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判[无限流]》寄山海

9、五（修）

　　“谢谢。”林潼舟由衷感谢来自医生的夸奖，缓了缓，看见封夷抿着嘴，像要在沉默中爆发，或者让林潼舟在沉默中灭亡。

　　林潼舟正在思考怎么向一个洁癖道歉比较真诚，转头看见他弹开去，开始着手解腰带。

　　“你在……干嘛？”林潼舟疑惑地发问。

　　封夷的语气有商有量的：“你吐了我一身，不让我反抗，那我脱个裤子行不行？”

　　林潼舟愣住：“也不是我自己想吐的啊，呕……”说着说着，难闻的气味促使人的内容物上涌。

　　封夷反而心平气和地说：“不用紧张，只是脱个裤子，不脱别的。”

　　“我紧张了吗？可杜若还在呢……”林潼舟承认自己没见过世面。

　　封夷转而问杜若：“劳烦一问，你介意么？”

　　杜若“哗啦”一下把胃部那一块全扯到外面：“不介意啊，你脱呗，你和尸体在我眼里的区别就是一块好肉和另一块不太好的肉。”

　　林潼舟一顿：“那，顾忌一下未成年？”

　　回头一看，茉茉躲在窗帘后面，羞涩地等待封夷接下来的动作。

　　林潼舟气急败坏地按着额头：“你有病。”

　　“我有病，那我能继续脱裤子了么？” 封夷嘴上在问她，动作压根没停过。

　　杜若才觉得这场景奇葩，公寓楼里他差点被人按在地上打的时候看起来都没这么生气，和这位林妹妹才相处了几分钟，愣是气成了河豚。

　　世上一物降一物，造物主真是妙啊。

　　林潼舟只听耳边“刷”的一下，封夷褪下了裤子，她也挡住了眼。等了许久不见声响，只看到杜若偏头看了看，发出一声嗤笑。

　　林潼舟好奇地转头，这才发现他裤子里面居然还套了一条破洞牛仔裤。

　　这是什么蛇皮套娃穿法？

　　封夷也忍不住了，一边憋笑一边解释：“我过来之前好像在赶通告，有时候会叠穿来省时间。”

　　不过看来是还没来得及换下外裤，就不幸地被扔到了这里。

　　腿细了不起吗。林潼舟翻了个白眼。

　　但是这里条件差劲，封夷作为唯一一个有着备用衣物的人，显然已经成了最有傲慢资格的那个人。他捡起地上的一段布条，强忍着不适处理裤子。

　　“哎，就这条件，什么洁癖掰不过来。”杜若唏嘘道。

　　她这边很快有了结果：“你俩先消停会儿啊，这具尸体的胃里有很多内容物，而且从形态看来……”她看了林潼舟一眼，“很像你吃的那些罐头。”

　　在林潼舟有所动作之前，封夷眼疾手快地把她提到了窗边，誓死保护自己身上最后的时尚。

　　林潼舟一边吐酸水一边得出结论：“你的意思是，他是吃饱了死的。”

　　封夷一边提着林潼舟的衣领等她吐完，一边欣赏中天那轮血红的圆月。足足盯了一分钟有余，他才将视线投在远处那片乱葬岗上。

　　杜若还在兀自分析：“这就奇了怪了，你们说，这人是不是有信仰的那种，想来生做个饱死鬼？”

　　林潼舟一时也想不明白。

　　封夷远望墓地，红色月光下，一支十字架影影绰绰地矗立。他令人不解地说道：“信仰有时是心灵不可或缺的支撑，但有时也会限制理性的思路。”

　　这句话在林潼舟脑子里转了几圈，突然让她眼前一亮：“他不是自杀的！或许……他是想自救。”

　　封夷低头瞥了她一眼，似乎没想到她在呕吐之余还能思考正经事。

　　杜若皱眉：“可是地上这个长布条怎么解释？而且这房间里也没有别人，他如果不是自己爬高，难道还会有人害他不成？”

　　吐干净了胃里的东西，林潼舟的思路反而越发清晰：“没有人要害他，或者说，害他的不是人。”

　　话音刚落，卫生间中传来一声惨叫：“鬼——鬼啊！救命，救我！”

　　封夷面色一变，快步走过去长腿一踹，卫生间的门纹丝不动。

　　“开门。”他沉声命令。

　　里面响起手忙脚乱拨门锁的声音，但是拨了半天也不见门开，就听见老金的叫喊一声惨过一声。

　　“他娘的。”杜若拔下手上的塑料袋，扔下刀，走过来吼，“老金，不要害怕，来跟我念！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老娘还就不信邪了……”

　　“……”老金沉默了一下，可能是终于找回了灵魂，“咔哒”一声锁开了，老金狼狈地滚出来，整个人面无血色。

　　他们往卫生间看了一眼，一个人都没有，鬼影也没有。水龙头开着，不知道是从哪里通过来的水，不过目测也是正常的颜色，没有恐怖故事里那种血水。

　　众人松了一口气。

　　“鬼呢？”杜若不耐烦地问。

　　老金嘴唇颤抖，手指头指着卫生间，根本说不出完整的话：“看镜子！你们快……看镜子！”

　　冷不丁有人在背后说了一句：“鬼，在镜子里。”

　　杜若被这轻飘飘地语气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发现是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林潼舟。

　　听她这么说，封夷往里走了走，盯着墙上那一面和外面一模一样的镜子，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不对。

　　然后他微微偏头，用问询的目光盯着林潼舟。

　　“如果你现在没有看到，那么很可能是需要把卫生间门关上，只剩下你一人的时候它才会出现。”她补充道。

　　老金浑身都在发冷，断断续续地说：“你、你是因为这、个，才不、不喝水……”

