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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 4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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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到酒店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看杜娟红着眼眶坐在那里无止境地发呆,管晓弦心里压抑得厉害。
昨夜出发之前,杜娟回了敏敏的家,她一个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熟悉的噩梦再一次闯进了她的睡眠。
让人透不过气的黑暗重新织就成茧,将她死死地缠裹在里面,不见天日。昏暗中,雨水冲刷泥土的噪音越来越响,紧接着红色的雾气从角落涌了过来,让本就逼仄的空间更加难熬。
她一夜没睡,心跳失序,频次比平常快了很多,这不是因为亢奋、激动或者喜爱,而只是因为昼夜难熬的睡眠不足。
从身体到心灵,她的生活并没有因为和杜娟的和好、相恋而变得幸福,反而更加惴惴不安。
她太清楚了,现在这个能对她笑靥如花,不管发生什么都接受她的杜娟,失去了记忆。
杜娟说的原谅,都不是真的原谅。
和杜娟确定在一起之后,管晓弦曾鼓起勇气想循序渐进地把这段缺失的记忆告诉她,她存着一丝侥幸,从第三者的视角去陈述那些记忆,杜娟的感知力会下降很多,不会那么痛,也不会那么恨,反而会释然地笑着告诉她:都过去了,算了,有什么好计较的,当然是现在更重要啊。
真卑劣啊。
管晓弦想。
最后,她放弃了这样的想法,放弃了用这种卑劣的方式去让自己安心的方式,然后找到了如今这个更加胆小可悲、掩耳盗铃的方式。
带杜娟去看望她妈妈,她原谅她妈妈,四舍五入就是原谅了过去,原谅了她。
“管晓弦,我们走吧,我想去看看她长眠的地方。”杜娟揩去眼角的泪,红着眼眶站起来,拉过一直陪伴在她身边,小心翼翼照顾她悲伤情绪的管晓弦,说道。
管晓弦张了张嘴,嗫喏着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放弃,将沙发上厚厚的羽绒服外套拿起来,细细地给杜娟穿上,抚摸着她的头发,半晌才说:“你妈妈喜欢什么花?我们带一些过去吧。”
闻言,杜娟眼眶更加绯红,干咽了好几次喉咙,才带着哭腔说话:“我不知道。”
管晓弦紧抿着自己的唇,将人抱在怀里,轻拍着她的脊背:“你带去的,她一定都喜欢。”
杜娟将自己的脸埋在管晓弦的颈窝里,鼻音极重地“嗯”了一声。
两人出去的时候,敏敏等在酒店门口,管晓弦却让她回去休息,墓园她和杜娟去就好。
敏敏看着苍白着脸的妈妈贴在管晓弦身边,懂事地点头,默默地走开,但她没有真的听从管晓弦的话回到酒店房间待着,而是放心不下地偷偷跟在后面。
酒店是管晓弦特地定的,离墓园不远,管晓弦、杜娟和跟在后面的小尾巴一路步行过去。腊月的风吹过身畔,打着旋,又吹到了远方的远方。
管晓弦有些走神地想,如果当初,杜娟妈妈把杜娟骗回家的时候,她能及时阻止就好了。
可是当时的她在做什么?
她当时分明已经离开郑濡林的病房了,打车的话,只需要一个小时就能回家,她会守着杜娟做决定,做她想看到的决定,但是才走到走廊口的楼梯处,就被借口出来上卫生间的郑琳琳拦了个正着。她烦不胜烦,想要绕过她离开,又被匆匆跑过来的尹晨拽到墙角。
“小姐,稍等一会儿,我跟小管有点事说,就一会儿,您别走开。”尹晨如是说,然后避开郑琳琳,告诉她,郑濡林方才吐了好大一口黑血,被推进了急救室,九死一生。如果死了也就算了,如果没死,他不想让自己的妹妹跟着她一起煎熬,所以千万拜托她,绊住郑琳琳。
面对他低声下气的哀求,面对一起工作了一段日子的老板,面对一个看起来没什么难度的请求,她动了恻隐之心,使了些招数,把郑琳琳带到了尹晨事先为她准备的酒店,将人锁在套间里的一间客卧,隔着门,听郑琳琳大喊大叫骂了半夜,又听郑琳琳用剩下的半夜时间,好声好气跟她说怎么做好她哥的女朋友。
明明把冷性薄情作为了自己的人设,为什么还要被这些有的没的,而感动到?
