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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8 ...

  •   谈事情的地点就在医院外的一家快餐店里,因为不是饭点,店里的人还不怎么多。宁晓语找了个比较安静点的角落,打发我去点餐台买饮料。待到我拿着饮料回来时,三个人已经分两边坐好了,宁晓语依然是一张公式化的死人脸,对面的夫妻表情却比我离开时显得要更加紧张了,就好像被狐狸盯着的一对兔子。

      我心里叹了口气,这普通人看到警察叔叔的时候都会无故紧张呢,何况这对一看就知道心里有事的夫妻。将饮料摆到对方两人的面前,那女子连眼都没敢抬,低着头用比蚊子还轻的声音向我道了谢。

      待到我坐到了宁晓语的身边,他才将目光在对面的夫妻两人脸上游移了一番,然后摸出手机在手中随意的转着,好像随时都准备要打电话似得,然后才用一种不甚在意的平淡语气开口说道:“这里不是警局,你们也不必太紧张,不过我这个人不喜欢麻烦,有什么事你们自己坦白吧。”

      据说这审问犯人也是一门学问,对待不同的犯人有不同的手段:遇到心狠的,大多是黑屋强灯一脸严肃的疾声厉色,然后车轮战个两天三夜,饶是再强的意志也给磨软了、磨没了;遇到重情义的,则要反之,一杯温茶,一根香烟,说话温和亲热的犹如失散多年的亲人,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这样就算不能立马让对方沦陷,也没几个人能咬着牙根坚持到底;而遇到胆小懦弱的,则要恩威并上,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让对方好好领会一下糖衣炮弹的真谛,到时候就算不想开口都没那个底气了。

      还有这问话的方式也有讲究,不能直接问“什么什么事是不是你做的?”因为犯人若是狡猾的话,他很可能就会只承认你问他的这么一件罪行,所以问的时候要用最模棱两可的语言来问,而且还要表现出自己一切都已经知晓,说不说就看对方识不识相了。

      宁晓语在这方面明显学的不错,可以放松情绪的饮料和随时可能报警的手机就是那蜜糖和鞭子,而问话又是要对方主动坦白,大有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架势。

      对面的夫妻两个互看了一眼,女的依然低着头,不过脑袋快掉到桌子下面去了,而那男的虽然还有些个镇定,只是搭在膝盖上的双臂很是僵直,想必那握在膝盖上的手指也是紧张的绷起来了。

      “警官先生,我们没做什么坏事。”见丈夫半天不说话,女的终于鼓足勇气开口说道,“我们就是来找回我儿子落在医院里的东西,我儿子死得惨,我……我就想找回儿子的遗物……”女人说着就开始抹起了眼泪。

      “什么遗物?”宁晓语问道。

      “纸灯笼,我家儿子最喜欢的玩具。”女人低低的回答道。

      宁晓语从兜里摸出了那个纸灯笼,放在桌子上。“这个?”

      女人的眼睛登时亮了起来,伸手就要来抓,却被宁晓语抢先了一步收了回去。女人看宁晓语的眼神立刻变得哀怨起来,但是宁晓语却视而不见,只淡然的说道:“我倒是不知道原来还有大人喜欢给小孩子玩这种死人用的东西。”

      女人的哀怨立刻变回了紧张,目光急急的扫了旁边的丈夫一眼,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男人的眼则盯在宁晓语手中的灯笼上,眼角微微有些发颤,神情颇为复杂,似乎心中的想法正在交战。

      “老实说,你们做得这件事可大可小,怎么处理就看你们的态度了……哦,我刚才给你们看证件的时候,你们大概没看明白我的工作范围,”宁晓语说着甩了甩手中的纸灯,那纸灯在他手中上下摆动着竟然发出了极细微的类似风声的呜咽,好像有人在压抑着哭泣一般。“……对于这种东西的危害,我远比你们了解的多得多。”

      听了宁晓语的话,对面夫妻两个的表情已经不是紧张了,而是变成了带着点惶恐的畏惧。尤其是那个女的总是时不时的偷偷用眼睛瞄着我,好像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那略带畏惧的眼神里有种怪异的东西,看得我毛骨悚然,忍不住就想往宁晓语的身边凑。

