢,粽子摊凉茶铺前座无虚席。叶峥踏着一地朱砂四下张望,终于是在一家粉面摊前把主子给找着了。
      “叶兄!”未等叶峥跑至,这位黄袍公子便朝他直挥手,叶峥见他面前那干干净净的肠粉碗,忍不住边笑边摇头。
      “少爷,欧阳大哥,时候差不多了,我们去江边吧,带你们去我私藏的好位子。”
      欧阳大直立在景柯身后,沉默地一点头,叶峥见他手里还端着一碗肠粉,刚直不阿的脸上鼓起一块。景柯和叶峥看着欧阳大,不约而同地发笑。
      “如此甚好,那我们启程吧。”

      翠拥两岸,清风送爽。从山坡上的龙庙下来,眼下珠江河畔人群涌动。八艘龙舟已停在江边祠堂之前,有红黄青白各两艘,每一艘容船桨十六对,龙须挂在船头迎风飘扬,各不相同,代表八个南海县的村铺市镇。祠堂前爆竹花洒满一地,数十张圆桌围绕祠堂,傍水设宴,是正逢三艘龙舟新船下水,喜上加庆,更有丝竹管弦奏起轻快铿锵的粤韵。健壮的龙舟力士立在岸边,膀大腰硕,宛如铁塔般挺拔,个个身穿侠客打扮,头戴羽毛,身着鲜衣,高高挽起的袖管,露出黝黑结实的腱子肉,蓄势待发。
      主仆三人见观龙者已经云集而至,密如麻,来到珠江岸上看,更是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可见珠江之外已是万人空巷。叶峥表情从容,领着景柯和欧阳大继续走着,突然听到一声清脆的叫唤,笑银挥着手从人群中向他们跑来。
      “少爷!”丫头手上缠着花花绿绿的五彩绳,她眼睛伶俐,竟是在这人堆中发现了他们。
      “陶师傅呢?”景珂折扇敲手,朝笑银身后看了看。
      笑银摇摇头:“他没有和我一起。”
      叶峥一挑眉,心想这个做家仆的竟然摆得比主子还矜贵。此时欧阳大少有地打岔道:“扒标的时辰就快到了,陶师傅或许已经找到观看所在了,我们……”
      叶峥冲这护院大哥一笑,突然觉得这位才是知心人,他在欧阳大肩上一拍,“老大哥说得对,他那么精明的人,早就自己乐着了。少爷,你们随我来就是,带你们去我的私藏席位。”
      说罢,对三人抛了一个眼色,便走在前方带路。笑银躲到欧阳大的身边,护院大哥身材高大,两个手臂更是有意微张,正是在人流里把一条路开了出来,景柯和丫鬟在他的庇护下像雏鸟般前行,叶峥偶尔回头,这场面映入眼帘把他逗得忍俊不禁。
      景柯见被带向了一个和人流相反的小坡路,他回头张望那已经离得甚远的祠堂,已是有人开始奏起大鼓,鼓声如春雷,岸上欢声鼎沸,看样子是吉时到了。叶峥指了指坡上的一处小院,同时伸出手让景柯搭上来,“少爷你小心,这里有些陡。”
      欧阳大也拉着笑银上了陡坡,景柯用扇在眉上搭起凉棚,见那小院有些破落,被丛生的草木掩在其间。四人走进院中,地上荆棘长得颇高,景柯穿着圆领长袍有些不便,倒也没有怨言。笑银倒是蹦蹦跳跳地跑过了野地,在前方发现了洞天。
      “少爷!这里好啊!”
      景柯保持着风度朝她走去,穿过一片破围墙,眼前豁然开朗,此处只是破院后方的土堆,却凌于江面,虽离得稍远,却是一览无阻,更有野树遮阴,独享清风。
      “果然是好地方。”景柯折扇一开,桃花眼映着一汪玉带,八条游龙,船手已然入船整备,锣鼓手、龙船头更是如挽箭之弓。
      笑银忍不住扶着野树跑到最前头,脚一垫一垫地,紧张非常又迫不及待:“开始啦!”眼尖的女孩远远看见祠堂外的大汉扬起锣棒,笑银大喊一声,铿锵的锣声炸然响起。
      “扒标竞渡――!”