她等到第二天的晚上,等到了郑濡林活着从急救室出来,像装作没事人一样教训郑琳琳,却没等到杜娟的答案。那天晚上风很大,她回到家,杜娟家的门开着,一眼望过去,除了房东的东西,家里的一切都被搬空了,地上散落着撕碎的白色纸张。
她的脑子空白了许久,抬步走进去,将地上碎落的纸张碎片一片一片捡起来,放在空荡荡的桌子上,继续向前走,去看空荡荡的厨房,空荡荡的卫生间,空荡荡的卧室。
确定是真的空了之后,她坐回在椅子上,将撕碎了的纸片拿出来细细的看。她想着,也许能拼出一个纸条呢,在纸条上,杜娟会告诉她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有急事要回家,什么时候回来。
然而没有,撕碎的是杜娟写过的笔记本。
一张碎片画着两个小人带着简简单单的微笑脸,下面是杜娟的笔迹,写着:好无望啊生活。
一张碎片写着,讨厌管晓弦。
一张碎片写着,要是不认识管晓弦就好了。
一张碎片写着,这么在意只是因为不甘心吧,得到了就好了。
一张碎片写着,怎么才能骗到她呢?
一张碎片写着,太恶心了。
……
管晓弦把下唇都咬破了,血液的铁锈味萦绕在舌尖,她轻笑了一声,站起身来,找了个空的盒子,将所有碎片扔了进去,严严实实地盖住,放到没有了床单被褥的床底深处,带上卧室门,带上大门,头也不回地离开。
一个礼拜之后,管晓弦走出家门,看到毫无变化的对门,找到了杜娟工作的厂子。
见过她一面的老会计主动上前跟她打招呼,说杜娟拿了她的介绍信,回老家一间食品厂工作了。老会计跟管晓弦抱怨,让她劝一劝杜娟,女孩子不要那么恋家,在外打拼几年长长见识,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管晓弦不知道自己到底听了几句到耳朵里,浑浑噩噩地离开,想要给杜娟写信,想要亲自回棠平县一趟,问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还没来得及行动,先接到了棠平县来的包裹和信。杜娟妈妈写的。
她说杜娟已经被做通了工作,打算听家里的话,好好过日子,让管晓弦别太难过,以后想起来,就是很小的事。
杜娟妈妈说,祝管晓弦前程似锦,找到真正相爱的爱人。
随信件发来的包裹,杜娟妈妈解释了,到底是杜娟任性糊弄人,所以之前答应管晓弦的,她还是照样要做到,费了好大功夫,她终于把管晓弦妈妈的遗物找回来了。
杜娟妈妈说,管晓弦妈妈以前是个下乡的知青,看遗物就能知道出身差不到哪里,家里亲人如果活着一定是日夜思念着的。管晓弦妈妈生前嫁了人没办法回家,如今死了,若是管晓弦帮自己妈妈寻亲,妈妈一定会在九泉之下感到很欣慰的。
那是,管晓弦第一次发脾气,把杜娟妈妈寄来的信件和包裹,一股脑儿全扔到了垃圾处理站的焚烧炉里。
看着火舌把一切吞噬干净,管晓弦的怒气收敛起来,像从未发生什么事一样,继续上学和工作。
郑濡林装腔作势在她面前吐了一手帕的血,她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答应了郑濡林之前的提议。
只是和他之前提到的委托合同一起交到她手上的,还有一份结婚申请表。
将两份东西带回家,她失眠了一整夜,第二天由尹晨开车送她回了棠平县。就当,最后再看一眼。
也就是这一眼,把人看到了她和别人的婚礼上。
她一向自诩是个聪明人,为什么不能想到,杜娟是被杜娟妈妈骗回去的呢?
为什么不能想到,家都搬空了,地上的碎片是特地留给她看的呢?
为什么不能想到杜娟妈妈送来的包裹和信件不过是色厉内荏,不顾一切把她往外推的呢?
多蠢的人啊,她不是没那个脑子想到,她只是把自己看得太重,稍稍被扎到一下,就把自己保护得像个傻子。
杜娟妈妈骗了她。
她骗了自己。