      “警官先生,既然这事被你知道了,那我们就跟你说实话了,我们这么做也是实在没办法了。”男人倒似乎没注意到女人的异常,只是自顾自的犹豫了再三,终于决定开口说了实话。“我跟我老婆和孩子是几年前从老家来到这里的,我老家那里有个说法,没成年就死了的孩子是不能埋在异乡的土地下得,否则就找不到家门,也入不了轮回。”

      “我儿子几个月前住院的时候死了,医院赔给了我们不少的钱,我们也没再找医院的事,毕竟人死了再怎么样都没有用。孩子的尸体火化了之后,我就把它装在了家里床下的木匣子里,准备过些日子回老家就给带回去埋了,也算是入土为安。”

      男人说着这些的时候,语调特别的缓慢干涩,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十岁,变成了一位古稀的老人。不过转眼间,他的表情便变得古怪起来,眼神中也透漏出了深深的恐惧。

      “可是,从头七之后我家就开始出现了怪事,总是在半夜三更的时候听到床底下有人在挠木板,然后第二天放着孩子骨灰的木匣子就会在床下移了位置。一开始我们还以为是家里闹了老鼠,所以也没怎么在意,只是把装骨灰的木匣子垫高了一些,省得被老鼠给啃了。”

      “不料这事越闹越凶,那抓木板的声音越来越大,而我老婆也说晚上总是听到小孩子的哭声,好像在不停的喊着‘妈妈’。直到我们实在忍受不了了,有一天我掀开了床板一看……那床板下面竟然全是杂乱的抓痕。”

      男子说到这里嗓音变得十分的干涩,他的手指紧紧的捏着桌面,似乎极力在忍耐着心中的恐惧。

      “警官先生,那抓痕一看就是人手抓的,怎么也不可能是老鼠弄出来的。床底下放着的就是我那可怜孩子的骨灰,我那孩子死得不明不白得,我们夫妻怕他这是有什么心事未了,所以就去找了附近村子里懂这个的先生来问。”这一段话是女人接着说下去的,对于这件关于孩子的诡事,这位母亲倒是显得比他丈夫更镇定从容了一些。“那先生来我家看了,又问了孩子的事,就说我家孩子死得太痛苦,所以魂魄不全,自然不会安生,这床底下的抓痕就是他想从匣子里出来去找自己丢了的魂魄。”

      听到这里,我扭头去看宁晓语,并低声问道。“他们说的找自己的魂魄,就是你说过的执念太强,所以即使化成了灰,冤魂的执念也想回到自己最惦记的地方去吧。”

      宁晓语点了点头,然后对女人扬了扬下颌,道:“继续说。”

      “那先生这么一说,我们夫妻立刻就着急了,这天底下哪个父母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好啊,哪怕是死了也得让他走得安生。”女人说着眼圈渐渐的红了起来,令我觉得她很是可怜。“于是,我们就求那先生帮我们把孩子的魂魄找回来,先生就说‘匣子里的魂魄不能放出去,否则就丢了,只能想办法将落在医院里的那半个找回来才行。’然后就给做了这么一个引魂的纸灯笼,还让我们带到医院里去放在孩子以前睡过的床下面,说只要有人住在那床上,灯笼就可以把孩子的魂魄给找回来。”

      我听着觉得奇怪,就问那女人。“那你们来医院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找东西,而是要找孩子的魂魄了?这又跟住在床上的人有什么关系?”

      女人看了我一眼,又看了宁晓语一眼,犹犹豫豫的没敢说。

      “‘引魂的灯笼’重要的不是灯笼,而是‘引魂’。阴魂最喜欢的东西就是纸灰香气和活人的阳气,没有人住在那床上又怎么有阳气来供灯笼引魂呢?”宁晓语语开口解释了我的疑问,却让我脑袋后面的汗毛立刻起立了十几根,因为我很不小心的想到了住院前那一晚上看到的站在路边吸纸钱烟灰的黑色影子。

      “那……被吸了阳气的人会怎么样?”我摸了摸自己的后脖子,觉得有点冷。

      “时间短的也就是身体虚弱病情加重,时间长的话就可以直接送太平间了。”宁晓语的目光钉子一般的扫着对面的夫妻两个,后面的话声音却放轻了许多。“……这就是他们怕我的原因。”

      “没有没有,我们没害死过人。”夫妻两个停了宁晓语的话,连忙否认,“那个先生也说了,这东西不能长时间跟人接触,所以我们只放了几天就拿回去了。”