      叶峥和欧阳大扬头眺望,八艘赛龙如离弦之箭,船上十八对桨棹挟风展翅,顿时水花四溅,震天的锣鼓声滂湃激昂,响彻两岸。
      “好!好!”笑银鼓掌欢呼,景柯仰首看得入神,珠江面不同小河,宽足足就有近一里,现在仅仅只是龙试浅水的阶段,却已赛得白热,坡上四人皆看得紧张不已。
      岸上人群喝彩声沸沸扬扬……然而,欧阳大却发现了一丝异样。
      他拍了拍身旁的叶峥,叶峥茫然地循着他的指向看去,坡下的人群不如祠堂那边多,人群之中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声,人们被推得东倒西歪,却又不明所以,纷纷茫然相觑。景柯和笑银仍在注视着江面,叶峥看了欧阳大一眼,对方也是一脸不解,只见眼瞎人群之中像是有三两个奔走之人,把周围推得哀叫四起……
      “怎么回事?”叶峥眼神朝那三两个怪人身上追去,那些人在人堆中走不利索,像在逃跑,又像躲藏。景柯似乎也发觉有异,此时,街上突然奔来一群身披罩甲的捕快,人们忽见官差驾到,顿时乱作一团。
      “有犯人!有犯人逃狱!”
      犯人逃狱?叶峥连忙跑上前,那几个怪人见周围人群开始对他呼喊,便是使出蛮力,把挡路的人一阵猛推,四下喧哗声,尖叫声不绝于耳,几个官差更是看不清逃犯所在,拔出的刀横在左右,把前排的百姓们吓得直哆嗦。
      “欧阳大哥,叶兄。”景柯皱眉,凝神急道,“你们快去看看,尽力将逃犯拿下,莫让他们伤了群众。”
      没想到这天真的小少爷还有这般神情和决策,叶峥一声回应还未出口,欧阳大哥已是翻身下了陡坡。
      笑银眼看两位大哥都下去了,一脸不安。江上的龙船还在力争上游,刚过半条江,这一边山坡下官差穿梭在人群中,你推我挤,犯人不知是躲起来还是跑远了,笑银一双利眼竟是再也找不着。
      “少、少爷……”丫鬟期期艾艾地看向贵公子,却见景柯也早已无心观赛,正往破院子走去,笑银不知该去该留。
      景柯收起折扇,正要原路回到坡下……“少爷、有人!”丫鬟突然在身后一声惊呼,景柯还未反应,破墙断壁之中,窜出一轻盈敏捷的身影,一把细长尖锥已然朝他刺来!
      “哈!”景柯虽然气质温润,从小也是有些武略功底,见寒光封喉,他也顾不得冠袍仪态,回身躲避,刺客的尖锥离喉三寸,从景柯的衣领上划了过去!
      然而刺客毫不退缩,见景柯远不是自身对手,凶器一收再一横胸,便是朝他再度袭来,笑银大叫一声,怕得两手遮眼,泪已夺眶……
      正当景柯欲拿手中折扇一拼,簌地又一道人影,随风而至,就在他出现瞬间,已是利刃出鞘,把那刺客一挡!
      “啊……”景柯定睛,熟悉的人正护在他的身前,“雪义!”
      “陶师傅!”笑银从指缝中露出两只通红的铜铃眼,尖声一呼。
      “走。”陶雪义剑横于身侧,对身后的公子简声道,景柯也并无踌躇,转身便走。
      刺客见景柯要走,竟是不顾陶雪义那厚积薄发的架势,奋起追击,陶雪义软剑一扫,不给歹人一丝机会,景柯带着笑银从叶峥下去的坡道逃离,刺客吃了陶雪义一发寸劲,弹出半丈,再看时目标已不见所踪。
      陶雪义杀意一腾,挥动软剑如鞭,抹向蒙面刺客,刺客又拔出一簇梨花针,顿时,剑如白电,针如散花,陶雪义旋身躲避,以剑势将飞针弹射回去!刺客发出一声闷哼,躲避不及,飞针刺入肩臂。
      突然一阵疾风吹过,天边响起一声闷雷,陶雪义见刺客不敌,抱伤大口大口地喘着,覆在脸上的面巾滑落,露出一张如他所想的面容。
      天色颓然转暗,转眼之间天色骤变,竟是龙舟唤雷,端阳覆水。
      “哈……哈……”女刺客头上的银梳落地,乌发散落,漆黑的眼眸死死盯着眼前的剑者。
      陶雪义朝她挺然站立,缓缓逼近,杀意已决。睚眦堂的女头目……绝不会再让此女逃脱。
      风吹动,激起狂乱叶涛。女刺客仍然凝视着眼前人,竟毫无动作。陶雪义运起内劲,软剑在他手中发出细微的蜂鸣,他向前一步,地面发出丝丝皲裂声响,笔挺的身影却饱含了张弓在弦的力量……又一阵疾风冲破江面而来,风声潦冽,残叶纷飞,第一道雨随雷声而至,嘀嗒、嘀嗒……
      天地滂沱。
      “……你……”
      娇媚的声音,没有说出杀伐之语。女刺客脸上的冰冷狠厉不知何时变成了惊诧,一张巴掌脸煞白,颤抖的红唇一启一合。接着,那双眼竟是变得通红,粼粼泪花在眶中翻滚……
      陶雪义怔然。
      哐当一声,冰锥暗剑从她手中滑落在地。
      “阿满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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