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
第一章
——喜今日赤绳系定，珠联璧合。卜他年白头永偕，桂馥兰馨。此证！
*
民国二十八年腊月十三大寒
雨后天晴的天空，干干净净清清爽爽，不染一丝尘埃。上海滩的冬天很少下雨，但若是这雨下了，这风冷的就更加刺骨了。
不过这天洗的是干净了，可这下过雨的地儿就只有铺满的泥泞了。
十六铺码头还是铺了青石板的呢，还不是被这来来往往的泥腿子踩的满是泥浆水，抬了脚都没地方落！到处都是泥巴块！更要命的是小水塘，这要是结了冰人在上面一滑，这可是要出事情的。
然而这码头上依旧是人来人往，哪怕是没有船要卸货，还是有一堆穿着旧棉袄的人缩在墙角跟避着风候着。只要一有船来，大家伙儿不管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一窝蜂的抢上来，争着抢着当脚夫。
快要过年啦，不管怎么说都想挣几个辛苦钱，买上一块肉或是一只鸡，好阖家过个好年。
不过码头上也有码头上的规矩，一般三三两两避着风的人，一天都不一定能挣到多少钱。而且每条船的管事也都不情愿雇佣这些三三两两的人，一是怕这些人拿了东西就跑了，二也是怕碰到讲不清道理的二愣子。
对于那些大船大商行，每天都会有好几条船的货物来来往往，更是和那些青龙帮白虎帮的人定好了契约，人手够价钱便宜还胜在稳定，这谁不乐意呢。
今天的码头上就都是那些，手腕绑着红布条的越云帮脚夫在卸货，那一条连着一条的大船，是上海滩最大纺织厂周家的船。吆喝声、叫骂声、汽船鸣笛声，此起彼伏的在这个码头上响着。所有人都忙忙碌碌的，但却有这么一个人悠闲的躺在板车上，垫着一个麻袋顶着太阳，悠闲地晒着。
“快点快点！动作快点！磨磨蹭蹭干嘛呢？”
“地上是有银元还是小黄鱼啊？看的都挪开腿了？！”
“说你呢，给老子我动作麻利点！”
孙翔翻了个身挪了挪位置，换一个面晒太阳，却一不小心牵到自己受伤的胳膊，顿时一番龇牙咧嘴，还好这边都没人，不然这怕疼的模样，越云帮翔哥儿的脸面就没地儿搁了。
“这周家商行的船可真大真多。”
“可不是吗，我家那口子就在周家的纺织厂上班，一个月能拿二十块大洋！”
“真的假的，那我也能去吗？”
“拉倒吧你！就你那怂样，你老婆去还差不多！”
“哎，你们知道前几天发生的大事吗？”
“你说的是周家大少留洋归家，周家老爷在纺织厂大摆三天流水席吗？”
“那也是大事没错，可惜我家没人在纺织厂上班，听说大鱼大肉都有，管够！”
“不是这事儿，那你指的是啥大事？”
听到这里，孙翔抬了抬受伤的胳膊，想起来前几天米妈带回来的，扣在大海碗里的红烧猪蹄。说是让他以形补形，虽然很想问问米妈，都烧成这样了米妈真的能认出前腿还是后腿吗？不要要怎么补呢？但是一想到那天吃到的红烧猪蹄，孙翔就又觉得饿了。
然而，就算摸遍了全身也没摸出个饼来，倒是带出了一卷纸。
“你晓得不？小日本那边有个官儿被‘砰’一枪爆头啦，那个头炸的跟个烂西瓜似的，红的白的掉了一地！”
“嚯，真的假的？报纸上没看见，也没听什么人说过啊。”
“那还能有假，我亲眼看见的！巡捕房的人这阵子天天在搜人。”
“那找到人了吗？”
“没呢，听那喝了几两黄汤就兜不住话的巡捕房老何说，上面都管这个开枪打死小日本大官的人——枪王！”
“听上去真气派……”
孙翔看着手上的纸卷，思绪已经放飞，再听不见旁边的人说了些什么。
白底带着连理枝花纹绕边，上头还有龙凤呈祥的纹饰，一龙一凤头对头的簇拥着“结婚证书”这四个字。这是一张婚书，一张孙翔他亲生父母的婚书。然而可惜的是民国二十六年，那时正逢淞沪会战，孙翔待过的育婴堂被战火烧没了。这张从办公室抢出来的婚书，已经被烧掉了三分之一小半边。
那时候孙翔才知道，原来他到育婴堂的时候，身上还有这么些东西：一张婚书、一张庚帖、一块贴了小照片的银饰挂件，一张外国医院开具的出生证明。不过这大部分的东西，都已经没了。
银饰挂件早就被育婴堂的嬷嬷给当了，里头的照片自然也是不见了踪影。出生证明烧没了，上面不知道写了些什么的洋文，也没人能回忆得起来。庚帖倒是因为纸张好且厚，完整的留了下来，现在被米妈好好地收着，说是以后娶媳妇儿的时候，还能用得上。
而那张婚书最是可惜，听那至今还留着长辫子的酸秀才蔡老头说，要是那三分之一没有被烧掉，孙翔还真能从这婚书上寻到根。要知道民国的婚书起头必然是两人的籍贯，然后是婚书正文誓词，最后落款的有结婚人、证婚人、介绍人和主婚人，还有结婚年月。
然而这些最重要的部分却都已经被烧掉了，只留下了一句“喜今日赤绳系定，珠联璧合。卜他年白头永偕，桂馥兰馨。此证！”。结婚人那行倒是留着，但是一个写着一串看不懂的洋文，另一边写着孙静姝。没有主婚人，也没有证婚人的信息，唯一能够看出来的就是，孙翔的母亲叫做孙静姝，而父亲则是一个洋人。
所以也怪不得孙翔小时候吃的也不算好，人却长得高高大大的，皮肤也比一般泥腿子草根地痞白多了。盯着眼睛仔细瞧了，还会发现那是更淡的琥珀色，而不是国人大多数有的棕色、黑色。好在头发的颜色不是红的黄的，要不然根本没可能长这么大，早就不是被人打死，就是没人管饿死了。
这张纸上的字孙翔他都会背了，但是那能有什么用呢？他还是谁也找不到。在这小小的上海滩上，他孙翔只不过是一个在越云帮还有些能耐的人，镇镇场子赚几个不那么辛苦的小钱，走出了这个码头他谁也不是。
或许他最远大的目标，大概就是越云帮能成为像蓝雨阁、微草堂那样子的大帮派，他孙翔也能成为像上海滩大佬杜月笙那样的人物。
——那可就真是白日做梦了。
孙翔挡了挡太阳光，心里却还是憧憬着。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第一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