　　林潼舟垂眼：“抱歉，我还以为是自己在这待久了，精神有点错乱，我没想到大家都能看到那个东西。”

　　“我、我还不如精神错乱……”老金双目失神道。

　　封夷闪身进去，抬手就要将卫生间门关上。

　　“哎等等！”杜若单手抵门，“不是吧，你就打算这么进去，以身试法？什么胆量啊兄弟！”

　　“我想洗裤子。”封夷无奈地说。

　　“……”杜若脸色变得有点尴尬，松开手，“哦，请便。”

　　门关上了，又过了几分钟，传来上锁的声音。

　　他们各自回到外面，一边坐着想心事一边等，但许久都没听到动静，只有水流的声音不绝于耳。

　　杜若关心地问：“他不会死里边儿了吧？”

　　老金附和：“是……是啊，要不要去看看？”

　　他嘴上说着“去看看”，眼神中的惊恐分明在说“死也不会再去看”。

　　林潼舟走过去敲敲门，温和地说：“我来传达群众的问候，他们问你不会死里边儿了吧？”

　　杜若：“……”

　　老金：“……”

　　水声不断，林潼舟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却没有人声。

　　……不会真死了吧。

　　她偏过脸，冲外面的人比了个“嘘”的手势，然后听见水流冲击声中，混合着一种极其细小、缓慢的声响，不仔细听，很难分辨出来。

　　那种声音就像……就像小的时候她躲在一个房间里面，为了不引起大人的注意，做贼心虚地一点点拔动门锁的动静。

　　林潼舟后背一凉，刚想后退，门就“呼”地一下开了，她毫无防备地扑进去，撞到一团温热的物体，入眼是一片流畅的肌肉线条。

　　卫生间里挂着的衬衫和长裤还在滴水，封夷光着上身，估计是把头发也洗了，发尖频频滴落水珠。

　　林潼舟挪开了视线，整个脊背紧紧贴在冰凉墙壁上。她注意到封夷胸口上有一处狰狞的疤痕，面积不小，看上去不像普通的伤留下的，倒像是曾经去了一块皮。

　　“你故意的！”她恼羞成怒。

　　封夷顿了顿，耸耸肩道：“你偷听在先。”

　　“我们担心你。”她心虚道。

　　“那如果也算担心……”封夷善解人意地说，“林小姐如果早点转行到医院临终关怀科任职，行业十佳应该是手到擒来吧。”

　　“……”林潼舟理亏地想了想，那好像的确不太算。

　　回过神来她才发现，自己已经迈入了这个鬼蜮一般的卫生间，让她害怕得甚至不敢上厕所的卫生间。

　　余光瞥到那面镜子，林潼舟已经有点打怵，她退无可退地说：“既然没事，我就先出去了。”

　　封夷靠着洗漱台，长腿一伸，直接越过她腰侧，堵住卫生间门。

　　“你想干嘛？”林潼舟警惕地问。

　　封夷沉吟道：“你们说的‘鬼’，我刚才已经看到了。”

　　“那你自己欣赏吧。”林潼舟欲哭无泪地转身去扒门锁，她脑子又没有病，干嘛要一起留下来看这玩意儿！

　　“可是这些‘鬼’好像只能在镜子里活动。”封夷居然还饶有兴趣。

　　林潼舟裸露的皮肤上已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她不知道究竟是冷的，还是吓的。她的胸口在剧烈起伏，不安的感觉逐渐强烈。视线瞥过镜面，脑中一下闪过上次看到的恐怖景象，一双人手突然按在镜面上，就好像镜子里还有另一个世界！她顿时条件反射闭起眼。

　　封夷的声音依旧冷静得不似常人：“心存畏惧是好事，但也要分情况而言。比如现在，恐惧显然搅乱了你的行动力、思考力和判断力。”

　　“……就算它们出不来，恐怖片里的鬼也出不来，可恐怖片依旧很可怕啊！”林潼舟闭着眼睛喊。

　　林潼舟感觉自己被拉了过去，被封夷扶着肩膀站到了镜子面前——她正在和那面恐怖镜子面对面！意识到这一点的林潼舟满头冷汗。

　　“睁开眼看看，只要你的心理足够强大，它们伤害不到你。很多事其实都是惟人自召。”封夷说道。

　　林潼舟站在原地等待了一会，的确没有发生什么可怕的事。也就是说，她的处境其实是安全的。那她之前看到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既然已经是队友了，不如试着相信我一次？”封夷轻声道。

　　好奇心加上封夷的诱导，使得林潼舟自己有了探索的欲望，但她很谨慎，先悄摸睁开一条缝。

　　镜子有点发黄，林潼舟看见自己的倒影，她试着举了一下手，镜中的她也同时举了一下手。封夷比她高出一个头，站在林潼舟身后一脸戏谑。

　　她这么多天来还是第一次照镜子。

　　林潼舟整了整有些蓬乱的头发，把一边的发丝全拢到肩后，然后看见自己手臂上那块白色纱布。杜若看起来是个粗人，这种细节倒是很擅长，连一块纱布也能包出漂亮的感觉。

　　林潼舟松了口气：“奇怪，难道你是镇鬼神器，为什么看不到鬼影了？还是只有一个人在卫生间里的时候……”

　　话音未落，封夷抬手关上了门的插销。

　　镜中的人影一瞬间开始扭曲，神情疲惫的女孩缓缓扯出一个诡异的笑，眼中的黑色像墨水一样蔓延，很快那双眼中就看不到丝毫眼白部分。而封夷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扼住她纤细的颈子，慢慢用力，直至白皙的皮肤上青筋暴起。但她看到自己始终在笑，甚至笑得更加灿烂，仿佛要将嘴角扯到耳边。

　　镜子上方的缝隙中流出血色瀑布，可林潼舟好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连尖叫出声都很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