      “咦,既然都拿回去了,怎么还会在我的床下?”我撇了撇嘴,难不成这灯笼喜欢上我的那张病床,自己又跑回来了?这么简单的事情骗谁呢。

      “因为……孩子的魂魄根本就没有跟回来,”女子一脸的惴惴不安,声音变得更可怜了。“孩子没回来,家里面闹腾得也越来越厉害,我们没办法只得一次又一次的把灯笼往医院送……”

      “这东西当然带不回去魂魄,那医院里的怨气魂魄都被镇在里面呢,岂会是一个灯笼就能带出来的。”宁晓语皱了皱眉头,似乎在考虑着什么,顿了顿又对那夫妻问道:“你们找的那个先生只给你们这么一个纸灯笼?没有再跟你们说别的什么?”

      “说了。”夫妻两个同时点头。“因为那灯笼没带回孩子魂魄,我们就又找了先生去看,结果先生一看医院就说这事他管不了,让我们不要再去找他。”

      我见宁晓语神色依然有些个凝重,似乎有什么想不通,便轻轻推了他胳膊一下,低声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的么?”

      宁晓语微微偏过了头,用对面两人听不到的声音贴在我耳边回答道:“还记得我之前说的医院的那个阵被人弄缺了一角么?我开始以为那破阵的人跟做这个灯笼的是一个人,不过看那夫妻两个的神情却又不像。”

      “你的意思是说,这事里面除了他们找的那个先生之外,还有跟你们一样懂这个的人参合在里面?”

      宁晓语点了点头。

      对面的夫妻二人看我们两个小声交谈,以为我们在讨论对他们的处置方式,立刻又紧张了起来,眼睛直盯盯的看着我们两个,害得我都被他们盯得不自在起来。

      “好吧,这件事就先这样,留下你们的联系方式,以便我随时向你们了解情况。”轻咳一声,宁晓语又开始打官腔,神色郑重的记下了那夫妻的手机号码和家庭住址,然后又说道:“那个灯笼要作为证物,暂时不能交还给你们。”

      “那,那我儿子他……”女人看着宁晓语手里的灯笼,有些担忧的问道。

      宁晓语挑了挑眉,略沉思了一下便从怀里摸出了电话簿并从上面撕下了一张纸,然后他用手指粘着杯中的饮料在上面写了几个我们都不认识的字。只是令我们惊讶的是,那饮料的颜色明明是透明的,但是写在纸上却是种如墨一般的黑色。接着他又撕了张纸条写上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并将两张纸条一起交给了女人,说道:“回去把写字的这张贴在你儿子的骨灰盒上,然后晚上再把你家的窗户打开一个缝隙。如果明天早上发现这纸上的字没了,你们就可以安心了。如果字还在的话,就给我打电话,明白么?”

      女人诧异的看着宁晓语递给她的纸条,然后又看了看宁晓语,连忙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那脸上的表情就像看到了救星一般。

      待到那夫妻两个离开,宁晓语才开口对我说道:“林淼,这事发展到现在你有什么看法?”

      我摇了摇头。“别问我,我一脑子的八宝粥。”

      “确实,这事儿挺乱的。”宁晓语笑了起来,然后看了看表,差5分钟11点半。“走吧,找个地方吃饭去,反正你也不是真生病了,也没必要回医院喝粥洗肠子。”

      “嘿嘿,知我者,宁晓语也。”我目光闪闪的盯着他,觉得他以前说的哪句话都没有现在这一句好听。不过,总蹭他的饭我也不太好意思,再换个地方搞不好花钱更多。于是我便对他说:“也别换地方了,就这里随便吃点得了。”

      “吃快餐没营养,还不如回医院喝粥呢……你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去取车过来接你。”宁晓语一副不容我选择的口吻,拿了外衣便离开了。

      我冲着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心道:反正掏钱的又不是我,何必给他省着呢。

      因为是午饭的时间,快餐店里早不复了上午的清净,点餐台前挤满了人,还有许多拿着餐盘的人在桌位间走来走去,寻找着空着的座位。我不好意思一个人不吃饭还霸占着桌子,便起身将桌位让了出来,然后走到门口去等宁晓语。

      快餐店的门口墙壁上挂着一个意见栏,上面贴着顾客的各种意见和建议。我随手便拿起了放在一旁的纸和笔,不过想写的却不是什么关于快餐店的意见或建议,因为脑子里面乱七八糟的想得都是关于医院和那个孩子的事,所以我便将脑子里面想到的东西都归类起来,写在了纸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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